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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子,有时‘有骨气’也不一定是好事。”顾盛麟见何天遥牙口咬得硬,显得十分失望。
尹念鸿不耐烦地说:“直接关进去就行了,何必多费口舌?婚姻大事,还有诸多琐事需要筹备,咱哥俩可得忙活一阵子了。这样,你先去‘九重天’候着,待大人们到了,替我招呼一下。”
“这小子有帮手,厉害,而且还是个妖族,所以可不能随便派个人就押过去。”顾盛麟想起前夜那个手持长镗、鏖战半宿后突然消失不见的妖族男子,就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他能感觉得出,那妖族男子并未使尽全力,只是为了拖住他而已。
“妖族?有意思!”尹念鸿难以置信地瞅了何天遥一眼,“待忙过这些子,我带人亲自押去,你总该放心了吧?妖族的事等以后慢慢再审。”
……
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落霞城主嫁女,邀请华林大君座下诸位元帅、将军为宾,这可是少见的大喜事。虽然事宣布得有些仓促,可落霞区本就是个人来人往的繁忙之地,加上顾盛麟宣布城中心区域以“九重天”为首的数座酒楼全部免费大宴七天,已经在这里的人自然不愿意走,周遭地区的人想必也会蜂拥而至。
“九重天”的地上八层外檐上全部挂着鸾凤彩带,每一支扬角上都插上了龙凤祥旗,房梁垂着一个个大红瑞云灯笼,柱子上贴着双喜临门图。整个酒楼就像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
顾盛麟和尹家父子都站在九重天的门口迎客,华林大君座下五大元帅齐聚,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盛况。尹家果然面子够足,元帅们与尹念鸿寒暄都十分客气,这也使得尹立平感觉脸面倍增。贵宾到场庆婚,丰厚的贺礼自然少不了。各种仙剑、法宝、丹药、符咒,可谓琳琅满目,尹立平都看不过来了,尹念鸿则咧着嘴“嚯嚯嚯”的一直笑个不停。
酒楼大堂以及每层的包间都是给贵宾们准备的,普通的百姓则沿街而坐。为此婚事,顾盛麟已经下令清理出“九重天”以及其他酒楼周围的街道。刚过午时,街边的摆桌旁早已坐满了人,没座的人干脆席地而坐,七嘴八舌地聊着天,聊着这场引人瞩目的婚礼。为了能让酒楼外的人也能目睹婚禧的盛况,九重天还特地将靠街的外窗全部卸下,酒楼俨然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多层高台。
闹的五阳节才刚刚过去,又迎来了盛大的婚礼。人们的绪都被感染,所有人都喜上眉梢。唯有何天遥一人,大家越是高兴,他心中就越发痛苦。
狠毒的尹立平,不仅让何天遥亲眼目睹心的姑娘被摧残的过程,还将他绑至“九重天”旁的一座房顶上。他要让何天遥看到自己是如何迎娶顾晚婷的。
婚礼从申时正式开始。
尹立平穿着喜庆的新郎服,站在九重天的屋顶。那里,是何天遥第一次对顾晚婷动的地方。想起那一晚,何天遥一声长叹。
在喇叭的喧闹声中,一顶红轿从九重天的地下那一层出发,在轿夫有节奏的颤动下,顺着宽阔的旋梯一层一层地往上攀。人群中爆发一阵阵欢呼声、喝彩声、口哨声,轿子越爬越高,喧闹声也一浪高过一浪。
何天遥却是默默无语,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到了最高层,不一会儿,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就在侍女的搀扶之下,踏上了悬挂在楼外的吊台,升上了房顶。
尽管看不见,但何天遥却似乎能感觉得到,盖头下的顾晚婷在颤抖,在哭泣。
新郎、新娘都就位以后,司仪开始主持婚礼的流程。
第一项自然是行最为重要的“三拜之礼”。
一拜天地。感天谢地,感谢姻缘,珍惜美好。既展现新人对皇天后土的崇敬,又表明了新人对以后美好生活的期望。可是,这份强迫的姻缘,如何能称得上是“美好”呢?
二拜高堂。感谢父母生养。这是新人对父母过去照顾的感恩,也是对将来孝敬长辈的决心。只是不知,此时此刻,顾晚婷对父亲顾盛麟是否有一丁点儿的感激之?而承受新人躬敬拜的顾盛麟,心中又是否有一丝丝的愧疚?
夫妻对拜。新人双方以此互相表达对彼此的慕、珍惜和尊重。但是这一对备受瞩目的新人之间,却根本不存在这种本应该是夫妻之间最为普通、却也最为珍贵的感。
拜了堂,等喝过了交杯酒,婚禧中的仪式部分才算是圆满。
傧相呈上了垫着红绸的托盘,盘中摆着一尊龙杯,一尊凤杯。香醇的美酒已斟至了杯口。尹立平喜滋滋地拿起了两尊酒杯,将凤杯递向了微低着头的顾晚婷。顾晚婷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接过了酒杯,拿进了盖头之下。傧相依然恭敬地垂首高举着托盘,等待着交杯酒的礼成。
何天遥缓缓闭上了双目。
可是过了许久,顾晚婷都没有把酒杯递出来。
“婷儿?”尹立平低声唤道。
傧相突然往新娘那边横跨了一步。
尹立平正看着傧相纳闷,冷不防盖头猛地掀起,满杯的酒水迎面泼向了他。尹立平下意识地举袖去挡,龙杯中的酒也洒了一地。
在尹立平挡酒的瞬间,傧相一把扯去了覆在托盘上的红绸,顾晚婷向盘中一抓,竟然摸出一柄红光短剑!
尹立平刚放下袖子就懵神了,眼见着短剑向着心窝而来。
“住手!”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顾盛麟想救,将尚未来得及放下的酒杯劈手砸了过去。可是,已经太迟了,剑尖已经触
及到尹立平的体。
“去死!”顾晚婷凄厉地叫着,用尽全力气往前捅,可怪异的是,短剑像是抵到了十分坚硬的东西,在她的奋力一推之下,剑“啪”地一声断裂了,脱离了剑的剑刃横飞落地,顺着房顶的斜瓦滑落。
楼下的群众这才看清了是怎么回事,齐齐一声惊呼。傧相为何要刺杀新郎呢?
尹立平的前闪过一道白光,一个小玩意儿飘悠悠地出现在他面前,并不断围绕着他旋转。就是这东西,刚才救了他一命。
松了一口气的顾盛麟只看了那玩意儿一眼就不舍得再移开视线了,他眉头紧锁:“那个是……幽昌镜?夜舞幽昌镜!”
几位元帅纷纷起,无一不仔细盯着那片小镜。
圆而光洁的镜面,外沿环绕雕琢一只大鸟的双翼,镜子上首正中则是仰天长啸的鸟头,两只勾爪则成为了镜子一左一右的斜支。没错,那只黑色的大鸟正是“五大灵鸟”中的“北灵鸟”——幽昌!
所谓幽昌,目锐,头小,巨,翼长。黑羽如鳞,喜夜喜舞。有诗为证:
吞乾坤巨,
锐目冲天芒。
翼展拂云卷,
瘦胫细擎长。
黑羽迭鳞叶,
夜寂孤月凉。
翩跹迎风舞,
影动千山旁。
当然,一个法宝不可能炼制得像传闻中的灵鸟一般巨大。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这面镜子,仅有人的巴掌大小。
“五大灵鸟”之中,唯有“西灵鸟”——鹔鹴踏雪瓶和“北灵鸟”——夜舞幽昌镜这两件法宝尚未失传。本来灵宝级的法宝就难得一见,更何况是举世闻名的“五大灵鸟”呢?更让众人吃惊的是,夜舞幽昌镜虽未失传,但却不应该是在尹家手中。想想也是,尹立平区区一个两仪级的低手,何德何能竟得到如此珍稀的法宝?看来秘密还是在尹念鸿的上。
面对诸人或疑或诘的目光,尹念鸿尴尬地笑了笑:“不过是给犬子防而已。”
这并不是众人想要的答案。夜舞幽昌镜,不是在魔族的隐侯大帝手中吗?怎么会落到仙族的尹家呢?
“快,杀了他!”尹立平指着那名献剑的傧相慌乱地喊道。他拥有夜舞幽昌镜本来是个秘密,谁料想顾晚婷居然会在婚礼时举剑刺杀他。幽昌镜是个防御类的护命法宝,遇险自动激发,所以才在这群份显赫的大人物面前露了相。尹立平知,幽昌镜就快要不属于他了。
几名侍卫的仙剑同时刺向了那位傧相,而傧相似乎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从容面对刺来的仙剑,躲都不躲。“扑哧”一声,数把剑同时入腹,他口吐鲜血跪倒在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呆若木鸡的顾晚婷伸出手去,喃喃地说了最后一声:“大……大小姐……”
“小铁……小铁,小铁——!”顾晚婷推开侍从,扑倒在小铁的旁。有仁有义且对顾晚婷无比忠心的小铁,就这么惨死在“九重天”的最顶端。
楼下一片哗然,搞不清楚顾、尹两家这是闹得哪一出。
“小铁……是我害死了你,呜呜呜……”顾晚婷干哭了两声,她的眼泪恐怕早已流不出来了。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不小的动,一道瘦小的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顺着九重天外檐上垂着的彩带飞快地向楼顶攀去。
房顶上的人都看不到这一幕。
那影一跃蹿上了楼顶,从后径直扑向尹立平,腾到了他的背上,骑上了脖颈。
人们这才看清,原来那是一只猴子。
顾晚婷看到小克,也是吃了一惊。自从她被顾盛麟关起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小克了。没想到小克竟会突然出现在婚礼现场,还一口气爬上了八层高的房顶!
尹立平拼命摇晃着躯,想把小克给甩下来,可小克就像是发了疯似的,一爪抓过他的脸,留下了几道血印。
“这该死的畜生!”尹立平大怒,最终还是抓住了小克的胳膊,用力一拧,“嘎嘣”一声脆响,小克痛得“吱吱”直叫。
“小克!”顾晚婷焦急地喊道。她现在过去也不是,不过去也不是。不过去小克就危险了,过去的话自己多半儿会被那些侍卫给抓住。
好一个英勇的小克,不顾胳膊断裂的疼痛,低头龇牙狠狠一口咬住了尹立平的耳朵,疼得尹立平张牙舞爪地“哇哇”乱叫。
围着尹念鸿的那些大人物们听到了乱,回头一看,原来是只猴子在搞鬼,又都回过头来继续问幽昌镜的来历了。可尹念鸿就是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肯说。
尹立平火急,用力攥住小克的脖子,得它松了口,又抓住它另外一只胳膊,再次使劲一拧,这下小克的双手都废了。
“这个臭猴子,看我怎么收拾你!”断了两条胳膊的小克再也支撑不住,被尹立平一把掼在了地上,疼得满地打滚哀号者。尹立平扯起两只猴腿,抡至半空奋力一撕,可怜的小克,一声惨叫被扯成了两半。
“小克!”顾晚婷再也忍不住了,抽出了一柄插在小铁上的仙剑,一边呼喊着:“我杀了你!”一边挥剑冲了过去。
可是,她连侍卫那一关都过不去,被轻易地挡了下来。
无能为力的无助感,是最难受、最绝望的。
“还愣着干什么?快抓住她呀!”尹立平抹了一把脸上的猴血,恼怒地下令。为了以防万一,他已经顾晚婷交出了自己的仙剑,没想到忠心耿耿的小铁竟
然会想方设法混进了傧相的队伍,潜入“九重天”与顾婉婷匆匆定下了献剑刺杀的计策。因为有法宝护体,尹立平才侥幸未死。可紧接着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只野猴子,还弄得自己破了相。这下婚礼不成,不仅尹家和自己的颜面尽失,连夜舞幽昌镜的秘密也暴露了,叫尹立平如何不气?
“你们都别过来!”顾晚婷柳眉倒竖,举剑指着那几名侍卫。
顾晚婷份尊贵,侍卫们自然不敢伤她。
“婷儿,你到底要干什么?”尹立平吼道。看到顾晚婷有如凶神恶煞一般,浑都是戾气,剑尖还在往下滴着血,他心里有些怵了。
顾晚婷心疼地看了看小铁和小克的尸体,无奈地叹息着,心道堂堂城主顾盛麟,对自己女儿的谊居然还比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卫兵,甚至还不如一只小小的猴子。她看透了,看透了那个利熏心、不通人的爹。此季虽然是暖,可她的心中却比寒冬还要凄冷。
下定了决心,顾晚婷指着尹立平咬牙切齿地说:“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嫁给尹立平这个人渣!”
观众们一片哗然。
“我有心的人,他也同样我。可是,我那个顽固不化的爹爹却一意孤行,非要把我许配给尹立平!”顾晚婷继续控诉。
“你爹贵为城主,怎么能这样?”
“强扭的瓜可不甜呐,尹公子!”
“大小姐,你喜欢谁就嫁给谁,我们支持你!”
人们纷纷起哄。
尹立平恼羞成怒,对楼下大声咆哮:“统统给我闭嘴!谁再开口我就杀了他!”
人群中顿时嘘声一片。
顾晚婷却摇头哀哭:“不行,已经不行了!尹念鸿纵子行恶,尹立平不仅将我和心上人绑架,还当着我心上人的面,把我给污辱了!呜呜呜!”
楼下蓦然安静下来。人们难以置信,这种肮脏卑劣的事,居然发生在尹、顾两家之间。
顾晚婷为一名大家闺秀,却将这种难堪的遭遇公之于众,可见她心中该是多么的绝望!
在人们怜悯与惋惜的目光中,顾晚婷将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婷儿!”何天遥急得惊天大吼一声,奋力挣扎想要起,却被两名看守的侍卫牢牢按跪在房瓦上。
顾晚婷也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个刚认识了没多久,自己却心甘愿为他背井离乡、浪迹天涯、相濡以沫的男子。“天遥,你我来生再见!”顾晚婷带着最为灿烂的微笑,眼含最后几点晶莹的泪花,自戮了脖颈。
“顾、顾、顾、顾、顾伯、伯,不、不好了,你、你、你看!”尹立平吓得语无伦次。
可悲的顾盛麟,此时此刻才从珍稀灵宝的念想中回过神来,回头看见了女儿的惨状。
“婷儿,婷儿!”顾盛麟拨开挡路的人,几步冲到了女儿旁,却来不及接住她倒下的躯。
“你怎么这么傻!”顾盛麟抱起女儿,挤出两滴老泪。直到此时,他都不觉得自己在顾晚婷的悲剧中扮演了一个推波助澜的角色。
顾晚婷自刎得很用力,伤口很深,没得救了。楼下的人们议论纷纷,为这场凄凉的婚礼慨叹着。
何天遥已经看傻了。
忽而一股冷风吹过,将掉在顾晚婷脚边的红盖头吹落下楼,于空中袅袅地飞旋飘,好像在向逝去的女子跳着慰藉受伤心灵的悲舞。而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齐声唱一首凄凉的挽歌。
红盖头飘啊飘,一直飘到了何天遥的面前,仿若顾晚婷未能做出的轻抚,拂过了他涕泪横流的脸庞。何天遥挣脱一只手,轻轻捡起了那片盖头。就连看押着他的两名尹府侍卫,都十分唏嘘,不忍去阻止他。
何天遥将红盖头捧在前,悲恸地放声大哭。这一生,他遭遇了太多的生死离别。爹、娘,外公,师父、师娘,哥哥,陆师兄、大师兄、二师姐,现在又轮到了人。以往的每一次,都要许久许久的时间去抚平心中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即便看似痊愈,也会时常迸发出揪心的疼痛。这一回,格外的痛。甚至有一刻,他都不明白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难道就是不断地遭遇无法挽回的永别吗?
“九重天”上已经乱作一团,尹家也顾不得何天遥的事了。
哭了许久,何天遥静静地坐在房上,将顾晚婷所赠的那只香包放在红盖头上,轻轻地抚摸着。
“兄弟,节哀吧。人生在世,总有许多无可奈何。”一名侍卫拍了拍他的肩膀。
另一名侍卫也劝道:“是啊。与其沉湎过去无法自拔,倒不如好好打算一下将来。我提醒你一句,尹家可不会对你轻易罢休的。以后……恐怕你会更苦。”
“苦……”何天遥低声重复道。不知为何,他的脑中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出太清宗的柳茵茵前辈曾经教育自己这群后辈子弟,人生七大苦:生、老、病、死、憎恶会、别离、求不得。面对疾苦,唯有以心乐克之。“尝尽万般苦,方悟一生乐。”柳茵茵当时如是说。
“没错,浑天牢中的子可是你难以想象的困苦,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兄弟,我劝你一句,还是把他们想要的什么法交出来吧!你是斗不过尹家的。”好心的侍卫继续说道。
可心中充满了忧伤的何天遥却像没听见一样。“体的痛苦,咬紧牙关尚能忍受,但这‘别离’,却是痛彻心扉……柳前辈,您与史前辈相伴一生,又同死一处,我都有些羡慕你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