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三月二十,经过千锤百炼、从地方层层考上最终终于杀入殿试的所有贡生们于寅时正点集合在太和殿前, 他们将在太和殿外完成最后一场的考试。
康熙年间的殿试与后来乾隆定制的四月二十一日不同, 康熙朝的殿试大多在春暖花开的三月,在康熙皇帝万寿节后的几日。且康熙年间, 康熙本人并不喜欢亲自出题,每年礼部奏请皇帝钦定试题时,康熙都会推脱一番让礼部与大学士们决定。
但这几年汉臣大学士里杜立德、李霸、冯溥三位老臣先后致仕, 油滑的王熙加上资历尚且的宋德宜不够格独当一面,满臣大学士则以明珠为首。康熙看了一眼乾清宫里站着的所有大学士后,大笔一挥决定亲自命题。
至于主考官,明珠是直接拱手说小儿今年在贡生之列, 请求回避。他说这话的时候隐隐透露着一股自豪, 毕竟能站在御前面试的所有满汉大臣、宗室王公里,膝下能有一子考上贡生的都是凤毛麟角,而他明珠一下有两个。
康熙听到明珠奏请, 岂不知他心里的得意,也顺势夸了一句:“明珠教子有方。”
等他一夸完,就看见明珠瞟了索额图的一眼,索额图作为索家人,作为当朝知名不争气纨绔之家、数次被康熙亲自痛批丢太子脸面的索家人代表,当时就气得面红耳赤。
这能怪谁?索家和明珠家都是吃皇粮长大的, 康熙觉得自己对索尼和索额图那家人可比明珠还厚道,你们如今一个两个没明珠家争气,必须怪你们自己。
接着, 顺治爷在世时最喜欢的文人王熙,在康熙朝当了数年“花瓶”的老油条王熙,被点成了本科主考。汉臣们互相窃窃私语,王熙是什么人啊,前明进士王崇简的儿子,家学典范的代表,人老王家两代进士,父子同朝为太子太傅和太子太保传为佳话,让这样的人去做这一科的主考,皇帝的深意不言而喻。
王熙是颤颤巍巍地接过任命,回去后关在书房里叹了三天气,最后含着参片坐在了太和殿前的主考椅上。
王熙觉得:做人难,做好人更难,做个左右都不靠的大学士难上加难。
殿试主考要在三天内挑出十份卷子恭送皇帝,再由皇帝点一甲二甲。他与顺天府学政有交情,偷偷看过揆叙从乡试到会试的所有试卷,明白自己那是得手瘸了才能把揆叙踢出二甲之外。
可他一旦把揆叙的卷子放在十份之内,自己以后就算不上明珠这条“贼船”,那索额图那本“小黑账”里也肯定有自己的名字了。
怎么办?硬着头皮上呗,怪来怪去就怪明老贼太会养儿子了!
…
开科取士,这一制度千百年来给了无数寒门子弟们改变人生的机会,只要过了今日这最后的一关,那今后的人生就将是一条完全不同的新道路。
这一日,贡生们安静异常地等候午门侧门的开启,下次他们再来便是传胪之日,到时候只有三人能从午门中门出来。
这天,除鄂伦岱和阿灵阿这两位好基友外,就连避嫌本科的明珠和长子纳兰容若也都来为揆叙送行。
对这个从小瘦弱的次子,明珠也不曾想过他会有这样大的成就和决心。一身便装的他上前轻轻往儿子肩上一拍。
“你去吧,不管结果如何,尽力即可。”
“是,儿子谨遵阿玛教诲。”揆叙冲父亲一躬身。
鄂伦岱道:“我今日当值,一会儿也要进宫,你从太和殿出来了来找我,我送你出宫。”
揆叙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宫里我可是比你熟,要你送我干嘛?”
鄂伦岱气得倒抽了口凉气。
阿灵阿笑着说:“成了,你看他这牙尖嘴利的模样,今回是不紧张了。”
揆叙不服气地说:“会试的时候我才没紧张,我那是起得太早,还没回过神。”
眼见这三人又要干起嘴仗,纳兰容若赶紧出来当和事佬。
“行了,揆叙,你去吧,记得我的话,不骄不躁,心平气和。”
午门开了,礼部的官员们拿着名册出来喊名,被喊到的人就跟着侍卫从侧门进去。
揆叙整了整衣摆说:“我走了。”
殿试只考一日,日出而入,日落而出,接下来就是繁忙的封卷和阅卷。王熙带着康熙钦点的一群翰林院学士和掌院学士选出最优的十份试卷,呈交皇帝,由皇帝最后亲定一甲和二甲。
顾问行小心翼翼地捧着礼部送来的试卷踏进乾清宫,原本在批奏折的皇帝听见动静搁下手中的笔。
顾问行道:“王大人说今回殿试,最佳者十名,试卷皆在此,呈请皇上勾阅。”
皇帝微一点头,他并没有同顾问行额外多说什么话,示意他把试卷放在案头后就立即命他退下。
顾问行一退出乾清宫,就瞧见鄂伦岱迎面冲他走了过来。
“鄂侍卫。”
鄂伦岱才没这闲功夫同他打什么招呼,他伸出熊掌一把抓着顾问行,二话没说就把人拖到了不起眼的拐角处。
“试卷送进去了?皇上看了?说什么了?”
对于他的三连问,顾问行的回答是简简单单。
“才送进去,还没看,奴才不知。”
鄂伦岱瞪了他一眼,奈何顾问行连皇帝的百万伏电压眼都不怕,哪里会怕他。他轻轻往鄂伦岱肩上一拍,说:“奴才知道鄂侍卫您哪是为了揆叙少爷操心,可这事全凭皇上一个人的圣意,咱们哪,做不了主。”
说完,他扔下鄂伦岱潇潇洒洒地走了。
鄂伦岱翻了个白眼,在他身后嘀咕了一句“老狐狸”。
其实顾问行也没说错,点一甲这事还真是皇帝一个人做主,一般当科主考将试卷送给皇帝亲阅,阅毕朱笔圈出一甲发还礼部,礼部再拟定剩余人的名次,呈皇帝阅览,皇帝第二日登殿召本科贡生传胪,赐本科进士及同进士出身。
但这回就颇为奇妙,王熙送完卷子后过了三日,乾清宫依旧是安安静静的,皇帝一直没有将圈定好的试卷发还礼部,王熙也装得没事人一样丝毫不急,仿佛自己没送过卷子,也没当过主考。
于是第三日开始朝中就流言纷纷,私下开始纷纷猜测,到底是这科都考得太好了皇帝难以决断,还是都考得太差,皇帝不知道该选谁?
这些窃窃私语在朝会上更进一步升级,朝臣们自然是不敢看皇帝的,于是那打量的目光就都有意无意地飘向了明珠。毕竟能站在乾清门下的人都知道,明珠的次子也参加了此番的殿试。
明珠大风大浪什么都见过,这一回依然不改老狐狸本色甚至还加码升级,在这几日努力地装个花瓶,而且是个温柔谦和没有脾气的花瓶。
谁的目光刚刚射向他,他便立刻端上亲切和善的笑容,主动问一句:“这位大人,是和明某人有话说吗?”
然后目光的主人立刻慌乱地回道:“不不不,没有没有,只是想问明相一向可好。”
“好好好,大人也可好?”
“好好好,多谢明相关心。”
这一来了五六次后,谁都不敢再看明珠。然后明珠就继续云淡风轻、笑而不语、满面春风,浑身散发着□□和谐、天下太平的气息,就差在乾清宫前大声朗诵:“大清朝的天真好啊!”
那些被明珠“温柔”回敬过大臣们转念一想:明珠位极人臣,他儿子就算考不上进士那也已经是贡生了,比比自己家里得靠荫恩当官的儿子,自己哪有资本去关心他、说他的闲话。
手底下这些人各异的表情自然是一个不落地都落在了皇帝眼里,这日下了朝,皇帝一路回乾清宫的路上嘴角都挂着诡异的笑容。
顾问行瞧得心里头直哆嗦。他这位主子爷又在想什么折腾人的点子呢?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皇帝开口说:“去准备下,朕要去畅春园住几日,让太后和后宫娘娘们也一起去。”
顾问行忙出去传旨,沿着宫墙走的时候他心想,到底是万岁爷更魔高一丈,你们不都支着脖子等结果么,我就偏拖着不让你们知道。
作为皇帝近身的头等侍卫,鄂伦岱是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他一交往班就火速地奔向阿灵阿在后海的纸笔店,这家店最近一直都是他们三个好基友碰面的地方。
他把皇帝要动身去畅春园的事说完,干瞪着眼问:“咋办,你说皇上迟迟不做决定是为什么?”
揆叙倒是比他放松,拖了张凳子一坐,说:“管他呢,反正皇上也不可能拖上个一年半载的,今天不发,明天不发,再过个十天半载的也总会发的。”
鄂伦岱抬起手就往他后脑勺招呼了一下。
“你这臭小子,哥我这么急吼吼地跑出来不还都为了你,敢情成了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阿灵阿问:“惠妃娘娘那可有递出来什么消息?”
揆叙道:“大堂姐说她已经差人去找顾问行探过口风,可惜什么都问不出来。”
鄂伦岱道:“咱们的乾清宫总管大人可是个锯嘴葫芦,皇上不想让他说出来的事,他是一个字都不会往外头蹦的,你们也不用再试了,我已经问过了。”
阿灵阿看了珍珍一眼,珍珍点点头道:“皇上出宫了到是桩好事,我同阿灵阿打算去园子里给我姐姐请安,若是遇着皇上刚好探探皇上的心意。”
撇开这个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珍珍于是差人往畅春园递了口信给德妃,德妃第二日就遣张玉柱来领两人去畅春园。德妃在畅春园的时候最常住的地方就是横岛,这地方三面环水只有一面同陆地相连甚为幽静。
珍珍同阿灵阿请过安,刚起身,五公主就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
“小姨夫,今儿你又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德妃赶紧抱住这小祖宗,说:“别闹,小姨他们是有事来的,乖,额娘让朴嬷嬷、霁云姐姐她们陪你去骑马。”
五公主性子活泼又好哄,虽然没得新玩具,但听着能放她去骑马也开心地笑了,德妃遂让朴氏牵着她下去。
珍珍不好意思地瞧着姐姐说:“倒是让姐姐替我们操心了。”
德妃笑笑道:“你的心思我哪里又不懂,你们且坐会儿,皇上一会儿就来了,一会儿你们先别开口,就当纯是为了瞧我来的。”
果然如德妃说的,到了午膳的点,皇帝御驾就到了德妃这儿,他一瞧见珍珍同阿灵阿,像是瞧见了什么稀罕玩意儿一样,说:“哟,咱们小七爷和福晋来了啊,这是知道德妃这儿的点心香,还是知道她新酿了桃花酒不肯拿出来喝?”
德妃横了皇帝一眼,要说这美人就是美人,就算这会儿眼角微带几分埋怨,眼波流转之间也皆是风情。
“臣妾的妹子和妹夫来瞧瞧臣妾,万岁爷这又是不让了?再说,皇上可给他们爵位俸禄,怎么还能贪两口吃的。”
皇帝一听,赶紧说:“让,让,你又冤枉朕,朕几时说不让了?”
德妃此时才展了笑颜:“珍珍他们难得来一次,臣妾想同妹妹一起吃顿饭,不知皇上可允?”
德妃都这样说了,皇帝还能如何?
他朝顾问行使了个眼色,顾问行忙出去招呼午膳。
“等等。”德妃在他身后喊住了他,“七福晋最喜欢吃素烧海参和清蒸时鱼,记得加这两道菜。”
作为一个抠门的金牛男,皇帝听得忍不住在心里打起了算盘:这两道菜得花他多少银子?阿灵阿从办婚事开始到底用了他多少银子了?
于是,这顿午膳就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进行,德妃和皇帝用一桌在上首,阿灵阿和珍珍用一桌在下手。
整顿饭只有德妃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地高兴,她时不时让秋华把自己这里的菜赏给下面的两人。还吩咐他们再去拿好酒和燕窝让妹妹多吃一点,可她不知道,她每招呼一次,皇帝望着珍珍的眼神就冷了几分。
好不容易熬过了午膳,宫女们刚上茶,皇帝端着茶盅就发话了。
“七福晋,大格格也来了,朕看她甚是想你,你去太后那瞧瞧她吧。”
珍珍本想着酒饱饭足之际是个探探皇帝口气的好时候,没想皇帝一张口就直接要打发她走。她看看姐姐,德妃不着痕迹地冲她一点头,珍珍知道,她这回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是,奴才告退。”
等珍珍随霁云去了,德妃也起身冲皇帝一福。
“皇上,宝儿也该睡午觉了,臣妾瞧瞧去。”
皇帝冲她一笑,轻轻捏了下她的手。
“去吧。”
德妃离开后,皇帝脸上的笑容一下隐去,他默默地一抬手,顾问行会意地也招呼其他人退下。
阿灵阿一下子挺直了背脊,他知道,这一刻才是正戏。
作者有话要说: 王熙:我真的好难啊!
康熙:爱卿,朕不难嘛?
揆叙:万岁,我才难!
202:别吵了!赶紧定!急死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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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 10瓶;喵小了个咪、芳无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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