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第二天, 是不能起晚的。因为要向公婆敬茶,代表着正式以一个林家人的身份出现在公婆的面前。这是规矩。
在出嫁之前, 这些事情史氏都已经跟贾敏叮嘱过了。不但跟她叮嘱过,跟木莲和陪房嬷嬷都叮嘱过。
史氏将这件事说得很重要神圣,贾敏心里也就始终绷着一根弦。木莲不好意思直接过来喊,便悄悄开了一条窗户缝, 枝头的小雀欢快地叫着,没过多会子, 贾敏就逐渐醒了过来。只觉得身子很酸, 但睡得还是挺香的。贾敏迷迷糊糊中, 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竖起了大拇指是谁给了她这么强的适应能力换一个新地方也能睡得跟死猪一般。
不得不夸一句,林如海的床真软被子,嗯, 真滑溜肉嘛,真贾敏脑子一懵, 登时惊醒,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只见自己的腿竟是敲在了林如海的身上。这也就罢了, 自己根本没枕枕头,是头冲墙的方向睡的
在闺阁中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独占一张大床, 偶尔掉了被子,木莲菖蒲等人也会帮她掖好。她的睡相不好,这点自己是晓得的。史氏不止跟她说过一次, 可那会子还小,史氏也只觉可爱,并未说旁的。
这下可遭了,刚来人家第一天,就现了原形。古代对女子的规矩极其严苛,讲究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这睡也是要有睡相的。可吃、站、座,都是在人清醒的状态下,要求人自律,尚且可以做得到;这睡嘛,睡着了可就难以控制了。都说林家是世代书香,林侯爷对子息的要求也颇严厉。
历代林家家主都要求子孙要自律、自省、自谦,子孙除非四十无子才可纳妾,不然到了林侯爷这一辈,也不会只有林如海一根独苗了。
贾敏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应当装得娇羞一点,等看清楚林家形势再说。正寻思着,这边林如海也已经醒了过来。贾敏大惊,旋即愣了愣,一时没想好是该立刻躺下装刚醒好,还是就这样坐着。
林如海眯了眯眼,“又坐着睡了”许是刚睡醒,声音还带着些沙哑,本就低沉的嗓音入耳更加好听了似的。
贾敏一怔,心中迅速猜测起来他说的莫不是我的睡相吧立马想到自己的腿此时还大喇喇敲在林如海的身上,贾敏忙缩回了被窝,裹紧了杯子,只露个头,微微低首抿了抿嘴,娇弱地小声道“刚醒,正想下床,夫君就醒了。”
脆甜的小嗓音让林如海差点抖了三抖,他冷眼打量着,暗自腹诽道假太假
贾敏见他面色不好,黑沉黑沉的,也不晓得是不是有起床气。只觉得乌云盖顶,下一秒雷就劈到自己头上了。虽说自己也是国公府嫡出千金,家里有一大票靠山给自己撑腰,可到底要在别人屋檐底下讨生活,不好一出场就弄得很僵吧
她偷偷瞄了瞄林如海,又想了想自己现下的动作神态,不能够啊以她现在的模样、年纪,扮朵小白花还是可以的,怎么反倒觉得林哥哥看了以后更生气了似的难道是昨儿个晚上,对某方面不满意不够和谐
贾敏秀眉微蹙,她承认自己前世今生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经验不够丰富,可谁指望头婚就娶个身经百战的你以为是从东瀛来的呢
林如海微微靠在枕头上,盯着眼前的小女子,也不知道此时此刻那脑子里装了些什么,又在游离到哪里去了他心里觉得好笑,又不打算戳破,决定将装黑脸进行到底,倒要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坐了大概半刻钟。站在碧纱橱外头的木莲、菖蒲等人实在着急了,早就听见里头有说话声了,怎么这会子又静得能扔根针了难不成是又睡着了
面对他点漆般的眸子,贾敏先扛不住了,讨好地笑道“夫君可是对我有何不满尽管提,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林如海沉着脸,轻哼一声道“不许叫夫君,怪瘆人的。”
若是还没成亲,贾敏此时只怕要冷笑一声,冷嘲热讽一番了,什么毛病这是不许叫夫君,难不成叫娘子
“叫哥哥。”
这下轮到贾敏肝儿疼了,叫“哥哥”这才瘆人吧您老也不怕酸掉大牙只有话本子里不正当关系的庆庆、金莲儿姐,才哥哥长、妹妹短的吧登徒子果真是登徒子
可面儿上又不好逆了他意,只得折中道“那没人的时候,我便还唤你林哥哥,有人的时候我就唤你老爷吧。”她记得娘在公开场合都是管爹爹叫老爷,私底下关系好时会叫一声“阿善”。
林海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算是默许了。
贾敏暗自松了一口气。都说男人成亲后会变一个模样,等女子生完孩子后又会变一副模样。这刚成亲一天,便已经在她面前变了脸了,以后还不定什么样呢幸好自己带了一院子的嫁妆,后半生也够嚼谷了。
林如海当然不知道此时贾敏心中已经在设想将来万一夫妻关系不和、和离后的事情了。想了一想,还是委婉地告诉了她,道“你昨儿夜里啊,睡觉是按日晷的方向走的。”他当然不会告诉她,她不但是按日晷走的在床上转了一圈,脚丫子还差点伸到他脸上,像一条滑溜溜又不老实的锦鲤鱼。
贾敏这下是真红了脸,心里也有几分悔意。她晓得自己睡相不好,但没想到这么差。打扰到别人休息就不好了。
林如海见她这会子低眉顺眼,又恢复了人前一副娴静知礼的样子,有点想笑,又有点心疼。娴静知礼的大家闺秀谁都喜欢,可他私心里更欢喜见她卸下防备、像只小猫一样探出小爪子、伶牙俐齿得逞后得意洋洋的模样。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她乌云般的长发上轻轻揉了两下,毛茸茸的,像个小动物。“行了,清醒清醒吧,待会儿要给爹娘敬茶,可别迟了。”
话罢,两个人便纷纷起身,开始各干各的。听到这话,外头等着一干丫头们也终于松了口气,开始井然有序地干活。
木莲会梳头,不一会儿就给贾敏挽了个简单又不失大方的妇人髻。新婚不好太素,便戴了红宝石石榴花福禄金簪,中间是红玉牡丹花挑心,唇上抿了些口脂,衬得小脸红扑扑的。两个人整装完毕,便一起向正房走去。
林家的正房叫雅正堂,也是林氏夫妇居住的地方。林家人少,林侯爷的爹娘都已经过世了。现如今住在家中年岁辈分最大的,乃是林夫人夏氏的母亲、林侯爷的岳母裴氏。
夏氏的父亲也过世得早,又只有姐妹并无兄弟。林侯孝顺,便将岳母也接到了家中。嫁过来前,史氏就打听好了,岳母毕竟比不得祖母,管也管不了太多。再说都那么大岁数了,哄一哄就行了。
对于自己闺女能在林家安心扎根,史氏有一百个信心。
两个人顺着庑廊往前走,林如海走在前面,贾敏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算准了总是比他慢一小步。走过了一小段路,林如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停下来回头,道“你怎么走得那样慢是鞋子不跟脚吗”
贾敏摇摇头。只是出嫁前,祖母叮嘱她,在夫家应该以夫为天,不能越过夫君去,这叫妇道。尽管她心中并不很认同这一点,但身在这个时代,就要学会少给自己招惹麻烦。
见她不答,林如海心中有了自己的计较。在荣国府,阿敏是个多么无忧无虑的小姑娘,那是岳父岳母给娇养出来的,也是给了她无忧无虑生活的资格。如果跟了他,反倒过得处处拘谨,话也不敢说,路也不敢走,那怎么对得起岳父岳母信得过他的托付别人家的闺女,也是在别人家千宠万宠出来的,生来不是嫁到别人家去受气的。
他一把抓住贾敏的手腕子,淡淡看了她一眼,“走不动我拉你。”说着,便信步悠闲地朝前走去。等快到雅正堂院子时,二人不约而同放下了拉着的手,像没事人似的,又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林侯爷夫妇对这个儿媳妇各个方面都是很满意的。除了因为儿子拒绝了皇上点驸马的旨意,让林夫人心中有些不舒服。可也证明不了儿子是因为贾敏才拒绝的。再者说了,做公主的婆婆未必是什么好事,之前去贾家,那史氏不就一副愁眉苦脸的拜堂的时候,听说荣惠公主还带了桌子来,故意比贾代善夫妇高一截。这娶了公主,还不定谁孝敬谁呢
平心而论,若非儿子中了探花,林家的家世本就比不上荣国府。如今贾赦为武将,又有荣惠公主撑腰;贾政有荣国公打点,往后海儿入朝为官,还指望贾家互相帮衬呢。这样想着,夏氏望眼前的贾敏,越看越满意起来。
“请婆婆喝茶。”贾敏恭恭敬敬地跪下将茶呈过头顶。难得世家嫡出千金没有一点骄矜浮躁,夏氏与林侯爷相视一笑,微微地点了点头。
喝完茶,夏氏从旁边丫鬟递来的托盘中拿了一柄玉如意,给了贾敏,“往后小两口要和和美美的,好好过日子。”
“是,谨遵娘的教诲。”
贾敏吃惊的是,以为林家以书香门第自居,应当是清高那种人。没想到公公婆婆竟然如此实在,林侯爷直接封了五千两银票,外加两把金同心锁。
一开始很抵触的敬茶环节,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过关了。摸着沉甸甸的腰包,贾敏恨不得每天都能来敬一回茶。
二老留了小两口在雅正堂吃饭,吃完饭又简单聊了几句,便让各自回去了。临离开时,贾敏瞧见林侯唤了声夏氏,问她昨儿画的画如何夏氏温柔笑笑,说很有意境。林如海见小妻子不舍地望了一眼,很是羡慕似的,不由拉了拉她的袖子。
贾敏这回算晓得为何公婆没有像她料想和听到的那样,客客气气或者刻板严肃地留他们多训诫一些话了。人家是真恩爱夫妻,嫌他们俩小的在此碍眼呢没想到在荣国府的时候,偶尔被爹和娘喂狗粮也就算了,到了林家还要被喂。
林如海从小便在爹娘的狗粮中长大,祖父母在世时也是这样,对此早就习惯了,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特别的事。还道全天下所有的夫妻都是这般和睦。
他并不明白贾敏回头眼带羡慕的是什么还以为她是早上没吃饱,对桌上那道江南菜恋恋不舍。
过了两日,便是回门的日子。以前不觉得,现在离开了家,对爹娘竟是格外想念。尽管才离开不到三天,又都在京城。
一大清早,贾敏就特别亢奋,前一天晚上也兴奋得睡不着。确切地说,自打知道自己睡相不好,是按表走的以后,贾敏就不大敢睡了。都等林如海睡着了,才偷偷摸摸贴着墙睡,恨不得给自己捆上绳子。还特意叮嘱了木莲晚上偶尔起夜的时候,悄悄来看一看她。
结果早上起来,林如海就被她这乌青的眼圈、萎靡的神态吓了一大跳。
这该作何解释
早起洗脸时,对着水盆子约莫也看了一眼,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像只大熊猫,又像只乌眼鸡。贾敏也怪不好意思的,从不知道自己心理素质这么差。当时出嫁的前一天,史氏还担心她睡不着,她都没心没肺睡得倍儿甜。可怎么到了回娘家,就如此兴奋
看来她实在是太想家了。
林海如何不知她这个心思,心里不由闷闷的有些吃味。他也不多说话,只换了衣裳,便坐在那里,板着脸面无表情。
贾敏在心中嗤之以鼻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清秀少年,装什么深沉你姐姐我好歹上辈子也活到了二十七八岁,论资历比你大多了。瞧着这张清俊的小脸,平时笑起来也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现下却冰得能滴下水来。
木莲瞧在眼里也很是心疼外加着急。都说新婚的夫妻头些日子都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一般;又有说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这新成家的小娘子都恨不得将最美最好的一面展示在夫君面前。自家姑娘倒好,这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算怎么回事一会子回了荣国府,被太太老爷瞧见了,不定要怎么问她呢
林如海冷着脸,贾敏也怪不好意思的。这时木莲手里拿了一把梳子,悄悄递给贾敏,朝姑爷努努嘴。贾敏忙接了过来,走过去,要替林如海梳发。
镜子里的小妻子笑容甜美,温婉可人,谁能想到是个睡梦中会咯咯笑,一脚能把小被子踹走的不老实的他就不明白了,同他新婚,都未能兴奋得睡不着觉;要回个家,就这样了他林家哪里亏待她了他林如海哪里亏待她了就那么想念娘家
贾敏哪里给旁人梳过头尤其是男人。手笨得很,左叨一下,又叨一下,木莲在一旁看得直着急,生怕她再多叨几下,姑爷的头发非得薅下一撮来。最后,勉勉强强挽了个不伦不类的髻,乍一看不男不女的。
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镜中自己娇妻给亲手挽的发式,由衷地在心中感叹道甚丑太丑了
“罢了,今儿要去你家,顶着这样的发式,我怕被你爹娘轰出来。还是拆了重新梳吧,我自己来。你忙你的去,这么多胭脂香粉,往眼睛下多敷点。可是乍一换地方,睡不安稳”
听到他这样问,贾敏反倒心里有愧了。她到哪儿都睡得安稳,属于给个枕头就能着的人,怎会到这儿睡不着“也没,头天来睡得挺踏实的。就是昨儿夜里,一想到今儿要见到爹娘,有些高兴”
“你很想念你爹娘”林如海轻声问道。
贾敏连连点头,“想。”
“不是都在京城吗我今后也不一定会回姑苏去。以后是留在翰林院还是外放做官,都是可跟你商量的。”
贾敏摇了摇头,“虽都在京城,只隔着不远的路。可却与原先不同了。男子可想出门就出门,女子嫁人后却要受重重束缚。我若常归宁,必定会引来旁人闲话,说我出嫁不从夫,还向着娘家人。爹娘的喜怒哀乐,我便都不能再感同身受,不多的时间便在回家见着的几面。若是远嫁,山高水远,便是去封信也得一个来月,更不用说相见了。”
无论在什么年代,女子生存都很难有男子那么潇洒,各方面的顾忌很多。
本来想跟林如海说几句软和话的,可转念一想,还不如实话实说,何必兜圈子或许祖母说的对,女子要想后宅太平,就要学会在夫君面前伏低做小;或许母亲说的也对,笼络男人的心不重要,拿捏中馈管家权、自己过得恣意才重要;可她还是认为,夫妻间的坦诚与信任,才是最基础的。
他想问什么,自己告诉他便是了。
林如海很快绑好了发,换上衣裳,轻轻拍了拍贾敏,“好了,以后一定多陪你归宁。”
贾敏不由心头一喜,不想他竟这般替她着想,到底算没有看错人。
正想着,门外夏氏派来的丫鬟过来催了,“爷,奶奶太太那边将今儿要带到荣国府的礼都叫人备上马车了,问你们什么时候出门”
贾敏心中暗叫坏了,一大清早的两人光顾朱磨洋工、互相试探心意,倒是耽误工夫了。林家最是个重家风规矩的,去迟了,婆婆定要不高兴了。
她记得这个丫头,是夏氏屋里的一个二等丫鬟,名唤秋露。于是忙对木莲使了个眼色,给秋露递上一个荷包,笑道“差不多好了,一会儿就过去。”
秋露见了打赏,顿时笑逐颜开,“哎,我这就去回夫人一声。”
林如海看了秋露一眼,道“你跟母亲说一声,我昨儿没睡好,头疼,起得有些晚了。叫她不必忧心。”
等秋露离去后,木莲才犯了难。刚端上来的热粥,姑娘连一口都没来得及喝呢。这饿着肚子去贾府,也怪难受的。
林如海瞟了菖蒲一眼,道“去捡几样吃食,用匣子装了,悄摸儿带上马车。”
菖蒲忙应道“哎”
两个人穿戴好,便一前一后出了院门。今儿是个艳阳天,透亮透亮的,看着暖和,其实秋末初冬的清寒已经有了。
林侯爷和夏氏一直送到大门口,看着儿子儿媳上了马车。
从林府到荣国府并不远,马车刚走不久。林如海便打开了菖蒲带上来的匣子,将热腾腾的包子递了一个给贾敏,“吃吧。”
“你也吃一个。”贾敏轻轻碰了碰林如海。
林如海无奈笑了笑,“好。”两个人便一人一个,就着茶垫了垫肚子。
史氏早就在家中等着了。今日贾敏归宁,贾赦一家三口、贾敬一家三口、贾姝夫妇、贾妍夫妇都来了,月盈和贾娴都在外地不方便过来。
一下马车,见女婿是搀着女儿下来的,夫妻二人眉眼带笑,贾代善夫妇也就放心了。
贾敏老远便瞧见贾姝,才俩月不见,脸就又圆了一圈。再看旁边的二姐夫,也是一样圆圆脸的弥勒佛相,两个人站一起就是一个城市合肥。看来婚后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二姐姐,二姐夫。”贾敏上去打招呼。贾姝也笑道“四妹妹好,四妹夫好咦,四妹你脸上的粉没擦匀,我来给你擦擦。”说着便上了手,这一擦不要紧,贾敏连躲带躲的都没躲过,却擦出一片眼底青来。
这下贾姝也心惊了难道是自己最近长胖了一圈,手劲也变大了
史氏忙仔细看过来,确认不是“夫妻打闹”所致,稍稍松了口气,悄悄问道“怎么了敏儿可是睡觉择床”
贾敏怪难为情的,刚要开口说话,只见自己老爹板着脸,眼疾手快地拽了拽亲娘的袖子,史氏愣了愣,旋即摆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这下轮到贾敏和林如海脸红蹙眉了,她严重怀疑老爹老娘在开车,但是没有证据。
为了避免误会,以及败坏她这夫君在爹娘心中原本清风朗月的形象,到了人少的地儿,贾敏赶忙拉过史氏,悄悄跟她讲了原委,史氏将信将疑,“行了,别不好意思了,您如今也是大人,娘也懂的。只是你还太小,回头我让你爹劝劝林哥儿,年轻人还是要节制些。”
她更有些气的是,不应当是女儿红光满面,林家小子眼底发青么怎么反过来了女儿真没用
贾敏哭笑不得,“娘啊,不是啊,真的是我太想你们了,晚上高兴得睡不着”
史氏根本不由分说,便招呼几个小辈坐下。
贾敏寻思,这下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在府里吃了饭,又姐妹坐下来聊天。贾姝还是一如既往地话多,贾妍话少。二嫂子王氏据说怀相上像个哥儿。贾敏想,上一世二哥娶的是王家大姐,头胎是个男孩儿,叫贾珠。也不晓得这回还会不会按照之前那样发展。
几个连襟、舅哥们则同贾代善坐在一处,谈些男人间的话题。
待到了晚饭前,各自便都起身告辞回去了。
史氏依依不舍,尤其对小女儿,简直恨不得能留下来过夜才好。还是房氏劝了几句,说敏儿如今是旁人家的媳妇了,回去晚了,要遭人话柄的。史氏这才松开。
上了马车,贾敏便开始怅然若失起来,一个人闷闷的不说话。
马车摇摇晃晃驶向朱雀大街。街市上开始陆陆续续收摊子了,即将进入晚市。外面的热闹与马车中的安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如海掀开车帘,对赶马车的小厮吩咐道“停车。”
“哎爷,您要买什么小的替您去。”
“不必了,将马车往前赶赶,到五里桥那里等我。马车里有些憋闷,我下去透透气走走。”说着,便回头对贾敏伸出了手。贾敏一愣,“我也下去”
林如海淡淡道“一个人走有什么意思不和你走和菖蒲走”
贾敏有些意外,心中却小窃喜着。菖蒲忙递上帷帽,给贾敏戴上,两个人一同下了马车。
刚下车,就闻到了一阵扑鼻的浓郁香味。贾敏接连打了两个喷嚏,磕磕巴巴道“不走了,不走了,忘了这时节竟还有桂花”
帷帽的轻纱下出现了一只纤长的手,手心赫然一方帕子,林如海在一旁轻声道“快擦一擦,留神弄脏了衣裙。”
贾敏赧然,像他这么喜爱洁净的人,面对有这么一个小毛病的妻子,竟然不嫌弃。
“此事怨我”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贾敏惊讶,“怨你做什么”
林如海笑笑,“怨我没有先下来,替你打探打探附近有没有桂花飘香。你有自己给自己招什么怨”
“怨我自己鼻子不争气呀连累你不能尽兴走走。”
林如海背着手,同贾敏慢慢走着,“我也不是很想走。就是今早听你说的那番话,想着你嫁给了我,便不能像在娘家那般无忧无虑地玩闹,挺憋闷的。想借着这个时辰,带你看看京都的热闹。还记不记得我给你画过的琼花那是我在扬州游学时见到的,你虽是金陵人,却在北地长大,未见过江南美景。扬州、姑苏山水旖旎,我都想带你去看看。那儿的琼花不香的。”
贾敏笑笑,“那就有机会随你去扬州放个官儿,咱们也去那儿看风景、逛小桥流水去。”
二人沿街走着,果然两边琳琅满目,很是热闹。赶在天黑前,才坐着马车回了林府。
小厮在春熙堂汇报道“马车从荣国府出来不久后,爷就说马车内憋闷想下来走走,还带着奶奶一同出来了。让小的在五里桥等着。”
夏氏惊讶,“那少奶奶有没有戴帷帽”
“戴了。”
夏氏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行了,你去吧。出去莫跟人提起。”
“是。”小厮得了赏钱,颠颠地出去了。
夏氏轻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身后的老妇人裴氏轻哼一声,“我就说么,海儿向来守规矩、时辰从未晚过。这倒好,刚娶了媳妇没两天,晨起也晚了,归家也晚了。她一个妇道人家,都嫁了人了,怎么还能同海儿一道在街上走成何体统林家可是世代书香,最重规矩的人家。这堂堂荣国府,教出来的嫡女就这个样”
“娘,倒也没有您说的那般吧。不过是年纪小,还贪睡贪玩闹,过两年有了子女了,心也就定了。荣国公夫妇俩我和侯爷都是认得的,人品性情都不错,教出来的女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大错。”
裴氏心疼道“荣国府的嫡女又怎么样就算她是公主郡主,嫁了人那也是要孝敬公婆的。你说你熬了半辈子了,好容易到儿子娶亲,不也得跟着享享媳妇的福规矩还是要站的,明儿就让她来伺候着。老像个姑娘似的还在床上贪睡算个什么事”
对老母亲的话,夏氏不敢反驳,心里却也不认同,她哪里是熬了半辈子林家人丁简单,男人也正直,她没受过什么小妾姨娘的罪,也没受过婆婆的磋磨。婆婆和公公一辈子伉俪情深,压根就没心思给她立规矩,她前半生跟着侯爷顺风顺水,姐妹间看着别提多眼红了。倒是娘自己,生了几个女儿,膝下无子,之前是受尽了婆婆白眼和妾氏的苦。
本来侯爷孝顺,特地将岳母接来享福。没想到来了些日子,反倒开始指点她这个做婆婆的了。
“我我也不想立什么规矩,我就海儿一个儿子,往后家里的还不都是他们夫妻俩的娘啊,您老就放宽心,有我和侯爷看着呢,海儿媳妇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裴氏冷哼道“等没规矩的野性子养成了,你们就压不住了。我可没打听到,说她女红刺绣在京中贵女里拔尖儿,也没见她这两日给你们送什么鞋面、衣裳。”
“儿媳妇虽女红不出挑,可却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
“女子家当以管家理财、针线活为主,那些琴啊、画的,都是勾栏院里的手艺一个国公府的大小姐怎么反倒将那些个学得样样出挑”
夏氏直觉得脑瓜仁疼,只好岔开话题,“娘,您饿了吗我给您炖了碗参汤,这就让秋露端过来。”
“哼,你要是孝顺我这个老亲娘,明儿就照我说的去做。”裴氏丝毫不忘自己的心思,夏氏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贾敏换了家常衣裳,做了家常打扮,这么一看,反倒真有几分小妻子的意味了。林如海嘴角弯了弯,“你先歇息,我去下书房,去去就来。”
贾敏应了声,林如海便出了院子。到了书房处,这才招来了郑安。
“说吧。”
“是。今早您和奶奶走后,秋露姑娘便径直去了太太屋里,待了一会儿才出来,手里还拿着那个荷包。晚上您回来后,赶马车的任六被太太和老夫人叫到春熙堂去了,出去的时候脸上笑嘻嘻的。出门后去了街上一家酒馆,又去了一家赌坊。”
林如海蹙了蹙眉,“知道了。我记得二道门的陈管事家有个儿子吧。”
“正是,听说在寻亲事。”
“不用寻了,过两日我跟母亲给秋露求个恩典,嫁过去。”
郑安愣了愣,旋即低下了头。又听林如海接着道“那个任六,你明儿直接撵出去,就说看见他昨日去了赌坊,林家容不得这种好吃懒做还沾赌的下人。”
“是。”郑安没有反驳,领命下去了。他跟了小侯爷这么久,自然是知道他的性子的。小侯爷素来有主见,不像那些唯唯诺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世家子弟。不然也不会一口拒了圣上的赐婚好意。他认准的人和事,就一定会做成。就好像先前在回姑苏前,私下里瞧着小侯爷便看上了贾四姑娘,为了春闱,毅然暂时收起了儿女情长,硬是让侯爷和夫人拒绝了荣国府的美意,在京中另外安置,自己也当真小半年没再去寻贾姑娘。
待春闱高中后,又一口回绝了圣上的赐婚,堂堂正正以探花的身份求娶贾四姑娘。小侯爷是知世故而不世故,心里傲着,却又晓得处事的规矩。
现如今同贾四姑娘结为夫妻,更是对其疼爱有加。容不得干点对她不好。太太是个性情温婉柔和的,不大会像要刁难贾姑娘。只怕背后是老夫人的意思。
月光皎洁,郑安叹了口气,心里道都折腾什么玩儿不过小侯爷的
“郑安”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郑安好奇看去,月光下站着一个盈盈的身影,笑靥如花,他想起来,这是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木莲。爷之前跟他私底下透过口风,多半是要指给他的。他见过几面,温顺大方,面容姣好,心下很是欢喜。
“木莲姑娘,叫我何事”
木莲看了看左右,走了过来,问道“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们姑娘今儿晨起晚了,晚上回来也晚了。她胆儿小,害怕坏了林家的规矩。就想跟你打听打听,爷生气了没”
郑安也探头探脑对木莲道“别的我不能多说,你尽管回去告诉奶奶,爷没生气,他可维护着夫人呢一切尽在掌握中。”
木莲心中了然,谢过郑安,便匆匆离去。
到了屋中,林如海沐浴去了。便趁机对贾敏悄悄道“奶奶,白日的事儿应当是有人去太太和老夫人那儿说了,不过姑爷也出手了。”
贾敏点点头,“哦,那好,安心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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