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过寿有讲究, 一般不过整寿,譬如五十大寿、六十大寿、七十大寿, 其实一般都是过得四十九岁、五十九岁、六十九岁生辰,九谐音“久”,图个吉利。古人寿命不长,否则其实也就不会叫古来稀了。是以祖母房氏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 今年过得是五十九岁寿辰。势必过得热热闹闹的,富贵人家还要大摆筵席, 请戏班子摆堂会。
房氏只得了贾代善这么一个嫡亲儿子, 自然寿宴的重担就只能史氏一个人挑。虽庶出的二房、三房媳妇都在, 但分家已久,也算半个客人,对荣国府里的诸多事项都不熟, 怎好叫旁人插手再加上又逢了年节,史氏这几天是辛苦万分, 忙前忙后, 旁的也就都顾不上了。
赖平家的拿了一摞名单跟簿子, 跟史氏面前诉苦, “太太,几个国公府的帖子都送了,齐国公府夫人、镇国公府夫人当日都过来;修国公府、治国公府夫人要回娘家, 都派了各自的儿媳来;这理国公家”
理国公便是前不久同徐家小姐有首尾的那家,同荣国府也算结下梁子了。
史氏想了想道“其他几家都给了,单单不给柳家等于说是我们同他们家结仇了, 反倒不好。横竖是他们家先对不起我们,出了那等事,柳家和徐家的亲事能不能做成还另说。你只管去送给他们家老国公夫人,小辈的恩怨同长辈间的交情无关,也显得咱们家大度。”
“是。”赖平家的恭敬应下了。
史氏却叹了口气,锤了锤肩道“咱们老太太这生辰日子太巧了,刚好在初二。逢年节的初二女人家都是同姑爷一道回娘家吃顿饭的,收到帖子的那些官娘子有不来的也属寻常。你再把名单上要来的人理一理,别安排少了座儿。座儿少了不好看,座安排多了空了也不好看。”
“是。”赖平家的一一记在心里,不由也佩服起史氏来。也是从小娇养的侯门千金,如四姑娘一般不谙世事,可这做了国公府的宗妇,好多事情还得靠自己立起来。“金陵王公家的夫人,年前可巧在京城了。”
史氏有些意外,“哦崔姐姐来了我记着崔姐姐娘家原是在冀州。”
“可不就是听说就是带着儿女来冀州的,有位长辈去世了。一直待到年底,待要走时,偏生年前大雪,河道又上冻严重,索性又来了京城走亲戚,打算开春再走。”
王家在金陵也是大家族,昔日王公也是军功赫赫。只是人家是来走亲戚,去送请帖是不是有些不大好正思忖着,赖平家的忙开口道“倒是王家的大管家偷偷来打听,问咱们老太太是不是今年做寿。既他主动问了,我家那口子便应了是,顺带也把请帖给送了过去。”
史氏展颜笑道“崔姐姐是个有心的,难为还记着这么清楚。原先在金陵贾家和王家就相交好,以后来了京城也可以互相做个照应。我记得崔姐姐也有两个姐儿,大的不知几岁了,恐怕得跟娴姐儿差不多。若能说一个给赦儿或者政儿做媳妇,论家底门第都是匹配得上的。”
赖平家的笑道“等过两年赦大爷和政二爷都娶了亲,您就可以享享做婆婆的福了。”
到了大年初一,却又是另一番热闹了。今年年底下了一场雪,房老太太直说是瑞雪兆丰年。
南边来的两家二房三房因为头次在北地过冬,不大习惯北方的冷。房老太太便吩咐开了库房,给二房三房来的人都加做了一身皮草袄子、外加大裘披风。
贾家四个姐妹是一色的银红、海棠红、玫红、水红小袄。过了年长了一岁,贾娴小身板又抽条长高了,俨然一个大姑娘。自从上回的事情后,贾娴就被放到荣安堂来养着。一开始孟氏也闹过好一阵,后来也渐渐想通了,跟在老太太跟前,不比跟着她这个姨娘有前途说不定能说个好亲事,那以后自己就有的依靠了。
贾赦点了一个炮仗,炸得震天响。几个小辈纷纷捂耳朵,大人们却拍手叫好。贾敬咂舌,“你这是将你们神机营的大炮拉来了吧”刚在家过完大年初一,贾敬便从东府溜到了荣国府。贾代化见儿子自从来了荣府,也不闹着要出家了,也放心了些。
贾敬揉了揉耳朵,贾敏拍手取笑道“敬哥哥怕不是被震聋了吧怎么打蔫了”
“唉,敏妹妹你有所不知。我爹说,年后就要给我说个媳妇,我打听过那家小姐,长得可丑了。”这样的话,配上他少年沙哑的烟枪嗓子说出来不知怎么的,不见凄凉只觉好笑。
贾敏却咧了咧嘴,“你自己什么俊俏人还嫌弃人家姑娘不漂亮”
想想后世,东府的女人仿佛中了魔咒一般短命,没几个活得长寿的。
一大家子的热闹似乎都与房月盈无关。她跟着看了几场烟花,便借口说累了困了,回了自己的屋子。
春杏给剪了灯花,又给房月盈加了一盏亮的,“姑娘,大年夜的您就别再做针线了吧。留神熬坏了眼睛。”
房月盈的神色有些黯然,“明儿姑祖母过寿,我也没什么贵重的物件可送,绣一幅观音图略表孝心。想再把这处地方补补色。”
春杏见自家姑娘这样,有些心疼,“您怎么不和四姑娘她们一道玩”记得自家姑娘刚来的时候,是那么结实活泼的小姑娘。在荣国府养了大半年,皮子白了,也和那牛乳一般,个子也长高了,人也有了世家贵女的气质,可性子却沉闷了不少。她也知道,来的时候不知这差距,住下来以后知道了自家府里与荣国府的天壤之别,自然心生自卑。再加上寄人篱下,家里也不闻不问,能不沉闷么
“春杏,你看,她们的热闹,我从来就融不进去。就连之前因为犯错住到老太太这里的娴妹妹,她也能如此欢快地融入进去。我呢,只是一个外人。都年节了,家里连封信都没有,我想爹爹应当早就当没我这个女儿了吧。”
两个月前就寄回家的家书,到现在都没个回音。春杏也有些心酸,嘴上却宽慰她道“姑娘别多想了,这北方大雪,冬日河道也结冰,从金陵过来家书没那么快的。”其实二表叔、三表叔从金陵来的信也不过一月就到了。
次日是房老太太过寿。各个晚辈都送上了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贾代善当然是最为精心准备的,呈上了一棵巨大的红珊瑚树;那贾代成送上的是一幅屏风字,用珍珠堆成了一个寿字。
又是珍珠,贾敏怀疑这三叔一家早就不做绸缎生意了,改行挖珍珠。
相比之下,老二一家就寒酸多了,都是些常规的寿礼,外加卓氏亲手做的一身冬袄和鞋面。不过房老太太并未嫌弃,也一视同仁地表达了喜爱,并夸赞了卓氏手巧,贴心。
几个孙子孙女也纷纷变戏法似的送上了自己的贺礼,其中以房月盈绣的观音图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赏,尤其是女眷。称赞她的同时,更多的也是在称赞老太太养得好。贾敏则是根据史氏的指点,选了一份既不逊色也不出格的寿礼。
贾政给房老太太送了一只西洋怀表;贾赦送了一副玳瑁老花镜。都是那时候的稀罕物。尤其是玳瑁老花镜,房老太太戴上以后可欢喜了,爱不释手,直说看东西都清楚了。
自从贾赦去了神机营,好像整个世界都打开了。从此不再是那跟黑黝黝的木头桩子。神机营管大炮,也会有人从西洋弄来洋炮的图,所以长了很多见识。
果然,贾敬好奇地跟他打听道“恩侯,听说你有洋枪”
“我没有。”
贾敬仍然不死心,道“我用东洋跟你换。”
贾赦嗤之以鼻,“谁要倭人的破刀”
宴席摆在园子中,几乎大半个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史氏都邀请了。酒足饭饱,男人们便在一起游园高谈阔论;女人家则带着家中女儿,互相闲聊,说些奇闻异事,更多的则是借此机会来相看有无合适的女婿人选。
前阵子贾家大爷贾赦和大理寺少卿徐家的婚约取消之事,在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所以说今天这寿宴一办,贾代善领着俩儿子在人面前晃悠了一圈,各家应邀来的女眷心里就都有数了。
大家对这位“惨遭抛弃”的少年很是好奇,想看看究竟是多不中用,才会叫徐家想出那样的法子退婚况且即便后来得知真相是徐家姑娘和柳家二爷有了首尾才出此毒计,但你贾赦上当了也是真啊你不去花船上喝酒、你是个正人君子,别人就算想坑你也没招所以说,定也不是什么好少年。
但当贾赦两兄弟出现时,几家夫人还是稍稍吃了一惊。当真是军营里锻炼人,那贾赦原先就是个一身垮肉、身娇肉贵又黑脸的普通长相,经过了一番历练之后,变得身板挺直,气宇轩昂,颇有其父风范。只宴席上给老太太祝了个寿,露了个脸,就有几个姑娘家偷偷掩面而笑、窃窃私语起来了。
而贾政则是另一种风格,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众人纷纷在心中掂量,荣国府的两个小子还真不错老大可以继承爵位,如今还进了神机营,人家贾家老荣国公就是有开国战功的,贾代善又做过御前侍卫,所谓虎父无犬子,贾家大爷前途无量啊这位贾家二爷,听说读书读得好,连章庄都夸赞,日后说不定中个进士,入翰林、入内阁什么的,光宗耀祖啊
一时间史氏成了香饽饽,被几家夫人围了起来,听了一圈又一圈的恭维话,喜得眉毛都翘起来了。
而年纪小的姑娘们,得矜持着,无法像母亲们那样去明目张胆讨论选婿,便把目光对准了未来的小姑子贾敏。
贾敏发誓,她今天真的是来打酱油的。今天的主角,应当是贾娴。
过了年,贾娴就十四了,也到了合该说亲的年纪。加上当初贾代善同意将贾娴放在老太太身边,为的就是给贾娴能说个好婆家。房氏自然也就把贾娴的婚事放在了心上,庶长女的意义也是不可小觑的。
偏偏贾娴又是家中女孩年纪最长,她不说亲,别的也不好说,史氏只得硬着头皮在今天这种场合,多带贾娴露脸。四个女孩中,顶数贾娴今日的装扮最惹眼,其他三个昨儿都被史氏提前敲打过不许打扮出挑。为了防止另外三个滋事,便全都打扮了一个模样,跟三胞胎似的坐在那儿。
贾敏在史氏和赖平家的说悄悄话时偷听了那么一耳朵,房老太太给贾娴相中了两户人家一个是一位张姓五品官家的嫡次子,家境富裕;一个是出自章庄先生名下的一位吴姓学子,勤奋好学,聪慧过人,年方十八已经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做庶吉士,清贫是清贫了些,但入了翰林院的将来就很有机会能入内阁。
从房老太太的选择上来看,两个都和贾娴挺般配。张家公子在身份上是嫡子,贾娴是庶出,但门第上荣国府要高张家一些;吴家公子虽暂时清贫,但年纪轻轻已然中了进士,如今又在翰林院,家中人丁简单,将来若能得岳家提携一二,说不定也就平步青云了,还能和贾政相互扶持着。
不过房老太太这么想,贾娴却并不一定这么认为。她对老太太的安排心里十分别扭,几乎是哭丧着脸了。那张家公子虽是个嫡出,可他爹也不过是个五品官,在京中五品官算个什么更何况做官的是张老爷,张公子至今还是个白身,是个闲散公子哥儿;那什么劳什子的翰林院吴进士就更不用提了,山东人氏,家只有寡母一个,他爹在世时也不过是个县令。
都是些什么人家贾娴心中委屈又动气,说什么不偏心,真正说婆家的时候,还不是瞧不起她庶出的身份再一看今天的宴席,本就是为给她相看夫婿安排的,凭什么一个个贵女都围着贾敏
想到这里,贾娴的目光狠狠地剜了过来
“史家妹妹。”一个容长脸的贵妇人款款走了过来,右手里端着一杯酒,宝蓝色对襟袄,姜黄裙,头上戴了一副银狐毛套子,生得端庄,叫人心生敬畏;又眼角眉梢带笑,多了一丝亲切。
史氏见到来人,“呀”了一声,惊叹道“崔姐姐,早听说你今儿也来了,方才我怎么寻都没瞧见你,是我疏忽了”
来的人正是金陵王家的长房长媳崔氏,娘家祖上清河崔氏,也是世家大族之一,这两年隐有没落态势,但名望仍在,是真正的大家族。王家在金陵同史家是世交,是以崔氏同史氏也是常来往的。不同于钱氏的虚情假意,崔氏同史氏交情一向甚好。
昔日两个老姐妹相见,史氏也是十分高兴,“听说你现下住在京城亲戚家,开春才走,怎么来了京城也不同我说一声怎么,还怕吃穷了我不成你放心,我就算把赦儿、政儿他们都撵出去打地铺,也定能收拾出宽敞大屋来供你家子期、子腾住咦,怎么不见你家仨小子”
崔氏苦笑道“就子期那个身子骨儿,哪能受得了舟车劳顿和北地的寒就为着这个长子,我那夫君也一直不敢向京中谋职。”
史氏知她口中的长子王子期,孩子倒是个好孩子,聪慧异常、又生得眉清目秀,只可惜天生娘胎里带来的身子骨弱,畏寒怕冷。一直是崔氏和王伯爷的心头肉,也是一根刺。于是便宽慰她道“江南好,水土养人,子期那样的才子也适合在南地。”
崔氏脸上才有了笑容,“是啊,孩子身体康健就行,旁的也就不多管了。我这趟来就带了子朦和子胭两个丫头,还有子腾那个泼皮子胜也被我丢在家了,这两年也不知怎么的,同样养着,畏畏缩缩、同他两个兄长没法比,做学问也不行,他爹不许他跟着上京来呢。”
史氏也点头慨叹,家家一本难念的经。自己当初不也为赦儿操碎了心当娘的又有谁没个虚荣心
正说着,一个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少年走了过来,“娘”
崔氏将之一把拉了过来,对史氏笑道“瞧,这就是我家那个泼皮跟你家两个没法比”
那王子腾十分上道地对史氏行礼,唤道“史姨。”
史氏笑逐颜开,“还谦虚呢好一个生龙活虎的小子比我家两个不知强上多少倍比我家政儿要小些吧记得子期倒是同赦儿同岁的,子期可成亲了”
崔氏叹气,“定了,定了金陵的一户大家闺秀,模样倒是不错,就是家中老父是个老儒学究,家中女孩儿只识几个字罢了。你家赦儿呢”
“你在京中也不短了,应当也听说了。唉,和徐家的亲事是彻底黄了,现在还悬着。政儿也没着落。出了徐家那事,我是瞧媳妇也睁圆了眼睛,生怕再找个错的。我是想通了,家世相貌都再其次,关键人品要好。”
正说着,史氏忽然眼前一亮,“唉,崔姐姐,你们家两个姐儿可曾有合适婆家若不嫌弃”史氏用胳膊肘怼了崔氏一下,笑道“就舍一个与我,做我家儿媳妇吧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她的,婚后便交出中馈让她当家”
两家大人笑得咯咯的,那边贾敏却苦了,正被左右夹击、一群千金闺秀围着。
“我今日与敏妹妹相见,真是一见如故呢”说话的是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蓝青袄裙姑娘,梳着坠马髻,肩上垂着两缕发,发间插着紫水晶蝴蝶纹簪子,是个清秀佳人。只每说上几句话,就要娇喘几口气。每一次,贾敏都怕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抽过去了。这姑娘是户部侍郎傅大人家的嫡女,听说还是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才女。现下竟也凑过来同她套近乎,只不晓得是哪根筋搭错了,看上的是五大三粗的赦大哥、还是人前爱装逼的政二哥。
“是呢是呢”贾敏还没来得及搭话,就被另一个姑娘扯了过去,这位是个圆脸圆眼、笑容满面的红袄裙姑娘,一身茜色偏襟绫袄、下着水红色袄裙,怎么看怎么喜庆,人也快人快语、声音甜甜的,“我早听说敏妹妹是个模样俊的,没想到竟是这么俊的简直就是观音座下莲花龙女嘛”
“哪有哪有,姐姐过誉了”贾敏讪笑,她才发现姑娘家家的吹起彩虹屁来,也是相当没有边际的。
“有的有的现下离得近些,我方才仔细一瞧,呀竟觉看妹妹,越瞧越亲切,相貌也同我有几分相似,简直如亲姐妹一般”
贾敏腹诽你可拉倒吧我的脸哪有你那么圆眼也没有你的圆啊您整个一“陈圆圆”这位面目喜庆的小姐,确是姓陈,乃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家的。
圆脸喜庆的陈家姑娘,很显然和清秀佳人的傅家姑娘不对付,两个人彼此都用冷如刀的眼神看着彼此。
傅家姑娘冷笑一声道“陈姐姐真会说话,何时贾四姑娘就同你长得一个模子了人家分明是瓜子脸,可不像陈姐姐长得这般喜庆团圆。”
“陈圆圆”也不示弱,“嚯傅妹妹今儿话倒是多,平时不是都一个人坐着、懒得同咱们多说么今儿虽日暖,姐姐也劝傅妹妹少说两句,都静坐,免得又喘上。”
“你”傅家姑娘果然被气得娇喘起来;“陈圆圆”也涨得脸通红,像个大苹果似的。
贾敏心中疑惑,今儿到底是祖坟冒了什么青烟了平时无人问津的两个兄长,今日怎么变得如此强手
那边的木莲似乎看出了贾敏的心思,忙趁着陈家姑娘和傅家姑娘斗嘴的间隙,凑了过来,对贾敏低声耳语,“刚刚路过花园子的时候,赦大爷正在表演单手扛大鼎、胸口碎大石、还表演了一段舞剑;政二爷那会子正站在池畔同几位公子爷高谈阔论、吟诗作对呢”
贾敏哑然果然古代的姑娘们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容易被拐走啊不然像张生这种书生,怎么会给根棒棒糖,就把崔莺莺哄走了那地上的董永更是轻而易举,露了个脸,就把七仙女骗下凡了。都是见男人见得太少了啊她严重怀疑,一会儿如果她们偶遇贾敬,给她们看一圈手相,立马就会对贾敬芳心暗许。
贾敏正苦想着如何脱身呢,忽旁边一个姑娘,轻轻拍了拍她,和声笑道“敏妹妹,我这粗心的丫头不小心将茶撒了些在我裙边,不知可否由妹妹带路,带我寻处地方换件”
贾敏闻声,喜出望外,正愁没理由离开呢,就来了这么个金蝉脱壳的机会。再一看,说话的人相貌端方、五官谈不上好看,举止却娴雅大气,打扮得也中规中矩、甚是沉稳;坐在她旁边的还有位看起来比她年岁小些的,二人相貌有相似之处,似是亲姐妹,那妹妹却生得眉眼水灵些,恬静乖巧。
她隐约记得,刚刚好像听到过,这里两个姐妹姓王。
正寻思着,只见史氏同崔氏走了过来,对贾敏笑道“这是我跟你常提起的金陵王家崔姨,这是你两个姐姐,朦儿、胭儿。”
贾敏又是惊讶又是恍然大悟,不想这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竟就是后来与贾家有密切关系的王夫人和薛姨妈
听到母亲发话,又急于脱离这被拉扯的困境,贾敏忙站起身,应了那王子朦的话,“原来是朦姐姐。我这就带你去,你且随我来。”
陈家姑娘、傅家姑娘见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俩王姑娘,就此截胡把贾敏拉走了,人家的娘还成功和史氏套上了近乎,自己还傻站在这里争论,不由又气又泄气。
待出了这园子,贾敏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却不由对身后跟着的王家姐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事实上,她很矛盾,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王子朦就是她未来的二嫂子。可她多少也看过一点红楼梦,对王夫人这个人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看起来慈眉善目,其实骨子里是个冷漠又有心计的人,同贾政一个虚伪、一个佛口蛇心,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且对林黛玉一上来就不喜,是不是侧面反映了之前和小姑子贾敏关系就不好
现在自己就是贾敏,是该离她远一点还是探探究竟
贾敏边低头走着,边想着心事,无意中瞥见王子朦的裙角,心中一惊那裙角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被丫头不小心打翻的茶渍在上头
贾敏心中一警惕,那就是故意这么说的用意何在
正想着,那王子朦却已经停下了脚步,对贾敏笑道“对不住了敏妹妹,不必前行了,我这裙角并未被泼上茶渍,只是一点水而已。走了几步已干。方才在那里,我是瞧你被那几个姑娘缠着脱不开身,便只得想出这么个拙劣的法子替你寻个金蝉脱壳的机会。你莫要怪我。”
贾敏惊讶,若不是知道后来王夫人的为人,并非那么光明磊落,也颇有手腕和心机,此时望着这张端庄亲切的脸,又是如此替人着想,出事周到,自己定会与之结交,认定她为一个贴心的大姐姐了。
只贾敏也不是傻子,虽知道后事发展,也不会此时就对王子朦表现出喜恶来,毕竟那位王夫人是人到中年鱼眼珠的王子朦,人都是会变的,兴许人家年轻的时候也曾是心地纯洁的小白花一朵呢只不过是在将来嫁人后的日子里,经过多方争斗,终于历练成了一朵老白莲。
于是便也对她笑笑,“姐姐说的哪里话反而是我应当要感谢朦姐姐才是。若非朦姐姐出手搭救,此时敏儿还在那边烦恼呢。”
三个姑娘皆笑了。
王子朦浅笑道“谁让敏妹妹生得如此粉妆玉琢、惹人喜爱连我都忍不住想捏捏你这小脸,方才那位陈家姑娘倒是没有乱说,确是一副观音娘娘座下童子的模样。只是现在回去还为时尚早,不若敏妹妹带我和妹妹在这园子里逛一逛也好趁机打发打发时间,想来那时候再回去,戏班子也开唱了。”
贾敏道“自是应当带姐姐逛一逛。”
就说嘛,没事儿谁有这闲工夫勾她逛园子再往那头去,便是哥哥们游玩的地方。便是见不到,此时就她和她们两人,不比刚才闹哄哄的好套近乎更何况方才还在那种尴尬境地下替她解了围。
估摸着在来之前,那位崔氏就已经同王家姐妹透过底,隐隐流露出想同贾家结亲的意思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贾家则是两兄弟,到底谁嫁过来、嫁过来又是嫁给谁,不得提前打探打探
在这方面上,娴雅得体的大姐很显然远远超过了文静老实的小妹。此时的王子朦同贾敏边游玩边说些趣事,有来有去地问着答着,那王子胭却只紧紧地跟着姐姐,一直想插话却没个机会。也难怪为何后来是姐姐嫁入了荣国府,做了执掌中馈的管家儿媳;一个嫁入了皇商薛家,虽也十分富裕,可在那个年月,富和贵还是有区别的。
想来也是个懦弱无能的,不然也不会教出薛蟠那个大傻子来。唯一聪明能干的女儿宝钗,生得模样又好,嫁谁不好非要嫁给姐姐的儿子拐了一圈,让妹妹家的女儿带着薛家丰厚的财富嫁进贾家来,又在她手底下做儿媳,又能得妹妹夫家财产,岂不是两得而这薛姨妈,也就一辈子跟在姐姐屁股后面混了。
贾敏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倘若娘非要同王家结亲,娶一个王家女儿过来当儿媳,那还不如娶王二姑娘,至少现在看起来,相对老实些,好拿捏又没多大野心。
不晓得逛了多久,便听见隔壁梅园一片欢声笑语。待贾敏一行穿过垂花门走过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群闺秀已经离开了园子,不听戏了,改来这里赏梅泛舟,贾姝、贾娴她们也都在。
贾姝可巧站在门口,见贾敏消失了一阵,定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便凑过来冲那头努努嘴,小声道“你走之后,又来了一个什么林侯夫人,还带来了她的儿子林公子。你还记不记得,就是秋日在咱们家族学,跟着章夫子念书的那个啧,就是在竹林深处落微亭,与二哥还有那个俞公子说话,我同大姐路过,你一个喷嚏打得震天响那回”
都提示到这个份上了,贾敏如何想不起来不就是林侯家的嫡子林海,字如海要真论起来,这家伙还是自己未来的夫婿呢,你们惦记个什么劲儿惦记了也是白瞎。
贾姝却丝毫不知情,只嗤嗤笑道“两月未见,那林家哥哥又长高了,比之前更清俊了呢你不晓得,他只那么一露面,就傅琴思和陈芸芸她们几个,脸都红到耳朵根儿了你瞧瞧,一个个儿的隔着岸,那矫揉造作的做给谁看呢眼睛不都朝着亭子那边看谁还有功夫搭理咱哥哥”
可不是嘛,那傅姑娘又娇喘了起来,陈姑娘的笑声已经响彻云霄了。各路小仙女都在各显神通,吸引那边的注意。远远的,林如海穿了一身墨绿色长棉袍,身姿挺秀,宛若青松立于雪中。
人多的时候,男女大妨要宽松一些。况且今日这种场合,大家心知肚明,就是给各自留点机会相看相看的。何况身边都跟着一大帮子丫鬟婆子,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听雪榭那边拼起了几张长桌,贾政正在写字、林如海则在对着梅园盛开的红梅、腊梅作画。
贾娴此时早已心猿意马。从得知祖母给自己考量的两门亲事以来,贾娴心中就一直不痛快着。这件事她也跑到亲娘孟氏那里哭诉,孟氏身边没个儿子傍身,就指望着贾娴这个出众的女儿将来嫁个好人家替自己长脸了。若能嫁入高门,做个侯门宗妇、公府儿媳什么的,自己的后半生也能够扬眉吐气了。
原本同意贾娴去老太太那边住,自己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看在老太太说不定能做主给娴儿找一户好人家的份上。不然像她这种身份是无法过问贾娴的婚事的,只能全凭史氏做主。结果房氏那个老虔婆,竟然给娴儿寻了那么两门普通的亲事。
一个虽是个嫡子,却并非什么公侯人家,父亲只是个无实权的五品官儿,那儿子还是个白身另外一门就更上不得台面了,不过就是一个中了进士的穷书生,家中父亲早就去世,只有寡母一个,连个依靠的都没有。娴儿嫁过去岂不是要受苦受穷什么进了翰林、章夫子得意门生将来的事谁说得准那每年中进士的那么多,便是状元还有活得落魄的,那进士又没个有权势的亲戚在朝中替他说话,几时才能熬出头
孟氏去找贾代善哭诉,哪知这回贾代善却不向着她说话了,反而义正言辞地教训了她一番,说什么莫要嫌贫爱富,给娴儿选的两门亲事都是娘的主意,娘做事做稳妥,定都打听清楚了,是清白的好人家,两个公子品貌俱佳,与娴儿很般配。
听这意思,好像更看好吴进士,十分欣赏他的勤奋苦学,笃定将来能进内阁似的。
孟氏在贾代善这里吃了闭门羹,只能咬碎了一口银牙。好在房老太太只是提议,并未将事情定下来。今日寿宴来的人多,也刻意给了贾娴机会表现。那孟氏便使出了浑身解数,将贾娴打扮成了一朵娇花似的。
在席间看到林夫人带着林如海前来,贾娴的心思又动了。先前在族学的时候,贾娴就曾偷偷看过林如海,那样的家世、那样的品貌、那样的才学性情,那才是同自己匹配的好郎君
贾娴站在听雪榭门外,同几个京中闺秀站在一处,眼神却落在那红梅图上。
那人专心致志作画,落笔潇洒恣意,宛如画中走出来的神仙。
到底还是陈芸芸胆大,抢先笑盈盈地对林如海道“今日贾老夫人寿辰,是头等的喜事,又有这雪后放晴红梅盛放的好意头,林哥哥画这满园的红梅煞是喜庆吉祥,倒也应景。”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傅琴思便不冷不淡地嘲笑起来,“陈姐姐,你当谁都同你一样什么都是喜庆吉祥呢林哥哥画这红梅,是傲雪凌霜图,红梅枝干遒劲犹如文人风骨;不畏严寒傲雪挺立,却还送来梅香,这是文人品格。陈姐姐什么都不懂,就莫要贻笑大方了。”
眼看着两个女子又要掐起来,贾敏看得心头一阵紧美貌的男子真是祸水一缸已经惹得众女子要打起来了,他还气定神闲的在那画画呢。
贾娴抿了抿嘴,款款娉婷地走了过去,先是对贾赦、贾政唤了声“大哥、二哥”,接着便名正言顺地站在了自己二哥的身边,与那林海隔着张桌子。
贾政一向对这个颇有才气的庶妹印象不差,更兼今日贾娴打扮出众,宛如一朵开在晚冬暖房中的杜鹃,心下也增添了几分欢喜,“大妹,来看看二哥写的字。”说着又对另外三个妹妹招招手,“二妹、三妹、四妹也过来瞧瞧吧。”
贾姝早就蠢蠢欲动了,这会子闻声更加兴冲冲地拉着贾敏和贾妍就扑了过去。
贾娴看了看贾政的字,先是赞赏了一番,“二哥哥今日写的字格外飘逸,一会儿拿去给爹爹看,爹爹定要夸赞。”
贾政心中颇为得意,深觉大妹有眼光,“嗯,今天的确顺手。”
贾娴放下那字,含情脉脉地看向了林如海,那林海却只顾着低头继续作画,丝毫没有看她的意思。落在贾娴眼中并不落寞失望,反而愈发觉得他那股子专注很有吸引力。只轻声道“今日林哥哥来我家做客,又在我家的梅园中借着美景做得这幅红梅图,难道林哥哥不该将这幅画送与我们贾家”
贾敏不由对自己这位庶姐佩服起来,瞧瞧人家这说话的艺术,说的既委婉又让人不好拒绝,又一点礼数都不丢,对啊,你来我家做客,看了我家美景,难道不给有点表示画个画送给贾家总不过分吧可我都在你面前张口说了,你当然是送给我合适啊
那林如海听了贾娴的话,也正好画完了最后一朵梅花,并盖上自己落款,这才抬起头来微微笑道“贾大姑娘说的有理。”
贾姝一脸嫌弃地望着此时一脸羞涩与得意的贾娴,眼白都快翻出来了。
林如海却忽然转身冲贾敏淡然一笑,道“我记得那日在落微亭,贾四姑娘好像因为对花粉抵触而接连打了十几个犹如高山打鼓的喷嚏。这园中梅花虽好,四姑娘就莫要将剪梅折枝放入房中了,免得又成了红鼻头。”
贾敏哑口无言,接着怒目而视,这个林如海,还以为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是个嚣张小人不晓得人前不揭人短吗自己是几时得罪了他
果然以贾娴为首的几个女子,纷纷掩面嗤嗤笑起来。
那林如海却丝毫不以为意,将那画作轻轻吹了吹干,随后展开拿起,送到了贾敏面前,“这么好的真梅花不能插入房中花瓶观赏,实乃憾事一桩。我这红梅自认画得挺像,不如就送与贾四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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