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工课上完也快晌午了。杜珍娘让各姑娘把未绣完的绣品拿回去绣,过两日再带过来。几个姐妹起身跟杜娘子告别。
杜娘子一走,各个丫鬟赶紧过来帮各自的小姐收拾东西。菖蒲打开一个箱笼,“姑娘,您饿不饿?我给您带了小厨房刚做好的蜜饯果脯垫垫,您早上都没吃多少,午饭还有一会儿呢。”
贾敏忙摆摆手,拼命给菖蒲使眼色,“杜娘子最不喜欢女子在绣品附近吃东西,说会将绣品弄脏。”
“哦。”菖蒲有些失落,还以为自己做对了事,能得到姑娘夸赞呢。刚要收回去,只听贾敏继续道:“带着,路上找个没人的地儿悄悄塞我嘴里。”
菖蒲忍俊不禁,忙收拾了东西跟上自家姑娘。
“哎!”房月盈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叫贾敏,哪知贾敏却跟菖蒲一溜烟跑了。谷雨冷哼了一声,“姑娘,您看看,您有心等人家,人家不等您呢。”
房月盈有些无奈,深吸了一口气,也并未和谷雨一般见识,只淡淡道:“走吧。”
“姑娘,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有些噎得慌。”贾敏边吃边感慨,身为一个古代人,真是太悲催了,零食只能是这些点心蜜饯什么的,太过单调。
“如海贤弟,对东坡的词还真是热爱。连章夫子都夸您见解深。”
“哪里哪里,存周兄谬赞了。不过是喜欢,略懂一二。存周兄的文章写得才叫好。”
贾娴轻轻拍了拍前头贾姝的肩膀,“你听,是不是刚刚那人的声音。”
贾姝蹙了蹙眉,“你别打岔,啧,我都快看不见了。这竹叶真碍事儿,下次我非叫人砍了去。”说着,踮了踮足尖。
贾敏缓缓地走了过来,边走鼻子边抽抽,“菖蒲,你今儿身上抹了什么?我怎么……闻不得!好难受似的。”
菖蒲愣了愣,顺着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没有啊,我从来不用熏香,顶多熏熏艾叶。”
贾敏蹙了蹙眉,“你今儿头上油光锃亮的是打了蜡?”
菖蒲的头发有些蓬松,跟枯草似的,常常梳头不服帖,经姑娘这么一说,她忽然想起来,“哦,是我这头发,昨儿对门盈姑娘屋里的春杏,给了我一瓶从她们老家带来的桂花头油,可好用了。你看!”
“我……你忘了我闻不得桂花味儿了吗?”贾敏拼命忍着,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阿欠!”
“谁?谁在哪里?”贾政一声喝,赶忙跑过去看看,这一看不要紧,竟是自己的三个妹妹:贾娴、贾姝、还有贾敏。
贾娴见暴露了踪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眼神不由自主瞟了瞟不远处的落微亭,轻轻将一缕发夹到耳后,柔柔一笑,盈盈一拜,“下学路过此,不想打扰到二哥哥了。”
那贾姝倒是个二皮脸,嘿嘿笑笑,“我们是一起的。”
贾政对着妹妹们,有外人在的时候,还是要摆足了兄长的谱的,于是黑着脸,背着手问道:“四妹你呢?”
“啊欠!啊欠!我……也是路过……啊欠!”贾敏觉得眼泪鼻涕都要一块下来了,敢情儿这原主有过敏性鼻炎啊。这可到了现代都是绝症啊!
贾娴见贾敏出了丑,心中暗自得意,自己则摆足了亭亭玉立的姿态,等着那人发现。
菖蒲忙取出帕子给贾敏,擦了擦之后,贾敏好多了。菖蒲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慌忙站得远了些。这一擦不要紧,好端端的小鼻子直接变成了红鼻头。这下连贾政都绷不住了,跟两个妹妹一起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落微亭中站着两个少年,看上去和贾政年纪相仿,唇红齿白的那个贾敏有印象,不就是那天来府里等娘亲的那位东平伯夫人的儿子?旁边那个穿雨过天青色长衫的少年,贾敏却是没什么印象的,偏偏又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很眼熟。
俞彦青同林海相视一笑,走了过来,拍了拍贾政的肩膀,道:“存周兄,你可别太凶了,吓着你的几位妹妹。我瞧着都还小,比我家里的几位妹妹大不了多少。”
贾政颇为无奈,“可不是么,我有四个妹妹,这是我大妹贾娴、二妹贾姝,还有我小妹贾敏。失礼了,叫彦青贤弟看笑话了。”
“哪里哪里。存周兄的妹子,不就是我的亲妹子?”俞彦青展开了一纸折扇,煞是风流倜傥。
贾政转而又对三个妹妹道:“这位是来我们族学同进学的东平伯家俞公子。”
“俞哥哥。”三个女孩微微低头。
俞彦青的目光忍不住瞥向贾敏,不由皱了皱眉头,那日初见,分明是个出尘脱俗的小仙子,怎么今日成了个红鼻头了?真是大煞风景!有了对比,俞彦青忽然发觉高个的那个贾家大姑娘贾娴,要貌美多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身子也抽条般地长开了,穿着嫩黄色的衣衫,真如一朵美人蕉。
“这位是林侯爷家的公子林海。”
那叫林海的公子对三个姑娘躬身行礼,淡淡起身。风过竹林簌簌,一股好闻的茶清香混着墨香飘过。五官虽也清俊,却并不似俞彦青那般有些男生女相,过分秀气;也不同于贾政的儒雅温和,反倒身形挺拔秀颀,气质清冷,有一股魏晋名士的风流,又似南宋文人的自矜。
贾娴的脸不由自主地飞上了一抹彤云,就连平时大大咧咧惯了的贾姝也忽然不想在此时聒噪。
三个女孩不约而同地安静如鸡,含蓄且娴静。
饶是贾敏有过心里准备,此时也还是怔怔地出神:他就是林海吗?那个后来娶了她,又同她生下了林黛玉的夫君?
贾敏的目光忍不住在林海的身上停留了,不同于贾娴的少女怀春,她更多的是好奇与预见未来的惊喜。
兴许是林海也意识到了这种琢磨的打量,他蹙了蹙眉,一个女子怎可在光天化日之下,用那样直白的眼光看一个男子?不过也不算是个小女子,应当说那个个子还没到他肩膀的小小姑娘,正睁着圆溜溜黑葡萄般的眼睛望着他,出乎他意料的是,那目光并不轻佻,也不炙热,而是打量、观察。不,也不是打量、观察!那目光就像在看一只青花瓷瓶、一幅工笔山水、亦或……一斤猪肉。
林海笑了起来,露出右脸颊深深的一个笑涡,“存周,怕是我们打扰到了你妹妹们下学游园的情致,多有得罪了。”声音低沉,像清冽的酒,醇香悠远。
本来就是贾娴她们路过,偷听到哥哥和两个公子在落微亭说话,而悄悄过来瞧。这若传出去,就算有丫鬟、哥哥同时在场,于姑娘家脸面上也是极不好的。可他竟这么说,说是他们的不是,一下子便把责任于她们撇清了。
贾娴脸上的红晕更深,落在俞彦青的眼里,就是另一番情态了。
贾政轻轻咳嗽了声,冲三个妹妹狠狠瞪眼,“嗯哼!还不赶紧走!”说着撇了撇头,做了个撵人的动作。
“哦哦。”贾姝这才反应过来,贾娴却依旧保持着淑女风范,仪态万方地给告别退回到青石板小路上。贾敏知晓自己此时的红鼻头一定难看极了,也不知道被自己这个异时空的西贝货穿了身子,是不是就此就破坏了这桩姻缘。她用团扇,轻轻半遮面,一言不发地跟随着贾娴、贾姝向垂花门走去。
俞彦青笑道,“存周,你家的三个妹妹还真是有趣,各有千秋,比我家中的姐妹们可有趣多了。是你们贾家的福气。”
贾政有些无奈,又有些自豪,他也喜欢他家中的四个姊妹,尤其是小妹。
林海却背着手,笑而不语。
“哎,都晌午了,就莫要回家了,留下来吃饭吧。”贾政热情相邀。
俞彦青摆摆手,“不留了,我那老子给我下了令,不得在你府上叨扰,午时必须归家。我那祖母近日身子不适,我这做孙子的还得在她老人家那里漏个脸。改日改日!”说着神神秘秘地冲贾政道,“改日我请你和如海去画舫喝花酒。”
贾政知晓他行事风流惯了,和他认识的那些京城公子哥儿也差不多,便也不多言语,只笑着同他拱拱手。
待俞彦青走后,贾政才同林海边走边道:“彦青是风流惯了,我不爱喝花酒,我家大哥倒是喜欢去那画舫听曲。”
林海笑笑,“那你去过吗?”
“去过啊!”贾政不以为意,“京中世家公子谁敢说没去听过曲、喝过酒?我也就去过一两回,都是偷偷的,叫我爹知道得骂我。不过他自己也去,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虽然只是喝喝酒、跟淸倌儿下下棋,弹弹琴,可要叫我娘知道了,定不高兴。你呢,你没去过?”
林海摇摇头,淡淡笑道:“我对那种地方没兴趣。”
贾政笑道:“那些女子卖艺不卖身的,有很多才女,士人都喜欢才女,难道你不喜欢?”
“喜欢,但我只会喜欢我今后的妻子。”
贾政疑惑道:“可……世家闺阁的女子大多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除了绣绣花,识几个字,其他的主要是相夫教子,管家理财。就像我家里的几个妹妹,我母亲喜欢她们多学些诗词歌赋,可我祖母就不这么想。不过娶妻娶贤嘛,我以后要娶,我娘也一定会为我娶一个老实本分、门当户对的贤妻。妾就不一样了,可以有容貌,也可以有才情。”
林海听着贾政说话,边淡淡笑笑,末了停了下来,对他笑道:“可我只想娶一个,又有才情又贤能。”
贾政不想说他那想法不实际,便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了,“那如海你呢?你家又并不在这儿,难不成中午还要回趟你姑父家?不如就留在我家用膳吧。”
林海淡然一笑,“那怎么是好?”
“我与你甚是投缘,父亲也颇欣赏你,怎么不行?我们家最欢迎读书人了!府上新来了江南厨娘,会做你们姑苏菜,不留下来尝尝?”
这回林海倒没有接着推辞,“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跟着你沾光,也解解思乡愁。”【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