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见这少年境地窘困,遂对房氏笑道:“祖母,堂哥不是那个意思。我猜堂哥是想说,一到了咱们府里,就想到了自己家一样。见着您和我们这些堂兄弟姐妹特别亲切,恨不能一辈子再这里同我们顽。只可惜只能住一阵子。”
贾敬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对对,我就是这样想的。”
经过贾敏这么一唱一和,房氏等人也笑了起来,“喜欢住就多住些时日,横竖这府里够宽敞,难不成还供不起你?”
贾敬笑笑,知道长辈这关总算给糊弄过去了,不由向贾敏投去感激的目光,忽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咦,敏妹妹,你好像瞧起来和往日不大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史氏急了,这个大侄子,成天神神叨叨的,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来。
贾敬盯着贾敏仔细端详了一阵,“说不出来,就是有点怪?”
“你倒是说啊,哪里怪?”史氏恨不得过去给这小子后脑勺一巴掌。
贾敬歪歪头,笑道:“怪好看的。”
史氏气极反笑,当真一巴掌嚯在了贾敬的后脑勺上,“臭小子,我瞧你是嘴怪贫的。”
一旁的贾娴瞧着这边其乐融融,嫉妒得眼珠子都要红了。论年龄,她比贾敬小几岁,和贾政差不多大,平素贾敬总是夸她好看又好相处的,几时这般夸过贾敏?
于是便暗自冷笑了一声,幽幽开口笑道:“是啊,我也觉得今儿四妹妹怪好看的,瞧这脸色红扑扑、水灵灵的,叫人忍不住想捏一下呢。”
果然,贾敬上了勾,愣愣地一拍脑袋,“贾四,你前些日子不是病了么?我听大娴说你这次病大发了,恐怕要躺个仨月半年的才能好。我还以为你染了什么疑难杂症,到处翻医术古书、给你寻奇门偏方呢!你怎么这么快就起床了?”
史氏气得牙痒痒,贾娴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故意说敏儿恢复得快,不等于在说敏儿早就好了,一直装病不来请安嘛?说谁要躺仨月半年才好呢?这不是咒我们敏儿吗?还有这个敬哥儿,是乌鸦嘴就不要多说话,什么疑难杂症!还要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找偏方!史氏忍不住在心底哀叹:贾代善啊贾代善,你瞧瞧你们姓贾家的,生出来的都是些个什么人呦!
于是冷笑道:“几日不见,娴丫头的嘴是越发伶俐了,今儿还有其他堂姐妹在。你这做长姐的,虽是个庶出,可不也该做做端庄娴静样子,也好给底下的弟妹们做个表率?”
贾娴朦胧了眼眶,一副委曲求全识大体的样子,“母亲教训的是,是我的不对。四妹妹一连病了数日也不见好,前几日我想探望四妹妹,四妹妹屋里的丫鬟都说妹妹还躺着未痊愈。昨儿我还难过,恐怕要有日子见不着四妹妹了。没想到今天在祖母这儿竟见到了四妹妹,还打扮得如此光彩照人,想来身子也大好了。娴儿实在高兴,也觉得妹妹今日实在好看,不晓得竟哪里说错了话,惹得母亲不悦了。”
史氏白了她一眼,“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赖平家的拼命给史氏递眼色,史氏正在气头上,哪里留意得上这个。哪知那贾娴头低得更低了,只一再唯唯诺诺应着“是”。须臾便见贾代善并贾代化兄弟二人一同从门外走了进来。
贾代善见了贾娴如此,便猜到又是史氏给她脸色看了。他虽敬重史氏,可贾娴到底还是个孩子,更何况还当着亲戚的面儿,终归有些不妥。
史氏一见到自家老爷,一进门便把心疼的目光投向了娴丫头,都是内宅里从小斗到大的千年狐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怪不得刚刚那丫头一味地装可怜应承。
“这是怎么了?大哥一家刚来,你们孩子间玩闹要闹回去闹去,在这儿岂不是丢人现眼?”
她没好气地瞟了一眼贾代善,怪不得人家都说,男人的眼,看女人跟瞎子差不多;一张破嘴却能把人说成是鬼。旋即又将目光转向了贾娴,心里道:不过一个小小庶女,也敢跟我的敏敏儿耍心眼儿?姑奶奶在侯府大院看勾心斗角时,你娘还没出生呢!
史氏冲贾代善嫣然一笑,道:“可不就是小孩子间玩闹!嗨,说出来也没什么,你也别一进屋瞧着娴丫头苦着一张脸就当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不过就是敏儿今天难得穿了件鲜亮的衣裳,娴丫头看见了就眼红羡慕上了。我也是打那个年纪过来的,小姑娘家家的,都爱和家里姐妹比来比去,娴丫头要是想要,赶明儿母亲就给你做一身哈!”
贾娴一张脸沉得比木头都黑,你才眼红羡慕!你全家都眼红羡慕!
贾代善的眉头稍稍舒展了开,“原来就为着这个事啊。娴儿你也是,若是喜欢妹妹的衣裳,或者缺了什么,直接跟你母亲说便是了。你母亲待人最是宽和。”
孟姨娘母女两张脸顿时拉得比驴还长。眼下大伯家的人都在,孟氏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老太太的面,弄她那套温柔小意、梨花带雨。于是只好暂且闭上了嘴。
史氏见自己占了上风,刚才那点子不愉快也瞬间烟消云散,她将贾敏一把拉了过来,朝贾代善眼面前这么一塞,“瞧瞧,就这身衣裳叫娴丫头眼红了。不过也确实不能怪娴丫头,实在是我敏儿相貌太出众、把这衣裳都衬得活活美上了三分。瞧这小模样儿,越看越像当年的我!”
提到小女儿,贾代善也登时来了精神,前几日都是见着缠绵病榻的小女儿,一张脸黄黄的,跟纸片似的,难得见女儿如此打扮,便也连声赞叹道:“是啊是啊,这脸型、眉型,活脱脱一个当年的我啊!想当年我在宫中做御前侍卫时,也是不少宫女对我芳心暗许的。敏儿像我,生得这么美,也就不稀奇了。”
一旁站着的贾代化的脸,冰得都能滴下水了:我说弟弟,当着你鳏居的哥哥我的面儿,你们两口子能收敛点不?能要点颜面不?
房老太太好歹也是在宫中待过的人,那宫里女人间的争斗不比内宅里的多多了?贾娴的挑拨也好,儿媳对小女儿的偏袒也罢,全都看得明明白白。只要无伤大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于是便摆摆手道:“行了行了,今儿敏丫头身体痊愈、代化一家过来做客,双喜临门都是好事。我看,晚上就摆一桌酒席,一是庆祝敏丫头病好了;二是给盈姐儿、敬儿接风洗尘。盈儿、敬儿以后要在我们府里小住呢,你们兄弟姐妹间可要和睦,不要有什么拌嘴的,更不要为了什么衣服不衣服的,争得脸红脖子粗。我们荣府还没落魄到那境地呢。”
贾娴知道老太太是看出了她之前的心思,可句句话却都是向着贾敏的,一时间心里别提多难受了,拼命绞着手中的帕子。都说老太太平素喜欢她乖巧孝顺,不喜贾敏清高孤傲,说到底还不是偏心嫡出的?
孟氏暗地里按了按女儿的手,示意她先不要说话了。往后有的是功夫扳回来,于是贾娴也就暂且歇了这份心思。
贾敏却悄悄看了一眼祖母,她发现这个祖母并不像面相看得那么凶,其实是个一点不糊涂,挺公正明白的人。
这时房氏才拉过贾敏的手,“说了这么会子,还没跟你大伯他们见礼呢。”
贾敏规规矩矩地转身对贾代化福身,“大伯好。”
“哎,好好,敏儿又长高了。是像堂弟和弟妹。”贾代化缕缕胡子,清爽俏丽的小姑娘谁见了都喜欢。
房氏又指着盈姐儿笑道:“这是我娘家侄儿家的月盈。”
“盈表姐。”贾敏走过去,乖乖巧巧地跟房月盈见礼。站在眼面前的房月盈,浓眉大眼,肤色虽不是很白,却也光滑如剥了壳的煮鸡蛋。一身杏黄色缠枝菊纹褙子,下着秋香色百褶裙,亭亭玉立俨然一个大姑娘。看那十指虽不是很纤细,但也保养得很好,想来家中虽和荣国府不能比,但在金陵应当也是吃穿不愁的富裕人家,只是不知为何会千里迢迢来京城投亲。
她打量贾敏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好奇,来的路上听贾家接人的仆人悄声议论过,说这个小堂妹弱不禁风、为人颇清高,今日得见,似乎并不像传言那般。
单看,贾娴温柔贞静,言行举止颇有长姐风范。可方才在叔婆面前,三言两语便将贾敏推了出去,还引得二婶出言教训,惹得叔婆不快。可见也并非是个心思简单、好相与的。今后在这荣府中,恐怕不可事事信贾娴,自己终究是一个客人,离她们嫡庶出姐妹间的争斗远些才好。
想到这里,房月盈微微颔首,轻轻拉过贾敏,对她浅颜微笑。
初次接触,贾敏得出个结论来:自己这个庶长姐,是个笑里藏刀、嫉妒心强、又好跟她攀比的主儿,懂得利用父亲的同情心,须得小心些,免得落入她的圈套;而这个表姐,虽不是高门大户女,看起来朴实无华,实则言行举止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刚刚她们姐妹间有龃龉,也不见她流露幸灾乐祸、隔岸观火的神情。这样的人聪明,一点就透,相处起来不费劲,可也不容易交心。
房氏见她们两个姊妹很是亲切的样子,心里十分满意,老人家就喜欢看家和万事兴的情形。又转过脸对房月盈道:“老家那头可都还好?”
房月盈一双清亮亮的大眼睛,对老太太笑道:“多谢姑奶奶惦记了,家里都好着呢!我来的时候,爹爹还带我去庄子上的地里转了转,遍地金黄金黄的麦浪,清溪野花儿的,可好看了!爹爹说这叫不忘本。”
房老太太一听到老家乡村的情形,眼睛都亮了,仿佛已经回到了那边乡野间,心里无比欢欣,“我那老哥哥拢共生了三个儿子,也就你父亲是个有出息的,读了书出了仕,现在又当了县令。没想到还不忘咱们老房家起家的典故。真真是个好后生!”
房月盈听着这话,心里扎得慌,父亲不过是一届举人,上下打点弄了个县官儿,自打当了官儿,愈发官迷了,哪里还会下地干活?她不过是专捡老人家爱听的话说罢了。若不是祖父临终前忧心她被后母虐待,叫人写信给姑奶奶托付,自己还不定过着什么日子呢。
房老太太于是连连点头,“好好,你们姐妹间好好熟悉熟悉,盈儿今后就要在咱们府里长住了,论年龄便是你们的大姐姐。善儿媳妇你给安排下住处,务必妥帖。”
史氏忙道:“媳妇儿刚刚在路上已经思量过了,后院的客房流光阁虽临池畔,又低头见花圃,到底太过清静了些。离您的荣安堂倒是近的,可离前头荣禧堂、其他几个厢房还是远了。她们小姐妹间住得近,也好常来往。儿媳便思量着让人去将梅园收拾出来。虽这会子园中梅树光秃秃的无甚好看,等入了冬,就是咱府里最美的一处景了。正好梅园的房子有两处,盈姐儿一处、敬哥儿一处。”
哪知那贾敬一听这话,立马跳出来反驳道:“好二婶儿,就不要为我这个废物多操心劳神了,我瞧松苑就挺好,我去同我赦堂弟住!我最喜欢同他玩了!”
史氏又恨不得走过去给贾敬后脑勺一巴掌,就是因为你俩爱一处玩,才不能住一起!一个傻小子,加一个神叨叨的,凑一起能玩出什么好来?【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