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不是那种人
蒹葭萋萋, 白露未晞。
悠悠烟水,碧波浩渺。
水鸟咕咕, 似远还近。
王徽之与王献之穿着裘衣,坐在船上。他们的身旁,摆着两尊食案。食案上有酒, 还有一些柿子, 以及几盘蟹螯。蟹螯已经处理好了,用八和齑腌了两个时辰。
这八和齑, 是由八种食料配成的。八样东西分别是葱、姜、橘皮、白梅、以及熟栗子肉、还有粳米饭、盐与醋。乃是从汉时流传至今的调味品。用来腌肉,极好
另一旁摆着釉陶炙炉, 炉中烧着炭。阿良将四方食鼎架在釉陶炙炉上,四方食鼎里装了一锅水。
阿陌帮忙将豆豉,以及切好的新鲜大葱段放入锅中。
早上吃了热汤饼才出门,王献之与王徽之并不饿。两人不急着吃东西, 山间的迷雾尚未散去,也没什么景色可赏。王徽之便拿出一份帛书, 开口言道“七郎,我教你读书。”
王献之点头。他的皮肤白嫩如雪,眼眸乌黑明亮,清澈似水。
王徽之看了喜爱, 于是语调轻快的朗诵帛书上的内容“隹十又四月,则赢绌不得其当。”
王献之理解不来,他凑近一看,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帛书上的文字
“这是什么文字”王献之伸手指着帛书上的文字询问王徽之。
王徽之告诉王献之“这是千年前的楚国文字。是古文, 不易看懂。”
千年前的楚国,那就是春秋战国时期
王献之惊讶,开口问道“这是古书”
王徽之摇头“自然不是。我手上这份是阿耶抄写的。阿耶曾任过秘书郎,他任官期间阅览了许多皇家收藏的书物。阿耶将那些帛书与竹书,都抄写了下来。”
王献之奇怪“为何抄写的是楚文字”
难道王羲之也看不懂楚文字
王献之摇头。王徽之既然能看懂楚文字,那王羲之肯定也能看懂楚文字。为什么王羲之不直接将楚文字翻译成隶书或者行书,这样传给后人,岂不是更方便吗
王徽之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出声告诉王献之“七郎,经你这么一问。我忽而有了一个猜测。阿耶此举或许是想将真品换出来”
说到此,王徽之低声说道“阿耶善书写,若是他有心弄份赝品,定然能以假乱真。待归家后,我问问阿耶是不是调换了真品。”
王献之眯起眼睛,若有所思。若是王羲之果真这么做,那他的胆子还挺大的
王献之又问道“你能看得懂楚文字”
王徽之点头,笑着回答道“这有何难这几年我闲在家中,将阿耶的藏书都翻了个遍。千年前的文字,我学会了五种。”
王献之诧异了,目光赞赏的看了眼王徽之。
晨曦笼罩大地,江上的白雾渐渐消散。
王徽之指着天边的朝云,对王献之说道“七郎日出了”
王献之抬头望去,晨曦明媚,天边的云朵斑斓灿烂。
“啊”
远处的青山,传来长啸声。
受惊的鸟,成群的飞离山林。
王徽之挑眉,站起来,冲那座青山长啸一声“噫”
王献之静静地看着。
时代不同,人们的生活方式也不同,其思想自然也不一样。这个时期的人,崇尚自由,随心所欲。女子可以出门看美男,没有人会逼她们缠足。男子可以美妆打扮,没有人会指责他们不男不女,娘炮。无论是女子喜欢女子,亦或是男子喜欢男子,只要大大方方的承认,都会被人尊敬。没有人会开口谩骂他们变态,说他们恶心。
一道清脆的笛声从不远处传来,于青山绿水间,空灵悦耳。
王徽之长啸了一会儿,脸色有些泛红。他拿起酒杯,喝了两口酒。神色平静,眉眼淡淡的望着远方的青山。
王献之静静地听着。
待笛声消失,他才开口说道“真好。”
王徽之倏然一笑,笑容明媚的言道“七郎若是喜欢,可日日如此逍遥。”
放下酒杯,王徽之低声呢喃道“也不知能逍遥多久。”
说这话的时候,王徽之的声音很轻。若是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王献之目光复杂的看着王徽之。王徽之才十一二岁,十岁出头的孩子,竟然如此清楚天下局势。
食鼎里的水滚了,阿陌将蟹膏放入食鼎里。
王徽之忽然吟诵道“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蘋中,罾何为兮木上”
念到这里,王徽之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酒。
王献之徐徐开口“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王徽之诧异的看向王献之,惊讶的说道“七郎你知晓”
王献之点头“在东山时,听过。”
谢安家的歌姬,到了晚间会唱歌。王献之听多了,便记住了。
王徽之轻笑道“谢叔父家中养有不少美貌歌姬,那些歌姬不单唱歌悦耳,就连跳舞也一流。每次谢叔父看歌姬跳舞,看到一半时,谢夫人便会叫人放下纱幕,让谢叔父隔纱观赏。谢叔父看得不真切,总想掀开纱幕。这时候,谢夫人便说夫主乃是高洁名士,如此恐会损害你的美德,还是隔着纱幕观赏为好。于是,谢叔父便不好意思再盯着那些歌姬。”
王羲之总会跟郗璇说一些名士之间的趣事。王徽之闲来无事,便会跑去听八卦,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
谢安是个好色之人吗
王献之摇头,缓缓言道“谢叔父,不是那种人。”
王徽之哼哼道“我自然知晓谢叔父不是好色之人。他那是将计就计,故意演给谢夫人看的。”
谢安虽然养姬,但是却从来不碰她们。只是利用她们来传播自己的名声罢了
王徽之放下酒杯,告诉王献之“谢叔父此人,心机深似海,将来他定会出山”
王献之点头,这位大佬的确会出山东山再起这个成语故事的主角就是谢安。
王徽之仰头一倒,懒洋洋的躺在船板上。晨曦的光辉笼罩在他的身上,王徽之闭上眼睛。
王献之目光平静的看着王徽之。其实王徽之长得最像王羲之,尤其是那双眉眼,与王羲之有八分相似。等过几年,王徽之的脸长开了,就俊逸了。
“咕咕”
一只水鸟飞过上方,忽然落下了什么东西。
阿良正在添炭,看到王徽之的衣服上多了一滩黑色的东西,他的手微微一抖。
“五、五郎”
王献之转头看向别处。这孩子太倒霉了
王徽之睁开眼睛,眼神慵懒的扫了眼阿良。
阿良把炭放下,伸出哆嗦的手指头,掏出手巾,对王徽之说道“五郎,请让小奴帮你擦衣”
王徽之眼神奇怪的看了眼阿良,撑起身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看到白色的裘衣上多了一点东西,王徽之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躺下睡觉。
王献之愕然的看着王徽之,心里佩服王徽之的淡定竟然连鸟屎也不管,继续睡觉
见王徽之不在意,阿良把手巾收起来,继续添炭。
哗哗水声从前方传来,王献之寻声望去。
一只小舟从芦苇处划出来,舟上除了船夫外,有一俊秀青年与两个五六岁的孩子。那两个五六岁的男童,长得白嫩可爱。此时正被那位俊秀青年搂着。
那位俊秀青年见到王献之,眼神顿时变得明亮起来。他惊喜的开口问道“前方是哪家郎君”
王献之没有马上回应那人,他看了眼王徽之。见王徽之还躺着睡觉,王献之伸出手,扯了扯王徽之的衣服。
王徽之这才懒洋洋的睁开眼睛,半坐起来,眯着眼睛望向前方的小舟。
“不知前方二位是哪家郎君”那青年再次询问。说话的时候,他目光炽热兴奋的盯着王献之。
王徽之面色淡漠的看向那人,语气冷淡的言道“你挡着我兄弟二人的去路了,让开”
见王徽之态度轻狂,高高在上,那青年面色微变,看王献之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思。
王徽之忽然站起来,挡在王献之的面前,语气冷傲的言道“再看一眼,必当令人剐了你双目”
青年面色灰白,连忙起身,朝王徽之赔礼“令郎君恼怒,是某之错还请足下切莫怪罪某”
王徽之忽然解下裘衣,将裘衣甩到对面小舟上,傲然轻狂的言道“我以此白狐裘换这二小童。将他二人送到漆子巷王府”
那青年瞪大眼睛,目光惊恐的看着王徽之。漆子巷王府那里住着琅琊王氏的一支嫡系莫非对面舟上的两位郎君是王羲之的儿子
“遵命必当将他二人送到王府”青年面色惨白的点头,再次赔礼。
王徽之冷声说道“我要你家中所有小童”
青年的身子微微颤抖,他面色青白,咬牙回答道“遵命”
王徽之挥手,那青年立马让船夫划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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