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次会面, 应该在明天。
是老太太戴淑芬主动提出来的,说太久没见黎淮,有点想。
但她没想到自家老头, 不知是收了封什么信件, 看完忽然震怒,说什么都要把宁虞喊来。
边命人打电话, 边去找他放了许久没用的藤鞭。
倪向荣上一次用到这根藤鞭, 还是十年前。
戴淑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这么生气,心里着急。
倪向荣却怎么都不肯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只是让她给黎淮也打电话, 说要给孩子主持公道。
戴淑芬其实听到“主持公道”几个字心就凉了。
但她打给黎淮去电话时,既没说自己的猜想,也没提藤鞭的事。
只说老头现在气疯了,心脏本来就不好, 怕他气出什么好歹。
所有可能性黎淮在来的路上都想过了, 果然还是宁虞出轨的事败露的概率最大。
宁虞这对老丈人、老丈母娘, 是官商结合的典型结果。
老爷子倪向荣是他们港市有名的房地产大户,背后一整个家族企业遍布各行各业, 八十多岁了,看人的眼神还精神奕奕。
老太太戴淑芬出身官宦世家, 从小到大被无数人捧在手心长大的,一辈子顺风顺水, 没为什么事操过心。
唯一可惜就是他们的宝贝女儿福薄命薄, 成家没多久就心衰病故了。
老两口当初因为宁虞跟他在一起, 也是大动一场肝火。
现在宁虞还出轨, 肯定更接受不了。
只是黎淮没想到倪向荣会做到这个地步。
直接让人跪在地上。
宁虞今年也四十二了, 在工作上雷厉风行, 出门在外领结都从没歪过,哪怕平时哄他,也有哄他的姿态,并不存在摒弃尊严一说。
结果他现在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跪在自己老丈人面前。
每挨一下鞭子,衬衣底下的皮肉就被抽出一声闷响,疼痛弯腰几乎是生理性的,宁虞很快又会自觉重新挺回来。
黎淮没研究过是不是真的有一种鞭子打到人身上能“皮开肉绽”不见血,但他现在看着宁虞背上始终干净如初的衣服,他信了。
肯定有。
佣人已经从二楼被屏退。
戴淑芬跟在黎淮后面,一看见书房里的场景就开始捂心脏,指着自家老头骂:“你这是、你这是做的什么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倪向荣是看见她来,手里的鞭子才停下:“不是不让你上来!”
老两口都怕对方气坏了身子。
戴淑芬:“我不上来任你把孩子打坏吗!多大的人了,怎么能还跟以前一样打。”
身体受得了,自尊心也受不了。
别说宁虞现在四十二,那就是小孩超过十岁了,十二,再想动手打也是要三思的。
戴淑芬说着就要黎淮过去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倪向荣不让,儒雅的脸上气得通红,几乎拿鞭子直接怼到宁虞额头上:“他做了什么孽,你让他自己说!”
黎淮在书房里看了一圈,果然在书桌上找到那沓似曾相识的照片。
宁虞低哑的嗓音回荡在房间里:“是我出轨对不起黎淮在先,该咳咳、该打。”
戴淑芬被突然的事态弄得已经开始语无伦次:“怎么会呢,小黎你们感情不是一直很好,怎么可能、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宁虞你别被老头子吓着了不敢说……”
倪向荣一听“误会”,就要转身去拿桌上的照片,嘴里已经开始忆当年:“当初我闺女过世,你没两年找到小黎是怎么言之凿凿,跟我们指天为誓做保证的?”
“现在小三照片都寄到家里了!要再过十年,等我真的老的走不动了,是不是就管不了你了?”
“我当时放你一马,让你跟小黎在一起,还不是为我可怜钟情你的闺女!只有你好我们闺女在天上才能好!”
老爷子平时斯文和善,今天一下破口大骂,明显是被气急了。
宁虞跪在地上一声不吭,说什么都听着。
当初他的跟黎淮的事,他知道自己瞒谁都不可能瞒过这两位——也不想瞒,他就想把黎淮接到一号别墅一起住。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他干脆自己挑了个时间上门,直接到书房跪好全招了。
最开始两老自然接受不了,心里的疙瘩怎么都解不开。
但后来时间长了,又想,宁虞正直三十郎当,不可能一直独身。与其出去找野花野草膈应人,不如随他找个不能生的男人。
再加上黎淮那孩子他们见了,又懂事又漂亮。
不说多才华横溢,那也至少是满腹诗书气自华,无欲无求的,只有招人疼的份,没有招人烦的。
宁虞又一副这辈子不会另找他人的架势。
两老答应也就答应了。
结果现在出了这种事,倪向荣气得整个人都在打颤,哆哆嗦嗦展开那些照片,光是拿在手里都觉得脏,甩手就砸到宁虞脸上。
“如果我闺女没过世,现在收到这些照片的是不是就是我闺女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立马受不了了,眼看又开始拍胸口。这要是直接把照片递到她跟前,让她一张张看清楚哪还得了。
黎淮弯腰开始捡照片,这才说出今天过来的第一句话:“照片是误会。”
倪向荣:“小黎你不用护着他,向着他说话!”
“我没向着他伯父。”
响在宁虞耳边的嗓音沉静一如往常,他的视野里看不见黎淮的脸,只能看到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挨个收捡地上照片:“照片里的人不是宁虞。”
倪向荣简直要被气笑:“怎么不是!分明一样!”
黎淮:“宁虞确实出轨了,但照片里的人只是跟他很像,确实不是他,不用拿给伯母看了。”
黎淮说着便将照片随手丢进垃圾桶,就那样不卑不亢地在宁虞身边站着,陈述事实:“感情上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合也好分也好,都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会影响我跟您二老的感情。我上面没有血亲,以后逢年过节想找我,一样可以随时找我。”
黎淮一番话简单直白,却滴水不漏,在情在理。
倪向荣和戴淑芬听了皆是一顿,好像这个脾气登时就发不下去了。
但他们怕的也就是黎淮这样。
越冷静,越说明没有挽回的余地。
黎淮口吻始终平和,明明在这个家里最名不正言不顺,却既不屈膝向谁,也不孤傲给谁看:“我上来的时候看楼下饭菜已经做好了,伯父伯母先下楼吃饭,我跟宁虞聊两句就来。”
现在才下午四五点刚过,老两口晚上睡得早,吃得自然也早。
倪向荣对宁虞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
这样开诚布公,与其说是责罚,不如说是羞辱。
戴淑芬心里最疼黎淮,首先握上黎淮的胳膊:“你有什么要求,想要什么,想让宁虞做什么,尽管跟他提。”
倪向荣也说:“有什么不高兴,只管下来跟我们说!”
黎淮面上点头应了,心里其实明镜似的。
二老今天一通训话、做事都向着他,但实际没一个心里想他真跟宁虞过不下去的。
都是劝和不劝分,希望他能不计前嫌,原谅宁虞。
黎淮能看出来,宁予年自然也能看出来。
他站在阳台外面,看他外公外婆从书房出去,还不忘带上门。
房间里一时只剩黎淮跟宁虞两个人,静下来。
黎淮低头对着还在自己跟前跪着的人看了一会,主动伸手想把他捞起来。
但宁虞也不知道已经跪了多久,黎淮拽他的时候,第一下根本没拽动,第二下还因为宁虞站到一半腿软,黎淮险些反过来被拽到地上。
宁虞佝偻着肩背,一共在他这借力站了三次,才从彻底地上直起腰,边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边自嘲:“真是老了。”
才跪这么一会就跪不住了。
他这辈子跪过三次。
一次是上门求亲让两老把女儿嫁给他的时候。
一次是跟两老坦白想把黎淮接到一号别墅一起住的时候。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黎淮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宁虞依旧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见人忽然一言不发开始解他的衬衫衣扣。
宁虞一把将他的手握住,蹙眉清了下嗓子:“……不好看。”
“不好看我也看。”
黎淮根本不抬眼看他,只是盯在眼前那几颗粉饰太平的纽扣上。
宁虞跟他僵持良久才放开:“那你轻点。”
黎淮这才看了他一眼。
男人唇色苍白,额上缀着密密匝匝一层汗,衬得那双望过来的眼睛格外黑亮。
黎淮缓缓应了:“知道了。”
宁虞其实早就疼得不行。
现在黎淮解扣子,衣服时不时在背上撩一下、蹭一下,他只能聊天转移注意力:“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照片上的人不是我。”
黎淮:“刚看到的时候不知道,后来你让那个男生上门道歉就知道了,但对半。”
意思是跟陈密接吻的人不是宁虞,不代表后面那些床照里也不是。
他今天只是顺手帮着一起圆了。
“转身。”
黎淮把扣子解完命令。
宁虞乖乖脱力在他手里把上衣脱下来,露出背后纵横交错的淤青和红肿。
老爷子确实是生气了,下狠手打的。
狰狞的鞭痕张牙舞爪地趴俯在宁虞宽阔的脊背上,愣是一滴血没往外流,没有几个月根本好不了。
黎淮清凉的指腹轻轻往那些肿起来的红苔上一碰,宁虞坚实的肌肉便往里一缩,倒吸一小口凉气。
黎淮静了片刻:“……以前那次也是这么打你的?”
“嗯。”
宁虞嗓音低沉。
他在这跪了三次,除了第一次,后两次都挨了打。
都是为黎淮。
“就是年纪大了,膝盖硬了,没以前那么容易跪下去再站起来。”
宁虞垂眸一语双关。
宁家其实不错,但跟倪向荣跟戴淑芬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
宁虞自从跟他的亡妻结了婚,就一直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攀权附势。
后来亡妻病故,不管宁虞心里怎么想的,但他手上一直戴着婚戒,没再娶,也没作风混乱,更没有跟其他的人生儿育女。
成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真变成倪向荣跟戴淑芬的亲儿子一样。
戳脊梁骨的声音是小了,但另一波声音又起来。
说他这个人狼子野心,城府深如海。
现在好声好气伺候在两老跟前,那是打算名利双收,又得好名声,又能等两老过世,把家业继承到手。
黎淮对着他伤痕累累的背沉默了一会,在离开前说:“不要穿衣服了,回房间,我喊人把药跟饭菜给你拿上来。”
宁虞却从背后一把扣住他的腰身,紧紧将脸埋进黎淮的后颈里:
“这段时间,我认真反思了自己的问题出在哪。我有的时候也会累,也会有负面情绪,但我不想影响你,不想你看到我的不好。”
“我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在意这件事。”
“当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会这样。”
“我爱你黎淮……真的。”【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