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眼睛亮, 大叫一声“先别动”

  “这是珊珊的帽子”

  三叔家在村口,孩子们每天上学都从他们家门前过, 她又爱八卦谁家怎么着孩子穿得怎么着,对这顶时尚的牛仔遮阳帽倒是印象深刻。

  林雨桐大惊,见她不似瞎说, 赶紧撒丫子跑回村里。

  “啪啪啪啪啪啪。”陈家木门都快被她拍倒了。

  “谁呀,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话未说完,见落汤鸡似的雨桐, 陈大亮揉揉眼, 想起自个儿还穿着大裤衩, 赶紧躲回屋穿裤子。

  “珊珊妈快起来, 雨桐来啦。”知道林雨桐上过电视, 大家对她都很客气。

  “那丫头又来干啥,雨下这么大。”女人打着哈欠, 也没穿外衣外裤。

  “婶子, 你家珊珊埋路上了。”

  “啊啥”夫妻俩异口同声。

  陈大亮裤子也来不及穿,颤抖着声音问“咋咋她不是住她姨妈家了吗”

  林雨桐很想翻个白眼,这年代又没电话沟通,不知他们哪来的自信那么肯定孩子去向, 但还知道着急至少说明心不坏。

  “赶紧的, 我爸他们挖到她帽子了,你们快去看看。”

  挖到帽子埋路上两口子腿都软了,别说去看看,连路都走不了, 几乎是连拖带爬的滚到雨里,男的只穿大裤衩,女的小褂褂红线裤,狼狈至极。

  一旦找到帽子,大家都不敢再上锄头,只能徒手刨,上百人刨了十多分钟才刨到底,孩子还真是埋下头。

  小腿以下被压得死死的,时间太久,已经毫无知觉,叫也叫不答应。好在路边有棵半大不小的树,随山体下滑的时候被压在她上方,撑起一个小小的空间,泥土未埋到她口鼻。

  众人将珊珊抱出来,摸不到呼吸的时候,有几个妇女忍不住哭了。

  孩子虽不是自家的,可也是一个村看着长大的丫头,嘴甜,人又勤快,走路上遇到都是“婶子”长“婶子”短的,现在看着静静地躺在那儿,身体冰凉,没声没息连男人也忍不住抹眼泪。

  这该死的滑坡

  不发则已,一发都要死人。

  以前是阳子爷爷,现在是陈珊珊。

  陈大亮两口子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他老婆当场就晕死了。陈大亮硬撑着踉跄过去,才叫声“闺女”就嚎啕大哭,捶胸顿足。

  “都怪我啊,要是早想到你没回来让你在下面埋了这么久,闺女啊,你爹该死啊”

  张灵坤忽然道“先别忙着哭,你们都让开。”

  只见他跪下,摸了摸孩子脖子,“雨桐来帮忙,心肺复苏会不会”

  林雨桐傻乎乎摇头,上辈子在公交车上倒是看过宣传片,但实际操作从没练过,一时竟手足无措。

  “别怕,我教你,我按,你人工呼吸,会吧深吸一口气,嘴对嘴吹给她,记得捏住鼻子。”

  林雨桐在心里演练一遍,张灵坤按了三十次胸骨下,“来,吹气。”林雨桐赶紧对上去,吹了几次,也没数,直到舅舅让她停下。

  雨一直下,而且越下越大,所有人都成了落汤鸡,无一幸免。大伯在他们头顶撑了一把大黑伞,别让雨水进了珊珊的口鼻。舅甥俩一个按,一个吹,配合默契,一直持续了快一刻钟,珊珊突然轻轻咳了两声。

  “活啦活啦”

  “有救啦大亮快别哭了,你闺女活过来了。”

  陈大亮睁开眼,还真是,赶紧在老婆人中处掐了几下,“孩子妈快醒醒,咱珊珊没事。”

  两口子对着张灵坤感激涕零,“噗通”一声跪下去,“多谢灵坤,我们不是人,我们”千言万语啥都想说,却又激动得啥都说不出,急了扇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张灵坤避开,“快别说这些了,赶紧送医院看看去,检查一下有没内伤。”

  毕竟被埋了那么久,大家一听也劝他们,男人来不及穿衣服,背上闺女就跑,女人跑回家拿钱。

  林雨桐惊魂未定,直到此时才发现,书到用时方恨少,自己只学到教科书上的理论知识,真正实用的却太过欠缺。要不是舅舅在,今儿这小女孩说不定就真没了。

  索性,大家趁这机会把路全挖通了,又把其他被埋的不多的地方也清理干净,明天说不定还有人要出村呢。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半,雨依然在下。

  奶奶烧了一大锅热水让大家洗洗,直到躺进暖融融的被窝里,雨桐的心才安定下来。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的天灾,居然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但所有人齐心协力找孩子的劲头,也挺让她意外的。很多人徒手挖的时候指甲都挖断了,有的碰到石头,还划了口子,鲜血直流但谁都没有放弃。

  以前她对陈家坪的人确实有偏见,总觉着是一群没啥素质专想占便宜的农村人,可今晚的行动让她认识到,自己虽然重活一世,可依然忽略了许多人许多事美好的一面。

  ***

  第二天,生物钟到点就醒了,可窗外依然灰蒙蒙的,雨声不减。

  看来这降雨量真不是一般大,地势低洼的地方说不定都被水淹了。幸好两家人的洋楼地基打得好,足足高出地面三十公分,当时觉着费钱,现在却体会到它的好处了。

  停电后,客厅里安静得很。

  奶奶和外婆坐门前缝鞋垫,雨桐正刷着牙,忽然见一个清瘦的身影走进门来。伯娘赶紧从厨房出来,“哎哟小沈又跟他下地了快歇着,来喝口热汤暖暖。”

  沈浪笑笑,“大伯说地里有积水,得挖条排水沟才行,不然庄稼的根会糟坏。”爽快地喝了一碗骨头汤,见女孩呆呆看着自己,口角有洁白的牙膏沫可真傻。

  没想到,沈浪这小子还挺闲不住,昨晚挖人他跟着,大伯下地挖沟他跟着,一点客人的“自觉”都没有。

  但家里人还就喜欢这种勤快的年轻人,两家长辈都喜欢得不行,一个劲嘘寒问暖,比对自家孩子还亲。

  至少,强子是这么觉着的。

  奶奶大块大块夹肉给浪哥,奶奶给浪哥夹鸡腿,奶奶帮浪哥缝衣服,奶奶反正就是啥都不给他。

  “桐桐你们想吃啥早饭就不煮了啊,两顿并一顿吃。”

  雨一直下,天气也冷,“吃火锅吧”

  “吃火锅好要吃鸡,叫爸妈来吃好的”强子拍着手跑了。

  大家被他这鸡贼样逗笑,“行行行,等你大伯回来杀鸡,告诉你舅妈,别开火了。”

  三家并一起,九个大人八个孩子,肯定要杀两只鸡,舅舅又提了一方火腿过来,熬出浓浓的汤,鸡肉下去煮嫩,涮上土豆青菜和萝卜,切几段小葱和香菜作蘸料,香得能让人吞下舌头去。

  外头倾盆大雨,屋里热火朝天,其乐融融。

  少年眯了眯眼,有家的感觉,真好。

  吃饱睡个午觉,再起床看会儿书,写写作业,一天就快过完了。

  “真发河水了”

  “真的,半个镇子都淹了呢,街上所有店铺都泡河水里,损失可真够惨重的。”

  “啥”林雨桐从窗外过,正好听见这么一句。

  “你陈叔说镇子大河发水了。”陈大亮昨天夜里送闺女上医院,大夫说没啥大事,在卫生院输了一天盐水,今儿午后就回来了。

  为了感谢林家和张家的救命之恩,两口子买了不少东西上门,顺便把镇上见闻说了。

  林雨桐大惊,“真淹了一半”

  “是真嘞,我背着珊珊淌河水似的,街上水都淹到我大腿根呢,小孩子直接能没顶。”陈大亮在身上比划着,又道“街上都淹成这样,你说那店铺还能保住店里东西漂出来,啥塑料袋啊盆的,满街都是。”

  林雨桐一听,心都凉了。

  别说塑料制品,最怕水的明明是书啊她的求知书屋才开半年,就这么凉凉了。

  妈蛋,昨天刚进了那么多书可全是四个人的心血啊

  妈蛋,这老天爷真是,说让你破产就分分钟让你破产,不带这么玩儿的

  临街铺面背后就是一条横穿小镇的大河,属于金沙江支流之一,水流量大,流速快,上源山洪和雨水汇入大河,大河水漫过河床,自然就把店铺给泡了。

  同时,荣安是建国后二十年才建的新镇子,排水系统比不上以前的古镇,河水漫进镇子,又排不出去,自然就被淹了。

  林雨桐沮丧极了,好容易有个不错的点子,居然天公不作美。

  “雨桐咋啦咋气呼呼的”

  她不是气,是难过啊喂

  “我们的书屋,被水淹了,那得损失多少啊”都快哭了。

  在意的不是钱,现在这点钱对她来说不算啥,而是觉着气馁。办书屋的点子她一直引以为傲,抱以极高的期望。书屋不止能持续稳健的赚钱,而且利国利民,从中获得的社会成就感是其他事无法比拟的。

  谁知一场雨就让她泡汤。

  家人们也心疼,但“算了算了,书没了再买,钱没了再挣,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不行,我得看看去。”

  奶奶急了,“说啥胡话呢,外面下那么大雨,可别去添乱。”

  “奶,不是添乱,我就想看看书。”

  “不行,雨太大了。”说不定还会有塌方,镇上河水又深,太危险。

  林雨桐抱着老太太的胳膊,轻轻摇晃,“我会注意安全,奶不信的话让沈浪跟我去,他你总信得过吧”

  虽然才接触过几次,可这少年勤快懂礼,话不多却自有一股风清气正之感。乔大花犹豫一下,见她实在想去,只能点头。

  “这丫头倔,小沈替奶奶看着她啊,别让她淌水,把她好好送回来。”

  沈浪郑重的应下,带上雨具,出门。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林雨桐还是低估了这场雨的威力。原本平坦的山路被高强度雨水浸泡,已经稀得不成样子,每一脚踩上去都像踩棉花里,重心不稳,没个落实处,稍有不慎就要跌个狗啃屎哦不,狗啃泥。

  雨靴踩在泥水里,溅起老高,没一会儿,两人全身全脸就糊了不少泥点子。

  平时两个小时的路程,花了两个半小时才到镇上。还没等他们走到街心,双脚就泡黄泥水里了。

  林雨桐真是越长越气,气得使劲跺一脚,泥水又往脸上飙。

  “你们要去街上吗下面水太深,走另一边吧。”有人提醒道。

  林雨桐赌着一口气,偏就要走老路。

  “等等。”沈浪一把抓住她手腕,微微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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