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暗下去, 外面刮起了风。
这几天, 温度又降了下去, 昨夜还下了一场雨, 气候变得潮湿阴冷。
御书房中, 地龙将满屋子烘的十分温暖, 太监看到时辰差不多了,轻手轻脚走过来将房内的灯点燃。
屋内, 承平帝与陆云峥盘坐在塌上面对面下棋。
承平帝看着棋盘上错落有致的黑白棋子, 黑棋已输,白棋胜了两子。承平帝摸了摸胡须, 心里感叹一声, 这个老三到底是变了,从前的他横冲直撞,每次与自己下棋都不留余地, 总是尽全力赢自己。没想到最近这段日子,他倒是突然学会了变通,也知道要给他老子留面子了。
“是儿臣输了。”陆云峥将手中黑棋扔到棋盒里,从容说道。
承平帝笑了,“看来老三这段日子棋艺是退步了。”
陆云峥弯弯唇,拱手作揖,恭维道“是父皇棋艺精进, 儿臣现在已不是对手。”
承平帝看着面前毕恭毕敬的儿子, 他心情不错, 心想老三经历了这番生死, 人也变得通透起来了。
承平帝说“朕这两天倒是很少听到臣子们为着太子妃的事情争吵了,听说是你敲打了他们”
陆云峥道“父皇对儿臣皇恩浩荡,儿臣铭记于心,这帮官僚竟无视圣裁,企图推翻圣旨,实在无法无天,故儿臣气愤不过,将他们叫过去斥责了一番。”
他这样回答,倒是让承平帝心里舒坦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承平帝抬眼打量了他一番,略略思索,半晌才开口说道“关于老大那件事,老三,你是怎么看的”
大皇子至今仍被关押在天牢,这段日子萧贵妃已经在他面前哭诉过许多回了,承平帝为此也十分头疼。部分大臣们天天参奏大皇子谋杀太子之罪,让他早早将其定罪论处,可一旦将大皇子的罪行落实,那大皇子恐怕承平帝实在不忍心。
陆云峥听到承平帝的话,掀了掀眉,他没想到父皇就这么直接朝他发问。父皇问他这事做什么不用多想,他就猜到了答案。陆云峥心里自嘲一声,恐怕是为了逼着他,让他放大皇子一马吧
他没有立即回答,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承平帝按捺不住了,解释道“朕已经派人彻查过老大,关于行刺你的那件事,恐怕是他身边的侍卫擅自做主,他确实不知情。”
说完,皇帝又语重心长道“老三,你们到底是兄弟。”
兄弟
陆云峥敛眉,这么多年来,不论他多么优秀多么努力,在父皇心里最重要的仍旧还是萧贵妃那两个儿子,哪怕大皇子到现在都还背负着刺杀他的罪名,哪怕父皇还以为他差一点因此丢了命。
尽管这一切都是陆云峥自己策划的,但是听到承平帝如此明目张胆地偏心大皇子,他心里仍觉得不痛快,他抬眼看向承平帝,“父皇,若那日儿臣与大皇兄处境颠倒,您又会如何处置”
承平帝闻言一怔,他皱眉,没想到他这么不给他面子。
陆云峥自嘲一声,罢了,他斤斤计较这些做什么
“父皇,臣也以为此事确实存有疑虑,具体该如何定夺,全凭父皇旨意。”他随口一说又将球踢了回去。
承平帝深深看着他,父子俩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承平帝拨弄着手里的棋子,他换了个话题,“盐税查的如何了。”
陆云峥抿唇,盐税这件事他早就着人去查了,查来查去,最终查到乔家头上,乔家这些年暗中大肆贩卖私盐牟取暴利,让朝廷损失了至少五百万两盐税。他既然查到了,想必承平帝心里也清楚这件事,只不过他一直都在隐而不发装作不知罢了。
现在承平帝突然提起这件事,恐怕是想借此来敲打他,让他松口放过大皇子。
陆云峥笑了笑,掀袍起身,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盐税之事,请父皇放心,儿臣会秉公处理,不论首犯究竟是何人,一旦落实罪行,儿臣绝不姑息”
他说的话铿锵有力,字字重若千斤。承平帝面露讶然,未曾想他竟然会这么说。
“不论首犯是何人”承平帝重复了这句话,语气满是怀疑,“你果真能做到”
陆云峥抬眸,目光灼灼。
“父皇,儿臣以为,人身上若是长了毒疮,那就需得剜去,方可保得性命,若是放任毒疮不加处理,只会贻害无穷。”
承平帝惊讶,他站起身,打量跪在地上的儿子,看到他目光坚定表情毅然,似乎并未在说虚妄之言,他大为震动。
不过尽管如此,承平帝还是表示怀疑,可能吗老三果真能挥刀处理乔家那可是皇后的娘家,也是他背后的依仗。
陆云峥回到紫宸殿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还未进殿内,他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喝彩和鼓掌声。
“好”“可真像啊”“厉害”
他心里十分疑惑,抬脚踏进屋内,却见屋里太监宫女们盘坐在地上笑作一团。元诺坐在轮椅上拍着巴掌,看起来很高兴。
在他们面前,有个看起来十分瘦小的小太监正用口技学鸟叫。
陆云峥踏进来后,小太监率先看到他,吓得赶忙跪在地上,“参见太子殿下”
其他人吓了一跳,纷纷回头,看到陆云峥,热闹的氛围瞬间冷凝下来,连忙翻身跪在地上。
陆云峥无视那些人,径自走到元诺身边,“在做什么呢”
元诺的小脸红扑扑的,兴奋地说“母亲身边的小夏子竟然会口技,他会学鸟叫还能学其他人的声音,好神奇啊。”他说着将手指向小夏子,“就是他。”
陆云峥顺着他指的方向瞥了他一眼,看到是个其貌不扬瘦小的太监,他也没放在心上,只摸摸元诺的脑袋,说“今日先生的功课完成了不去看书就知道胡闹”
他说着冷眼扫了周围一圈太监宫女,想起他刚进来看到的场景,他板着脸道“没规没矩,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皇孙的”
太监宫女们低着头不敢说话。
元诺嘟嘴,父王最扫兴了,他玩的正开心的时候竟然来这么一句,正要张口反驳,一道女声从门口传来。
“元诺最近一直在上学,晚上还要看书看的很晚,想来也累了,让他放松放松也是好的,读书嘛,一张一弛对孩子才是最有益的。”紫檀跨进门槛,扬声说道。
陆云峥循声看去,紫檀唇边含笑,眉眼弯弯,走过来福了福身,“见过太子殿下。”说完她对元诺眨眨眼。
元诺会意拍着手,高兴地说“母亲说的极是,孩儿也是这么认为的,孩儿心情好了,看书也能记得牢。”说完他扬起脑袋对陆云峥眨眨眼,“对吧父王”
但见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神态举动出奇的一致,活似一对母子。
陆云峥抿唇,他沉默不语,伸手捏了捏元诺的脸。
待用过晚膳,元诺拿着书端坐在他的小书桌后面,陆云峥看到紫檀坐在他身边,她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教着元诺什么。
他走进一看,却见纸上画的十分凌乱,多是一些代表数目的字。
“这道题其实很简单,你应该这么算,一只鸡有两只脚,一只兔子有四只脚,我们把甲设为鸡,把乙设为兔子,这样甲加乙就等于四十六,二倍的甲加上四倍的乙等于脚的总数”紫檀很有耐心地像元诺解答鸡兔同笼的数学问题。
元诺抓抓头,他还是不能理解紫檀的算数方式。
紫檀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现代数学中最基本的二元一次方程,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向元诺解释。
“你应该这样想,一只兔子是不是有四条腿两只是不是八条那三只呢”
元诺很乖地回答说“十二条。”
紫檀点头,“对,就是十二,所以如果是乙只兔子,它的腿的数目是不是得四乘以乙只兔子”
元诺恍然大悟,“哦,我好像懂了。”
紫檀很高兴,摸摸他的脑袋鼓励道“元诺真聪明。”
晋国重文科,对算术并不是特别太看重,元诺现在八岁了,才终于开始接触一些算学的皮毛,紫檀发现元诺这孩子对算学不太通透,学的也很吃力,因为晋国的算学系统太复杂了,就连最简单的乘除都要用十分复杂难懂的语言来描述。元诺学的抓耳挠腮很头疼,紫檀看他学的这么难受,而且效率还不高,就忍不住赤膊上阵,教元诺背诵乘法口诀,教元诺算术。
陆云峥看到他们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看到元诺似懂非懂地点头,听懂之后又露出欢欣鼓舞的表情,被表扬后,小脸蛋红扑扑,漆黑的眼睛亮亮的,挺着小胸脯,骄傲地像只小孔雀。
他的眼眸黯了黯,看样子元诺是真的很喜欢那女子,有那女子陪在身边他看起来这么高兴。
而那女子呢
经过他这么多天的观察,那女子对元诺确实也不错,从未曾想借元诺的名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这段日子以来,时时刻刻将元诺的安危放在心上。
虽然他不明白为何那女子对元诺如此有好感,但是只要她是真的对他好,他不介意投桃报李。
元诺需要嫡母,而他也需要一个完全在他掌控之下的太子妃。所以选择这个女子,两全其美。
陆云峥抬脚走到门外,看着夜空中寥寥无几的星星,他脸色沉郁,未来要打的战很艰难,他若真要施行下去,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然而无论如何,哪怕千难万苦,他都必须得去做。
紫檀从元诺屋里出来后,夜已经深了。
小荀子看到她出来,赶忙走过来,小声说“娘娘,太子殿下在屋里喝酒,您要不要去看看他。”
紫檀闻言一愣,他好端端的一个人喝什么酒啊
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
陆云峥抬眸看见她,他扯扯唇,对她招手,“过来。”
紫檀无语,桌上东倒西歪摆放着七八个大小不一酒壶,这些酒加起来最起码得有十一二斤了。
“殿下,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紫檀走过去,试图夺过他手里的一只酒壶。
陆云峥用手撑着额头,他的脸颊微微有些红晕,轻轻笑着,看着紫檀费力地从他手里夺酒壶。
他手上的力气太大,紫檀没抢过来,一抬眼看到陆云峥似笑非笑看着她,她心里一咯噔,莫名有些心慌。
“敢抢孤的东西你胆子倒是不小。”陆云峥拿着酒壶喝一口,喝完之后,他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手搭在膝盖上,平日里矜贵的仪态全无。
紫檀扯扯唇,心想喝死你算了,酒精中毒她都懒得管,“妾身告退。”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他突然将手中的酒壶一扔,伸手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
一股醇厚的酒味混合着他身上的檀香扑面而来。
他又想干什么紫檀歪倒在他怀里,心里嘀咕。为什么他每次喝完酒就喜欢对她动手动脚
正想着,他用手指抬起她的脸,她看到他幽深的眼眸变得黯烈。
冰凉的手指沿着她脸颊的轮廓慢慢滑动,他闭了闭眼,下定决心般,低下头,湿热的唇落在她的唇上。
他拥着她,托住她的后脑勺,在她的唇上辗转反复,灼热的呼吸互相交缠,待到情浓之时,他低喘一声,拦腰将她抱起。
紫檀被他抱在怀里,心想,完了,陆云峥恐怕又想要酒后乱性。
不知道这次他会不会吐。【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