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善起身,拿起酒壶,走到后院,倒满了自己亲手酿造的绿杏酒。
回到座位上,将酒壶放在张云安手边,说道,“这是我亲自酿造的绿杏酒,恩人尝尝。”
张云安将酒壶挂在腰上,起身打算离开,说道,“我还有些急事,就先告辞了,等到决斗结束了,我再来找你。”
“那我送送恩人。”朱善将张云安送到大门口,直到再也看不到身影。
朱善走回到柜台后面,开始低头算账。
现在酒馆里面也还有三桌客人。
一桌有七个人,都是身穿白衣,佩戴长剑者,为首之人是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独自坐在一起长凳子上,长发被一根红绳简单的绑缚起来,悬垂在脑后,旁边树立着自己的佩剑,雪白剑鞘上镶嵌着一十一颗红色圆珠,其内部都有一条白色肉纹。
中年人端起手边的酒碗,慢慢喝了一口,放下后,碗口处竟然结了一层白霜。
另外六人都在默默的喝酒吃菜,其中一位名叫云雾的年轻人是他的大弟子,亦是其余五人的大师兄,此时见师父愁云满面,便放下了酒碗和筷子,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外,轻声问道,“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回宗门。”
中年人摇摇头,手背掩着嘴,轻轻咳嗽两声,满脸暮色,“眼看着决斗就要开始,每个参加决斗的家族或者门派都需要挑选出三名人选,现在宗门里出一个,小梦师姐那里出一个,按照辈分顺序,剩下的人选理应落在我头上,可是现在我身上的冰寒复发,已经一年不曾教给你们剑术,要是不能在你们几人中挑选出来一个人选,我看这宗门还是不回的好。”
中年人名叫云冰,是五十多年前加入的流水宗,花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农家小子,转身一变,成为了一位可以御剑飞行的剑仙人物,此后的三十年便一直在外游历,还去了一趟中州的剑山,可惜败北,无缘进入山巅剑山宗,便回到南城,建立了现如今的流水宗分宗,冰寒谷。
诚如云冰所言,今年的决斗轮到了流水宗,按照辈分顺序,他们冰寒谷也要出一人,自己的大弟子已经进阶到了地境,无法参加决斗,而剩下的五名弟子都在这里,除了二弟子是人魁境九关的修为之外,其余四人都才进阶到人魁境,完全不可能是那些人的对手,可二弟子前几日感染了冰寒,虽不至于害了性命,但是此时也无法再运用灵力,否则冰寒侵入丹田,将会导致当场毙命。现在就还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要是再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他们就真的没有脸面走进流水宗了。
云雾身为大弟子,应当给师父排忧解难,只是二师弟身上的冰寒与师父同出一脉,皆由手中佩剑所致,要是舍了佩剑,倒也可以在一个月之内痊愈,只是这冰寒不是寻常物,虽然会侵入人体,致人生病,但也是非常珍贵的修道资源,如果能够将其驾驭,完全就是多了一种攻击手段,且冰寒中蕴含的灵力也会帮助修道者破关。
当年师父就是凭借着佩剑中的冰寒,一举进阶到了天境。
这些年,云冰也想方设法的找到了一些和他所带佩剑相同的炼器材料,给他们每人都铸造了一把,也希望他们能够凭借着冰寒,早日破关,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二师弟,再也没有其他人有此机遇,要是在这个时候提出给二师弟替换佩剑,恐怕师父会第一个不答应。
可有些话不得不说。
“师父...”
“师父,我可以上场。”正待云雾准备提出自己的意见的时候,云祭突然开口,“我可以上场,只要我能将时间控制到一炷香之内,就不会受到冰寒的影响。”
话音未落,云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声响不大,但是在场众人的丹田中,好似响起洪钟般的声音,令众人不得不抬头看向他。
除了大弟子和二弟子,其余四位弟子都是从中州近五年招收的,其中不乏大家族的子弟,修道天赋本就不一般,加上自己独有的冰寒修习,现在的修为境界已经远超常人了,只是这点修为境界在决斗面前,也是完全不够看的。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冰寒入体,调养了一年,这些弟子的修为境界也应该会更上一层楼才是。
云冰拒绝道,“不行,冰寒一事不容小觑,你要是敢贸然行事,一定会伤及根本,决斗一事不是简单的说说而已,你以为那些家族子弟就没有迎敌手段,我已经打听过了,那些家族子弟如今都是地藏境巅峰,比你的修为境界要高上一关,更何况你还有冰寒在身,绝不能冒险。”
云祭急道,“那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灰溜溜的回到冰寒谷?”
云冰摆手,让他稍安勿躁,咳嗽两声,喝下两口酒,暂且压下了体内冰寒,“除非有办法能够压制你身上的冰寒,只要将一炷香的时间,延长到半个时辰,也就还有转机。”
这时,朱善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面朝云冰,弓身行礼,“云冰前辈。”
云冰点头道,“朱掌柜,让你见笑了。”
刚才的话,云冰并没有刻意隐瞒声音,不止是朱善,想那另外几桌客人也都听到了流水宗现在的近况。
云冰每次回到宗门,都会来到这家酒馆喝酒,早年就和老掌柜认识,现在的朱善也算是见过几次面。
就是那另外两桌客人不太好对付,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跟脚,难免他们会耍出什么心眼。
朱善笑道,“云冰前辈客气了,方才我听到说,你们有一位弟子受了冰寒,我可听说冰寒入体,对修道者的灵根伤害极大。我倒是认识一位医师,也许他有办法。”
云冰抬起一根手指,慢慢敲击桌沿,问道,“朱掌柜说的那位医师,该不会就是之前离开酒馆的那位朋友吧。”
朱善说道,“正是。”
云冰沉思道,“如果他能够救治我徒弟身上的冰寒,我冰寒谷定有重谢,只是不知道如何寻得你那位朋友。”
朱善站直身子,笑道,“前辈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云冰点头,“那这件事就有劳朱掌柜了,改日必有重谢。”
朱善行礼,起身离开。
在南城待了这么几年,想要找一个人,朱善自信还是能做到的。
至于冰寒谷,恐怕南城没有人会不知道宗门所在的位置。
喝完碗里的酒,云冰带着自己的弟子离开了酒馆。
朱善让店小二收拾干净,回到柜台后面,低下头,撇了一眼剩下的两桌客人。
剩下两桌客人中,其中的一桌只有一个人,穿着一身布衣,身上背着斗笠,脚上踩着一双草鞋,手边放着一把大刀,刀柄处已经生锈,现在就只用一层红布包裹着,桌子和地上都已经堆放了很多的空酒坛子,粗略数过,差不多也要有十几个坛子,可是看他那架势,明摆着还要喝。
喊来店小二,再给他拿来两坛酒。
店小二匆匆忙忙的收拾好冰寒谷留下的残局,跑到后厨,颤颤巍巍的提来两坛子酒,眼看着体力不济就要摔倒,朱善眼疾手快的扶好店小二的肩膀,让他能够安稳的将坛子放在地上。
朱善挥挥手,“你先下去休息休息。”
跟随朱善很多年的店小二,之前也是一个修道者,只不过那夜朱善被背叛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站在了他面前,替他挡了一剑,从此以后便留下了病症,修为境界全毁,不过人魁境的修道者可以活到二百二十岁,虽然境界被毁之后,寿命也会有所减少,但是活到一百五十岁还是没问题的,这是那位张姓恩人亲口承诺的。
朱善相信那位恩人。
店小二满怀歉意道,“大哥,我就先回去了。”
朱善看了一眼天色,“行,现在的客人不多,你可以在家多休息几天,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店小二笑着走回到了后厨。
朱善将酒坛子放在那人脚边,说道,“刘老伯,你每个月只喝一次酒,每一次都不少于十五坛子,在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刘老伯笑道,“掌柜的,没办法,谁让你家的酒那么好喝呢。你放心吧,老头子我的身体,还硬朗着呢。”
朱善站在那里,眼看着刘老伯将最后一坛酒喝下肚,问道,“您打算回去了?”
刘老伯拍拍肚子,笑道,“喝酒吃肉睡觉,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回见了朱掌柜,照常记账。”
朱善将刘老伯送到门口,还没等走到柜台后面,就听见最后一桌客人喊他的名字,“朱掌柜,不知道你能不能把你的那位朋友同样介绍给我认识?”
朱善来到那桌客人身边,拱手笑道,“魏老,你身边也有人感染了冰寒?”
魏东宪魏老,是火龙门的头等客卿,今天陪他一起出来喝酒的,分别有自己的大弟子魏羡,二弟子魏娟,火龙门的副门主金火山,以及参加此次决斗的火藐。
每一个参加决斗的家族或者门派,可以派出三名选手。
火藐是火龙门门主的小儿子,今年正好十六岁,卡在决斗的最高年龄上,如今的修为是人魁境,听闻火藐早就已经可以随时进阶地境,但是为了今年的决斗,而一直隐忍不发,想来对这次决斗的冠军也是势在必得。
每一次决斗的冠军,都会得到一笔奖励,也许是天涯石,也许法宝,总之价值不菲。
魏东宪皮笑肉不笑道,“怎么,只许他冰寒谷有冰寒,就不许我火龙门有?朱掌柜,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朱善惶恐道,“魏老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自是不敢这么做,只要火龙门有任何需要,我朱善定当竭尽全力。”
魏东宪点头道,“有你这句话就行。”
朱善问道,“魏老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魏老头也不抬的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急着关门?”
朱善满脸尴尬道,“这是城主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既然是城主的命令,那我们就不让朱掌柜为难,魏羡,带上酒,我们走。”
大弟子魏羡拿起桌子上还留有绿杏酒的坛子,在前面开路,一行五人,离开了绿杏酒馆。
朱善等到酒馆彻底没人了,才关上大门,来到后院。
街道上,魏羡抱着酒坛子,向身边的师父问道,“师父,咱们真就这么走了,距离城主规定的时间,可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南城的城主是李氏家主李朝,李氏家族是南城最大的一流大家,李朝本身也是一位天境强者,所以他坐上城主这个位子,城中并无人异议。
魏东宪笑道,“既然人家有急事,我们又何必阻拦呢。”
一行人走到绿杏街街头,遇见正在那里等人的冰寒谷一行人。
以魏东宪为首的火龙门停了下来,正好与云冰对视,笑问道,“怎么着啊云老弟,打算在这里给你那个一直念念不忘的小梦师姐报仇,人少了一点吧。”
听到魏东宪的挑衅,云祭恨不得现在就祭出自己的佩剑,将他一剑挑了了事。
“云祭,退下。”
云冰出声,云雾连忙拖拽着将云祭手中的佩剑抢了过来,还让剩下的师弟牢牢看住他,以防他再做出什么冲动之举。
见到云冰表了态,魏东宪也让自己的徒弟魏娟受了佩刀,呵呵笑道,“怎么着啊云老弟,给个痛快话,这样看着就到李朝老哥规定好的时间了,要是贻误了时辰,咱们可都是吃不来兜着走啊。”
云冰用手背掩嘴,连连咳嗽,好不容易才喘口气,面无表情道,“魏东宪,小梦师姐的仇,等到决斗结束,我会亲自找你算账。”
他看向始终沉默寡言的红发少年,“你就是火藐吧,这是我弟子云祭,你们二人都是今年参加决斗的,到时候,还需要你多多担待他。”
“师父!”云祭喊出声。
在他心里,师父从来都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剑仙,从来没有像如今这么狼狈过,可是今天为了自己,竟然向一个小辈说出这种话,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因为冰寒入体,身体本就变得孱弱的云祭,此时只觉得毒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云雾连忙抱起弟子,双目赤红的看向自己的师父,“师父,师弟他...”
云冰摆摆手,蹲下身,双指放在云祭的额头上,丝丝灵力传导进他的丹田中,帮助他压覆体内冰寒。
“放心吧,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时冰寒侵入了丹田,调养几天就好了。”
得知师弟并无大碍,云雾便松了一口大气,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呢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在云冰招收的这六名徒弟当中,云祭的天赋最好,而云雾与云祭的关系也是最好。
面对冰寒谷的师生情谊,火龙门并没有选择冷眼旁观。
尤其是魏东宪,他正想着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一举重创云冰,纵使云冰有宗师级别的剑术,但是现在的他正急着给自己的徒弟疗伤,很难顾及到自己,只要自己能够在此时出手,打中他的要害,即使不能取他性命,但也能让他身受重伤,再加上体内冰寒作祟,恐怕云冰的修为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一想到最后是这样的后果,魏东宪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动手了。
就在这时,突生变故。
火藐是火龙门门主的儿子,从小就不爱与人交谈,此时却站了出来,面对正在给自己徒弟疗伤的云冰,拱手行礼,声音略带沙哑,“云冰前辈,还请你放心。”
魏东宪只能收手。
此次不成,还有下次。
千万不能在火藐面前露出马脚。
云冰点头,“有劳火藐少主了。”
魏东宪带人离开绿杏街。
火藐紧随其后。
不多时,云祭醒了过来。
云冰起身说道,“你现在千万不可再如今天这样,否则冰寒侵入你的丹田,你的一身修为就算是完了。”
云雾请求道,“师父,难道真就没有办法了吗?”
云冰摇头,“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朱掌柜了。”
冰寒谷一行人,也离开了绿杏街。
魏东宪等人减缓速度,与火藐并肩齐行,笑道,“少门主,云冰为人正直,一身胆气,令人钦佩,但是他的那位二弟子云祭却是一个心高气傲之辈,只怕到时候少门主有心帮他,他却不领你的情,岂不是浪费了您的一片好意。”
火藐仍旧是少言少语,“魏老放心,我有分寸。”
众人回到了火龙门。
绿杏酒馆后院
朱善给张云安倒上一碗酒,笑问道,“原来恩人没走,可是在后院等我?”
张云安笑道,“确实是有事找你,你和那几桌客人认识?”
朱善说道,“确实老旧相识。”
张云安问道,“哦,怎么个老旧法?”
朱善喝上一大口酒,娓娓道来,“那位咳嗽的中年剑仙,是冰寒谷的谷主云冰,当年也是流水宗的年轻一辈,剑道天赋仅此当年的少年宗主,风光的很,只是在中州剑山碰了壁,没有得到剑山宗的认可,在大陆上兜兜转转的,最后就又回到了南城,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宗门,隶属于流水宗。听他说起,今年的决斗,他们冰寒谷也要挑出一人参加,只不过被他相中的那位徒弟和他一样,感染了冰寒,无法使用灵力,于是我就把恩人介绍给了他,我想他们不日就要登门拜访,还请恩人呢个够给个面子,帮他们诊治一二。”
静等张云安开口。
张云安点点头,“你先继续说。”
朱善点头,“好嘞,那个刘老伯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听说年轻的时候,当过苏家供奉,直到前几年才离开苏家,四海为家,只不过每个月都会回到南城,喝上几口我这里的绿杏酒。我曾经听老掌柜说起过,刘老伯与苏家老家主是旧相识,两人当年也算是快意恩仇,只不过自从苏家老家主接管苏家之后,就一直在忙于打理家族事务,很少再有从前的意气风发,为了和自己的老友待在一起,刘老伯也收起了兵器,当了一名苏家供奉。不过就在前几年,苏家老家主病逝了,家主之位传给了他那不学无术的大儿子,而不是一直跟在老家主身后勤恳学习的小儿子,自那以后刘老伯也就不再关心苏家的事情。而真正让刘老伯离开的原因还远非如此,而是老家主的小儿子发现了传位的真相。原来是他的大哥为了当上苏家的家主,故意杀害了自己的父亲,而且还伪造了遗书,将家主上原本写着他的名字给划了去。原本他打算向城主告发此事,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没想到被自己的大哥贼喊捉贼,陷害他才是杀害老家主的凶手,百口莫辩的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上吊明志了。也就是这件事,直接导致了苏家的灭亡,也让刘老伯离开了苏家。”
张云安皱眉问道,“照你这么一说,那苏家的人都去哪了?”
朱善叹气道,“苏家原本是一个大家族,子嗣众多,老家主也只是把大儿子和小儿子留在了身边,其他人都前往浮萍城的其他州域,我记得还有一个三儿子还把生意做到了中州,南城的苏家灭亡之后,很多族人都去投靠了老家主的其他儿子,就只有他的大儿子在家族灭亡的前一天,跳了河,说是受不了刺激,担心那些债主找上门,便一走了之。”
张云安问道,“债主,难不成苏家灭亡是因为现在的家主欠了钱还不上?然后把苏家典当了?”
朱善呵呵笑道,“恩人正是慧眼识珠啊,一句话就点到了要害,我敬你一杯。”
张云安端起酒碗,和朱善碰杯,简单的喝了一口。
朱善放下酒碗说道,“老家主的大儿子嗜赌如命,且不善管理,自他家小弟死了之后,苏家就一直入不敷出,时间一久,就破了产,为了换取赌资,他便将苏家宅子典当给了当铺,本想着挣了钱,再把宅子赎回来,没想到,一上了赌桌,就杀红了眼,被人坑了不说,还把命给搭了进去。”
张云安问道,“那苏家的两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朱善垂头丧气道,“唉,那两个孩子才是真的命苦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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