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女人说了话,抬腿就向里走。卢管事是连连地摇头。
二堂内是一阵小声的惊呼,一群的女人来不及施礼就避入了屏风。
“呵呵!没规矩的王家子!”堂内一个女人笑骂了一句。
“奶奶,和你孙女说的一样啊。就是个不懂规矩的啊。”女人身后站个女人,对坐着的女人说道。
这女人看着四十多岁的年纪,白净而富态。一身的绣金的蜀锦,让人一看,就知道她的身份。
“孙婿见过奶奶!”我赶紧依照彩依教我的恭谨地施礼。每一个肢体的角度都准确。打躬时,心里还数数:“1、2、3、4、5、6、7、8。”到了时间才直起身子,眼睛向下,看自己的脚尖。
“呵呵,这才是个世家子应该有的样子。雨蝶,你看我王家子如何,这要是去了神都,女人们怕要万人空巷去看着传说中的出云郎了。”坐着的女人问身后的女人。
“不愿王孙召,愿得云郎叫;不愿千黄金,愿得云郎心;不愿神仙见,愿识云郎面。我打眼一看这孙婿的面容,就知道我们那孙女肯定是个命苦的。以后不知多少女人和她抢饭吃呢。”那个雨蝶的答话,让屏风后面是一片笑声。
“那是我们王家的种好!”富态的女人是一脸的自豪。
“王卫星拜见姑姑。”我再次施礼,拜见座上的女人。
“好侄子,快到姑母身边来,让我仔细地看看你。”女人满眼含泪,呼唤我到她身边。
“姑姑!”我走上前去,让那女人能仔细看我。
“给我看看你的胎记。”女人很直接,不管屏风后的女人们,就要当堂看我的胎记。
我的胎记在左腿膝盖上的右侧,严格意义上说,就是左大腿外侧偏下。这个位置当着一屋子的女人,真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屋里都是你的长辈,没什么的,快给我看看。”女人催促着。
她们都不在乎,我也没了心理负担,提了裤脚上去,给女人看我左腿上的胎记。
“果然是我王家子,雨蝶,他就是我们王家的人。孩子,我是你的亲姑姑。”女人很是激动,泪水在脸上流淌。
女人也是王微之的后人,她的祖上和我杜撰出海的祖上是一母同胞。这个我之前就听卢公和我说过的。
”我之前就和玉儒说过的,辈分不对。他还非要从卢家这边论,让我的侄子变成孙婿了。”女人笑了,满脸都是骄傲。
“你们都出来,看看我王家的玲琅。”女人发了话,女人们从屏风后面又呼啦啦地出来了。
女主人并不多,只有六位,可是丫鬟婆子可是太多了,满满的塞了一屋子。
卢正的母亲当然是姓王,那个雨蝶原来是她陪嫁的丫鬟,现在是卢公的妾室。屋里的女主人都是卢家派来广州子弟的女眷。
“你这个蠢孩子,自家的真亲还在江南受苦呢。你怎么就过继去了乌衣王家。家里可是给我来信了,族里派人要去乌衣王家闹的,不许你过继到乌衣王家。”姑姑上来就告诉我了一个劲爆的消息。
我的命可是真苦啊,刚到广州时,是四面无亲。我是东一头、西一头乱撞,就是想找到自己的族群。可只是撞了一头包,亲人没有一个。现在好了,我发了点财,立刻就变成香饽饽了,一个个都当我是亲生儿子了。
“婶娘,让你王家子给我们写字看看,可真比我们卢家人写的好吗?”一个年轻的媳妇来凑趣,让我写字。
“呸!我侄子就是用脚写也比你家男人写的好。你别不服气。你三四叔七夕那夜回家,拿了卫星写的两张纸是一夜都没睡,一直在临摹。卫星在府学写的那首诗,现在挂在了神都国子监,学生们都称卫星是‘淡墨博士’,我是没看见那字,听你三四叔说,卫星当时是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文中没有半丝的迟疑,所有字都有飞白连接,细微处如同神作。你三四叔说,要不是他亲眼看见小郎写就,他是打死都不会相信,一个人新作的长诗能写成这个样子。呵呵,惊才绝艳可不能形容我这侄子的。”姑姑开始拼命地夸我,让我真的不好意思了。
杜牧那首诗,我写过很多次的,当然会是那个效果。要真是我自己当场写的诗,字斟句酌,怕是也要涂抹一片的。
“那就让小郎写诗。再来首座看牛郎织女星。”另一个媳妇也不想放过我,让我作诗。
“你给小郎省省,人的才华都是有定数的。小郎还要下场去搏前程呢,在这作诗,给你拿去说嘴啊?”雨姑姑也很有王家人的自觉,帮着她的老小姐维护着我。
我挠了挠头,看了这一屋子女人期待的眼神,想了想说道:“卢家是做印染的,我给卢家画幅梅花。”
我的话一落声,堂内就哗然起来了。
“呵呵,小郎,你从那里听来我的名字的。”姑姑满含笑意地看着我。
“姑姑,我不知啊,只是我家梅树开花了,我看了几日,心里喜欢,就想给卢家画幅梅花的。”真是巧了,我姑姑名字里竟然是有给梅字。
“我名绿梅!”姑姑笑着说了四个字。
“姑姑,那我就给姑姑画幅绿梅傲雪,家里可有我做的宣纸吗?”我也有了兴趣,好久都没画画了,心里痒痒的。
“有!彩依拉来了一马车上好的纸。可这纸怎么叫宣纸。该叫金庭玉版才对啊。”雨姑姑比她的老小姐还爱说话,上来就怪罪我将纸的名字给起坏了。
王羲之死后,葬在了嵊州金庭镇瀑布山麓。他的嫡子一支就守护在这里,现在他们是琅琊王氏金庭宗,就是一千四百年后,他的子孙依旧守着他的陵墓。
这个王姑姑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就是从金庭嫁入范阳卢家的。
“我就是随口起的,当时也没多想。就是觉得这批纸出了意外,墨韵特别的好,因此就想将这批纸宣扬出去,因此就叫了宣纸。”我开始胡说八道,我哪能说我那个世界,就是宣州的纸最出名。我这个纸完全是按着宣纸的工艺造的,檀皮的含量很高,我在家里试了纸的,完全可以媲美五百元以上的宣纸。
这个宣纸我基本上没有用化工原料,完全按照传统工艺做的。宣纸的工艺非常复杂。
青檀皮备料就需要伐条、蒸煮、浸泡、剥皮、日光晒干、皮坯六道工序。制浆捞纸的工艺更是复杂。侯三带着熟练工人,实验了几个月,才出了这么一批能用的纸,其他的纸都又变成纸浆,去造竹纸了。
二堂里就有条案,条案上铺着羊毛毡。羊毛毡上全是黑黑的墨迹,一看就是有人经常在此练习书画。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再给我研墨,看她的研墨的手法和彩依是如出一辙。看样子卢家的文化底蕴就是深厚啊。
“姐夫,这墨要要研成什么样子啊。”小姑娘看我在试笔,不停地在笔上用水,她停下了手,一脸兴趣地问我。
“玉姝,姐夫号称淡墨博士,一定是惯用淡墨的,这你还需要问吗?”另一个女孩稍大,正帮我研磨颜色。
“你不需要研太多的颜色,我只需要些绿色,和白色的蛤粉,还需要用温水帮我化些明胶。”我对那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一笑,让她帮我去准备。
“啊呀!彩芩,姐夫对你笑了。”小姑娘从来都是多事的,那个玉姝看见我对大一点的女孩笑,就来打趣她的姐姐。
那个姐姐彩芩是一脸的绯红。四个手指放进笔洗里沾水,弹了妹妹一脸。
“奶奶!姐姐用水泼我。”小姑娘指着自己的姐姐跺脚,对身边的奶奶撒娇。
“谁让你混说的,我晚上再撕你的皮。”姐姐红着脸还在吓唬妹妹。
“都别闹了,不想看你姐夫作画了吗?”雨姑姑用手指点着自己孙女的脑袋,教训她们。
“呵呵,要怪小郎的,吃着碗里的,还惦记锅里的。姑姑可告诉你,这两个都许了人家的。你刚刚调戏的这个,以后就是你的嫂子。”姑姑看着孙女笑闹,笑的快岔气了,可你这话是啥意思,我就是笑笑,那里调戏了。
“唉!”我长叹了一口气,屋内立刻是笑声一片。
“彩依可是卢氏的才女,听说从小就写诗作赋的,一个不行,难道还要卢家陪送一个吗?”说话的是卢正的老婆,咱的便宜婶婶。
“其实也行的,去问问范阳老家,谁家有嫁不出去,一同送了出云郎。”说话的是个有脸面的婆子,她的话一说,屋内的笑声更热烈了起来。
“都不许混说,我王家子风流倜傥。我早就看上了,唉!可天后要亲自赐婚,我也是没了办法啊。”姑姑是一脸的惋惜之色。
“天后赐婚?这个是要尚公主吗?”屋内的女人惊讶起来了。
“各位,饶了小的。各位还是看我画画。”我实在受不了五百只鸭子叫了,赶紧想办法让她们住嘴,
“玉珠妹妹,我需要焦墨。”我不理依旧八卦的女人们,让玉珠给我研焦墨。
“出云郎,我的石绿研好了,还要如何做啊?”彩芩的脸依然像块红布,她不敢看我,就看着手里的孔雀石问我。
“将化了明胶兑一点水,倒入孔雀绿里就好了,剩下的我自己来。”我用最平和的声音和她说道。
那姑娘的脸更红了。我实在是莫名其妙的,我说的话有歧义吗?怎么让这姑娘如此的害羞。
“姐夫,我的墨研好了,你看可能用吗?”玉姝动作很快,一塘焦墨一会的时间就让她研好了,
“有硬一点的笔吗?要大些的。”我试过了纸墨,可手里的笔并不好用。这些都该是女人写的笔,我要画梅树,要想画出苍劲的感觉,就需要一支硬笔。
“我去找,姐夫你需要什么笔?”彩芩依旧是低眉垂眼,开口问我。
“彩芩妹妹,有劳你了。最好是长锋的石獾笔,如果没有,彘鬃笔也行。我还需要一些盐。”我道了谢,说了自己需要的笔。
“啊呀!刚好有的。我去找卢管事拿。”彩芩一阵风般地就跑了出去。
“小郎,怎么用石獾笔啊,那不太硬了嘛,家里的石獾笔,都是彩依爷爷写匾额用的。”姑姑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对笔墨都不陌生,她很奇怪,我为何要用写匾额的硬笔来作画。
唐朝的画还是初级的工笔画,那时没有宣纸,画作多是在绢布上作画。我看过的画,无论是人物,还是花鸟、楼台,一律都是墨线勾勒,然后填充颜色。画作笔法单一,就是王维的变勾斫,也是要到几十年后才第一次出现的。但现在的画,墨色有了浓淡的变化,好一点的画,会用分染、点染的技法。
宣纸的出现,才有了国画的写意画的出现。写意画即是用简练的笔法描绘景物。写意画是画在生宣上的,纵笔挥洒,墨彩飞扬,较工笔画更能体现所描绘景物的神韵,也更能直接地抒发画者的情感。
“小郎,作画用盐做什么啊?彩依说你最擅厨艺,不是要给姑姑我烧菜?”姑姑开始打趣我了。
“不是,画画需要用盐的。我一会画了,您就知道了。”
我的话勾起了所有女人的兴趣,卢家可是印染大家,女人们都能画几笔的,可谁听说过,画画用盐的。
彩芩跑的很快,一会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只大笔和一小袋的盐沫。
“姐夫,你看看,这笔可用吗?”
说实在的,那个笔有些太大了,毕竟这个笔是写匾额的。
“谢谢你,可能有些大了。不过没关系,我今天就画幅大画。”我微笑施礼,谢过了小姑娘。
“大画,姐夫你要画多大的画啊?”彩芩听我说笔不太合适,很是歉疚。但听说我要画大画,又兴奋了起来。
“就四尺整张。”我随口答道。
“啊呀,那需要画几天呢?姐夫,你这几天都不回去了吗?”玉姝小丫头听说我要画四尺整张的画,也兴奋起来,她很希望我能在卢府呆几天的。看样子小姑娘平时被约束坏了,我来了,二堂笑声不断,她一定是将我当成开心果了。
“我很快的,最多也就是半个时辰。”写意画吗,应该很快的。
可还没等我画呢,卢正就闯进了二堂,急火火对我说道:“卫星,爷爷在前堂等你呢,你快些随我走,有要事!”
我一听,就要放下手中的笔。
“九叔,姐夫刚要作画的,我才研了墨,姐夫说画画好快的,一会就好。”玉姝眼泪汪汪的看着她的九叔,央告让我画完再走。
“你这孩子就是不懂事。家里遇到大事了,你不知道吗?下次、下次再让小郎给你画画。”卢正不到二十岁的人,板着脸开始训小姑娘。
“九叔,求你了,让姐夫画几笔也好啊。彩依姐姐说了,姐夫的画天下第一,我研颜料,手都磨出泡了。”彩芩也伸出了白嫩的手,给他九叔看手上磨出的水泡。
“你们。。。你们怎么如此不醒事啊。”卢正有些急了,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这样,我画画很快的。可能来不及画梅花了。我画些别的,几息时间就好。”我伸手拦住了要训人的卢正,表示自己画画很快的。现在还在过年期间,让小姑娘失望确实不好。
我也不管卢正是否同意,铺好了纸,找到刚才试过的一只羊毛笔,调了墨,就要动手画。
“姐夫,那你画什么啊?”小姑娘脸上还带着泪水,就欣喜地问我要画什么?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嘈杂的女人们,一下笑了出来。
我先看了两个小姑娘几眼,彩芩被我看的低了头,脸依旧红红的。
玉珠挺着小胸脯,还转了个圈。
“姐夫,你是画我们吗?”
“对!”
我笑着说了一个字,就开始调墨。
我一手拿了两支笔,羊毛笔蘸墨,然后又在笔洗饱饱地吸水,另一只狼毫笔上沾了焦墨,备用。
羊毫被我侧锋在宣纸上转了半圈,笔不停歇,又是半圈,纸上立刻就是一个墨色丰富的小圆。
“啊呀,画的是什么啊,姐夫你怎么不勾线稿啊?”彩芩太惊讶了,我上来就分染吗?
“看好了!”我笔上再次加水。
“啊呀,不行的,水太多了。”有个媳妇也是擅画的,看我还加水,就好心提醒我。
“没关系的,看好了!”我再次出手,接着小圆就是有力的一笔,手中的飞速圈旋,一秒种内就是六笔。
“我看出来了,像是一只猫!”一个婆子先喊了起来。
“我看想只鹅!”
“是狗!”
“就是猫!”
我不理一群呱呱叫的鸭子,手上的狼毫出手了,几笔焦墨上去。扁扁嘴,圆圆的眼睛。
“啊呀,是鸭子,一只雏鸭,太可爱了。”玉姝看出我画什么了。
我没理欢笑的女人们,在次出手,第二只大一点的雏鸭跃然纸上,这只鸭子低着头,一幅害羞的的样子。
我又看向了姑姑,对她一笑。还是匆匆数笔,一只胖胖的老母鸭就护住了两只雏鸭,母鸭身侧是只温柔陪伴的母鸭。
“卫星,你快些!”卢正还是有些躁动。
纸上出现了一只呱呱叫的半大公鸭子,扑棱着翅膀要飞天。
“哈哈哈哈!太像九叔了。”彩芩不再害羞了,看着不知量力的公鸭子开心地笑。
“小郎偏心,怎么就没嫂子们呢。”一个媳妇不满意了,提出了意见。
我对她笑笑,笔中再次沾饱水分,匆匆几十笔,远处六只淡墨朦胧的鸭子跃然纸上。
我换笔,粘了石绿跳了蛤粉,加水调和,废纸上试了颜色,就大挥大撒,瞬间,几条形态各异、绿色晕染的芭蕉叶就出现了。
“玉姝,帮我在雏鸭身上撒盐,不要多。”我让癫狂中的小姑娘帮我撒盐。
小姑娘用手指捻了些盐沫,洒在了纸上。
”哎呀,小鸭长出绒毛了啊!这是神仙画啊。”玉姝看见逐渐变得毛茸茸的两只雏鸭,更加疯了。
女人们在此哗然,都挤到了条案边,看自己会长出绒毛的鸭子。
我看差不多了,赶紧用干净毛笔,扫掉融化的盐粒。并用吸水纸,将画上多余的水份吸掉,防止画继续变形。
画画好了,芭蕉树下,两只母鸭在一群母鸭的环绕下,呵护着小鸭,一只讨厌的半大公鸭子,在自不量力想飞上天。
女人都兴奋着,就像这群鸭子在呱呱叫。
“姐夫,你还没题诗呢?”就在一片呱呱声里,彩芩热切的眼睛盯住了我,那一刻,我心就是一痛。我突然想起了那半个屁股。千雪你现在还好吗?
卢正也被我的画给惊到了,卢家的男女可都是懂画的。
“卫星,这是何种画法啊。不勾勒,就靠墨色变化,就能成画,我的天啊!”卢正开始哀鸣了。
我没理卢正的问话,在次挥毫。
“一只雄鸭啾啾,胜一群雌鸭呱呱。”
一行王体草书,被我写在了纸上。
“哈哈哈哈。。。。。。”二堂的屋顶快被女人们掀翻了。
“王家子,你讨打。你先去前堂,一会回来,看姑姑我怎么罚你。”姑姑笑出了眼泪,是啊,大唐人画画都是题诗的,我写了一句大白话,将屋内的男女都给捎上了。
我笑着拱手,之后就拉着卢正,离开这群依依不舍的女人。【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