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捏了捏眉心“好好说话。”
裴道珠折扇遮面,低笑两声。
笑够了,她恢复正经“你和崔凌人的婚事,还没商量妥当吗?当年你求娶我时,行事作风十分干脆,怎么到了真正谈婚论嫁的时候,反而变得拖拖拉拉?你要权势,崔家便是最合适的联姻对象,还犹豫什么呢?”
她在试探。
想试探萧衡,究竟是不是她当初遇见的那位郎君。
萧衡也看着她。
少女满脸认真,瞧不出撒谎的痕迹。
然而……
他绝对没有求娶过她。
他认识她,分明是在今春三月。
他也算看出来了,裴道珠并不是在编造认识他的鬼话,以此来接近他。
她的眼睛里,确确实实藏着故事。
他坦言“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咬定我们有一段旧情,可是在今年春天之前,我一直都没回建康城。”
裴道珠抿了抿唇。
期待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犹不死心,小声道“过去是我错了,是我贪慕虚荣不知好歹……你冷落我,我认了。只是,你何必非得装作不认识我?”
萧衡正色“当真不认识。你若不信,我可以指天为誓。”
裴道珠再无话可说。
眼前的郎君,虽然仍是白衣胜雪的模样,可是在她眼中,却突然变得陌生。
她合拢折扇,突然又问“你可有什么双胞兄弟?”
萧衡想了想,坦白道“听府上的长辈说,我曾有个兄长,可惜刚出生就夭折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兴许世上当真有人,与我生得一样容貌吧。”
他这么说着,却连自己都不信。
世上,连一模一样的树叶都不存在,更何况人?
裴家这丫头,许是在梦里遇见的他?
她把梦境当真了。
长风吹过花园。
落花瓣纷纷扬扬。
裴道珠盯着他的脸。
当年的玄策哥哥温润如玉,眼前人却刻薄霸道。
当年的玄策哥哥棋风温和,眼前人却诡谲难料。
细细想来,他俩之间?确实存在着太多的不同。
认识玄策哥哥的那年,她才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是建康城最潇洒也最荒唐的女郎,曾学人饮酒赋诗?也曾学人泛舟捞月。
那一年的爱慕和暗恋?宛如春日里的花儿,开过之后悄然凋谢?经年之后细细回想,连花影也变得模糊斑驳,只记得松竹林间,那一袭温润的白衣。
或许?是她认错人了。
裴道珠后退半步。
她抬起眼帘,第一次正视萧衡。
眼前人不是故事里的情郎。
他叫萧衡,是萧家的九郎君。
未曾与她花前月下,未曾与她谈论佛儒道,更未曾有过真情。
因为没有过情意,所以连前世护送她北上和亲?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面目可憎。
他只是个被她一厢情愿赖上的陌生人而已。
她低眉敛目,慢慢福了一礼“九叔。”
萧衡捻着佛珠的指尖,悄然收紧。
和她之间,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沉默片刻,他道“无人的时候?你依旧可以唤我玄策哥哥。”
裴道珠摇了摇头。
玄策哥哥……
那并不是属于他的称呼。
她道“九叔?我要回去看棋谱了?告退。”
萧衡提议“我陪你手谈两局。”
裴道珠并未理睬他。
萧衡目送她远去。
少女身影娉婷,洁白的裙裾拂拭过落花瓣?露出乌青色的木屐。
莫名寥落。
裴道珠离开不久?萧衡也回了自己的居所。
随从恭声禀报“主子料事如神,崔老夫人果然派人收买棋官?打算在明天的对局上做手脚。不过卑职按照您的吩咐,给棋官送了双倍的礼,他们会帮裴姑娘的。”
萧衡淡淡嗯了声。
他拂袖落座。
翻开书页看了片刻,他又叮嘱“去把我库房里珍藏的那两本棋谱,送去湘妃苑。”
随从端来茶水,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主子当真宠爱裴姑娘,这段时间一直在为她操心,这是她的福气呢。”
萧衡盯着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最近,他在那丫头身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确实多了些。
他捏了捏眉心,道“这次和北国对弈,是两个国家之间的较量,自然要慎重。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容不得半点儿差池。”
随从再度愣住。
他又没说什么闲话,主子解释个什么劲儿?
……
次日。
金梁园贵客如云,都想亲眼看看女国手的荣称究竟花落谁家。
裴道珠的几场比赛都很顺利。
她欣然落下最后一颗棋子,对方已经无路可走。
她抬眸。
不远处的棋桌上,崔凌人和一位姑娘的对局也已接近尾声,看她撩发辫的自信模样,想必是胜券在握。
看来下午的决胜局,会在她和崔凌人之间进行。
她收回视线,起身离开水榭。
“阿娘?”
踏出门槛,她惊讶。
阿娘居然也来金梁园看她下棋,正和长公主说话呢。
听见女儿的声音,顾娴连忙转过头,笑吟吟地挽过她的手“你小时候,你阿翁就常常夸你在围棋上有天赋,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有机会当上女国手。阿翁地下有知,定然会为你骄傲。”
被当着长公主的面夸奖,裴道珠有些羞赧。
她小声“许是崔家妹妹获胜也未可知。”
顾娴弯着眉眼,神情越发柔和“输了也没事,没有谁规定,获胜的一定得是自家的孩子。我的小阿难,不求大富大贵声名显赫,只需平平安安就好。平庸,也是无妨的。”
裴道珠鼻尖一酸。
父亲总骂她们姐妹没出息。
她没日没夜地学习琴棋书画,只求比别家的女郎更加出众。
却只有阿娘告诉她,平庸,也是没关系的……
她忍住泪意,好奇“父亲也来了吗?”
提及裴茂之,顾娴有些难以启齿。
片刻后,她才轻声“去找九爷了……拦都拦不住。”
裴道珠愣了愣。
她父亲能有什么事需要去找萧衡?
难道是……
关于她?
少女心底浮起不妙的预感。
此时,望北居。
裴茂之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一件翠玉印玺,笑呵呵道“名分什么的,也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九爷肯怜惜阿难,哪怕是妾,也没有关系的。阿难那孩子脸皮薄,哪怕仰慕九爷,也不敢开口。我这当父亲的实在看不下去,这才亲自出面为她张罗。九爷,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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