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元九年, 正月初三。
持续了半个月的大雪终于停了,一夜之间, 好似换了个天,初升的太阳煌煌高悬,热烈得仿佛入了夏。
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街上多了许多撒欢的孩童, 百姓们处理自家门前屋后的积雪, 店铺纷纷卸下门板, 敞开大门开始做生意。
掌柜一早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将店里几个伙计支使的团团转, 扫雪的采买的打扫的,伙计们干活脸上都带着笑。
太阳一出来, 夏琛就找机会把他的喇叭花搬出来放在阳光下晒着,南哥儿揣着外面打包回来的酥油饼, 给他小叔带了两个, 自己嘴上还咬着一个。
见着床边的喇叭花, 南哥儿瞪眼跑过去,瞅了半晌,奇道“小叔,这不是咱家里那盆花吗咋在这”
夏琛也没想好怎么糊弄南哥儿, 干脆端起长辈的威严,一脸淡定道“我带过来的。”
“怎么带”
“放行李里带过来的”夏琛瞪他一眼“问这么多做什么, 饼好吃吗”
“好吃。”南哥儿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将自己怀里揣着的给夏琛“我还给你带了两个, 一直捂着,还热乎呢。”
“我”
“夏公子,热水来了。”刚要说话,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稍等。”夏琛起身开门,门口站着两个伙计,一个提着两桶清水,一个提着两个大铜壶。
这是送洗澡水来的,大雪封城,除了缺吃的,也缺柴火,客栈里热水越卖越贵,住中上房的客人还能狠下心买些回来擦洗一番,下房和大通铺的许多人,都是半个月没洗澡了。
好在天气冷,若是夏天,光那个味道都能把人熏晕过去。
夏琛不差钱,但是也不想做出头鸟,老老实实跟着其他住中房的客人们行事,好一点儿的是他有个空间,实在忍不了了就偷偷进空间烧水擦洗一番,洗完发现他空间里还缺个浴缸。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子笺来找他那天,他刚去空间清洗过不久,否则一想到子笺抱他一下,他十几天没洗澡没洗头,夏琛就要被自己的脑补给吓到。
因此雪停后,夏琛立刻要了热水,又给伙计塞了钱,才让他们先烧了夏琛要的洗澡水送过来。
南哥儿放下饼,将早前洗干净后被送过来的浴桶搬到屏风后,伙计便将水兑进去,他们做这个有经验,兑完还剩大半壶热水,放在一旁的高凳上。
夏琛伸手试了下水温,觉得可以,便又给了一把铜钱打发伙计们离开,南哥儿帮他把屏风拉开,自己坐在桌子前面闷头啃饼子。
这酥油饼跟客栈卖的蒸饼不一样,一层一层用油煎得起了酥,咬一口,香的不行,几口吃完自己的,又对着夏琛还没下手的两个动了心。
“小叔,你的饼还吃不吃,不吃都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要不我先吃了,再去给你买两个热的。”
“你吃吧。”夏琛泡在热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吃完了再去要两壶热水,等我洗完了你也洗一个。”
“我能去澡堂子洗吗”南哥儿求道“这小木桶洗着憋屈。”
帝京有专门的澡堂子,跟夏琛前世知道的那种老式澡堂子有点像,就是没有淋浴,夏琛带南哥儿去看过,被一屋子光着屁股的大老爷们和看不清颜色的池水给吓出来了。
但是南哥儿觉得稀罕,总想试一试,他在老家从没见过这样的澡堂子。
夏琛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同意了“去吧,找个干净点的池子。”
南哥儿欢呼一声,抓起饼就跑了,走之前还记得给他叔带上房门。
屋里只剩下夏琛一人,他浇了热水到身上,叫了夏铜板一声,自言细语道“也不知道子笺怎么样了”
那天子笺来找他,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就要离开,走之前嘱咐夏琛初六之前去他的庄子里等他。
当时他走得急,夏琛没来得及多问,话都还没说完,子笺就从窗口跳下去了,吓了夏琛一跳。
后来他自己琢磨了一下,觉得大概是因为他的存在被子笺家里人知道了,或许会抓他来威胁子笺,所以为了不拖子笺的后腿,他决定按照子笺说的做,收拾一番带着南哥儿去子笺的庄子上住一段时间。
反正那庄子离得不远,想回来方便得很,就是这样一来客栈里的房间不能退,否则到时候恐怕不好找住的地方。
正想得入神,夏铜板突然出声恭喜宿主,您种植的神奇种子变异了。
夏琛惊喜交加,加快洗澡速度,洗完后立刻进了空间。
变异的神奇种子是他今天才种下的,今天一早夏琛被吵嚷声惊醒,听见外面有人说雪停了。
他穿好衣服跑出去,果然正看见第一缕阳光从遥远的天边照射过来,夏琛当时心中一动,顺手从旁边挖了一团带着化开的积雪的土壤回去了,用这团湿乎乎的带雪土种了一颗神奇种子。
没想到才过了没多久,竟然真的又出了一棵变异植物。
新出的小苗还很稚嫩,绿色根茎,叶瓣小小的,夏琛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好先不管它,去仓库拿了个苹果出来,洗净后,边啃着苹果,边将地里的作物收了,又换上新的种子。
刚做完一套日常流程,夏铜板提示他,门外有人过来。
夏琛立刻出了空间,随后响起敲门声“夏公子,楼下有人找。”
“什么人”他头发还湿着,这样见客很不礼貌。
“您来开房间的时候,同您一起来过。”伙计说。
夏琛觉得应该是刘四,他们一起生活许多年,没那么多讲究,便跟伙计说“请他上来,我收拾一下。”
匆匆将屋里收捡一番,重点是把他的喇叭花收起来,南哥儿好糊弄,刘四可不是常人。
很快伙计带着刘四上来了,他看见夏琛一头湿发,只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坐下后就直道来意“老夫人请你们去府中做客。”
“府中有什么喜事吗”夏琛疑惑道。
刘四解释了一番,说上次夏琛上门,老夫人病着没见着,本打算请他们兄弟去将军府过年,谁曾想这一场大雪将路都封了,老夫人觉得慢待他们了,所以想请他们去府中吃顿饭。
夏琛连忙表示无碍,刘四又劝,夏琛想吃一顿饭没什么,就问什么时间。
“后天。”刘四说。天刚放晴,将军府中杂事繁多,才推后了两天。
夏琛算了一下,后天是初五,正好是子笺给他的最后一天期限,若是那天等不到他,就得离京,若是等到了,自然万事大吉。
“好,我跟南哥儿说一声。”夏琛应下了。将军府请的是午饭,他吃完还能回去收拾一番,先定一辆马车,等不到子笺,第二天一早就走。
刘四办完差事,把带来的篮子打开,笑眯眯推给夏琛。
夏琛一看,里面是涂成红色的鸡蛋,惊喜道“刘四叔你家中有喜事”
刘四一向严肃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嗯,我家那个不肖子,给我添了个孙儿。”
他离京去青阳县保护夏家一家的时候,儿子才十来岁,后来成亲他也没能回去,好在这次回来,正好能看见孙儿出生。
“恭喜刘四叔。”夏琛真心实意道。
王武刘四二人在他们家中,真如长辈般教导他两个侄子,夏琛在想,要不这次就让刘四留在帝京算了,反正现在离献稻种已经过去很久,老是让人家骨肉分离,也不是个事儿。
心里这么盘算着,夏琛并没有说出来,准备等到时候跟将军府的管事人商量一下,有了确切答复再跟刘四提。
将此事记在心中,等南哥儿回来后,夏琛告诉他刘四来过的事,决定这两日去街面上逛一逛,一是去将军府做客不好空着手,二是刘四家添丁,他们也该送上一份礼物,尤其南哥儿还和他师徒一场。
转眼到了正月初五,因为今日要出去做客,夏琛跟南哥儿一早就起了,出去吃早饭时正看见忘尘闭目盘坐在角落里念经,回来时便顺带给他带了两个素饼。
说起来,雪停后这几日,客栈陆陆续续有一些客人搬走,有本来置办好了货物被大雪堵在帝京的小商人,雪停了自然赶紧上路,也有找到能租住的小院搬出去的学子。
有人出去就有人进来,这时候正该是帝京客栈生意最好的时段,还有不少学子没能赶过来呢,只是因大雪封路,这两天到的人并不多。
而忘尘师徒等人,本来雪停后就打算离开的,结果隔壁街有户人家,他们家老太太本来身子骨就不太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雪,一下子没熬过去。
那户人家听说登云阁这边有几个灵安寺的和尚,就请他们过去做场法事,几个和尚就去了,然后忘尘被退了回来据说是因为那家女儿多看了他几眼,当爹的觉得他这个和尚不太庄重
也是很冤了,但是忘尘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他的师傅和师兄弟们留在那家做法事,不放心他一个人离开,就让他继续住在客栈里等几日。
他们接了法事的活儿,好歹有一些银钱了,便不再让夏琛给忘尘出房费,忘尘搬进一个空出来的下房,掌柜又给他算便宜一些。
隔壁房间又空出来,掌柜问夏琛还住不住,夏琛想了想,觉得他也不差这点儿钱,能一个住还是一个人住的好,就继续付了房钱。
夏琛和南哥儿吃完早饭回来,将给忘尘带的素饼给他,忘尘跟他们两人已经很熟了,笑着接过,轻声道谢。
半上午的时候,将军府派人来接,夏琛和南哥儿带着他们准备好的礼物上了马车。
这次终于见到了老夫人,她是傅将军的母亲,一个挺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拉着夏琛和南哥儿的手说他们都是好孩子,还让夏琛叫她奶奶,南哥儿叫她曾祖母。
夏琛爹都认了,也不在乎叫这一声,让老人家高兴高兴也好,他和南哥儿叫完,老太太果然很开心,拿了礼物给他们,南哥儿是一块质地极好的玉佩,夏琛是一枚平安扣。
“戴好,都戴好,老三认了你,就是我傅家的孩子。”傅将军行三,老太太看着夏琛将平安扣戴上,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说了会儿话,老太太精力不济就去歇着了,夏琛和南哥儿去找刘四,将给他孙儿买的长命锁送上。
刘四将长命锁给儿媳让她收好,拉夏琛和南哥儿到一旁说话,问见过老夫人,老夫人怎么说。
南哥儿嘴快,将玉佩给刘四看,又说老夫人给夏琛的是一枚平安扣。
刘四一怔,再看夏琛,神色间竟多了几分恭敬。
夏琛一瞧便知有故事,跟刘四打听平安扣来源,刘四是府中老人,知道傅家许多事,想想老夫人都给他们了,便讲给夏琛听。
原来这平安扣是当初傅家先祖得了一整块上好的玉石,让工匠制成的,因为玉石够大,一口气做了十八个,傅家男丁,每人都有一个。
平安扣刚做出来的时候,那一代傅家男丁共有十一人,多出的七个留在当时的傅老夫人手里。
“琛少手上这个,应该是大爷留下的。”刘四换了称呼,大爷是傅将军的长兄,他仔细看过平安扣后跟他们说。
夏琛摩挲着平安扣沉默不语,这玉里沁着几分血色,他以为是本来质地如此,现在想来,也许是浸透了傅家先辈的血。
南哥儿心思浅,没想那么多,他看了看夏琛的平安扣,好奇道“师傅你怎么看出来这是谁的,没有记号啊。”
刘四说“老夫人手上只剩两块平安扣了,一块是清少的,一块是大爷留下的。”
“不是有十八个吗为什么只剩两块了还有清少是谁”
“闭嘴”夏琛恨不得把他嘴堵起来,只剩两块,自然是其他的找不回来了,傅家的男人都死在战场上,这平安扣自然是越传越少。
南哥儿缩了缩脖子,不明白他小叔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刘四也沉默没接话,过了一会儿,才跟夏琛说“今日是我说漏嘴,日后您跟府中人来往,尤其是见老夫人,千万别提清少。”
夏琛也好奇起来了,刘四这么称呼,这个清少应该是跟他一辈的,可是傅家这辈不是只剩傅眕和傅瞻了吗难道这个清少是私生子不对,这时候没这种说法,就算是庶子,以傅家这种人丁单薄的状态,难道还会不认【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