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元图书网 > 修真小说 > 坤宁 > 122、第122章 舍姓弃名
  姜雪宁先回去。

  旁人惊讶她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姜雪宁便按着计划好的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来, 回说自己没看到张遮。

  萧定非扯了根草芯子叼在嘴里,本是百无聊赖, 一听见这话就意味深长地看着姜雪宁,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知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他琢磨,天教这帮傻货脑子笨, 该不会多想。

  果然这帮人也真没多想。

  不一会儿张遮回来,一问是两个人去的方向不一样, 倒也没人怀疑他们是私底下说过话了。当然,即便是怀疑,也顶多与萧定非一般, 想这两人“兄妹关系”, 琢磨他们是干什么卿卿我我的事去了。

  一行人在这里歇过脚便重新启程前往通州。

  姜雪宁的心情难得的好。

  午后的阳光晒了出来,即便是冬日也有几分暖意,天教这帮人也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 比起上午多少有些紧张的脚程, 颇透着点不紧不慢的感觉,倒好像是不急着赶路。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真是奇怪了。”

  张遮听见,十分自然地低声道“是在等通州那边来报。”

  姜雪宁不由一挑眉。

  张遮便又接了半句“他们尚未完全信任我的身份。”

  是了。

  平白无故冒出这么个人来, 就算是信了有八成, 剩下的两成为了求稳也还是要向天教那边验上一验,以求万无一失。

  若不小心引狼入室,会一发不可收拾。

  姜雪宁一念及此, 眉头便锁了锁,难免有些担心。

  只是与众人同行,又到了不好说话的时候。

  有什么疑问都只能收着了。

  萧定非那边却是感觉到了无聊。

  早晨从破庙那边出发的时候,他邀姜雪宁与自己同乘,被无情拒绝,便自己打马走了一路。到中午都憋住了没跟姜雪宁打招呼。然而此刻打马在前,却老忍不住要往后面看一眼。

  这小姑娘实在是太好看了。

  衣着朴素时,其实乍一眼看上去会没有那些个浓妆艳抹的印象深,可五官和骨相在那里摆着,多看一眼就好看一点,那一点天然的神态,之前一路来的隐隐的忧悒悒,已经换了几分跳出樊笼的开怀,眼角眉梢都沾着点放松的意味儿,越发婉约清丽。

  萧定非一直知道自己是个看脸的俗人。

  可偶尔他也希望自己有点骨气。

  然而在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甚至都不乐意搭理他的女人出现时,他发现,骨气什么的,要留住实在太难了。

  他终于还是拽了拽缰绳,让马儿走得更慢些,很快就与张遮、姜雪宁并行,面上挂起笑容,浑然像是早晨姜雪宁拒绝他的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貌似关切地道“这一路上都要低调行事,因而只有这一身衣裳给姑娘,实在是我天教有些怠慢。等晚些时候入了城,再给姑娘换身漂亮的。”

  姜雪宁老早注意到他过来了。

  此刻闻言,只让目光落向了萧定非胯下那匹雪白的骏马不愧是将来要折腾得萧氏一族跳脚的纨绔子的坐骑,真真是个富贵逼人

  马脖子下面挂着红缨,缀以白玉珍珠,还挂了个金色的铃铛。

  马蹄一动,铃铛声响。

  是个人都知道他到了哪里。

  马和人一样,打扮得那叫一个骚气。

  张遮在后头不说话。

  他并不是能说会道之人,且也与萧定非没什么话说。

  姜雪宁嘴角则是轻轻扯了一下,道“这就不劳定非公子费心了。不过您和您这匹马,倒是真够低调的。”

  萧定非也不知有没有听出姜雪宁话里嘲讽的意思,反而像是得了夸奖一样,蹬鼻子上脸,坐在马上,身子优哉游哉地晃着“毕竟出门在外,有正事在身,不想低调收敛也不行。喏,看前面那两位。”

  他说着朝前面冯明宇和黄潜的方向努努嘴。

  姜雪宁向前面那两人看去。

  萧定非道“别以为这俩看着人模狗样,暗地里就是教首派下来看着我的罢了。唉,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些人啊,就是不懂得享受。成天干这种脏活儿累活儿,何必呢”

  人家若不干点脏活儿累活儿,只怕也没得你享受。

  姜雪宁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她得体地笑了笑“定非公子说笑了,您既然在天教中有这样高的地位,想来也曾有闻鸡起舞、悬梁刺股之勤,卧薪尝胆、宵衣旰食之苦,实在是自谦了。”

  萧萧定非茫然“你说什么,鸡有胆吗”

  姜雪宁“”

  是她忘了,这人不学无术,听不懂这么文绉绉的话。

  唇边的笑容隐隐有片刻的皲裂,她及时调整了过来,简单明了地道“我是说,您一定是吃过苦的人,所以才能有今日的地位。”

  姜雪宁一怔“错了”

  萧定非张扬的眉眼凝着几分邪肆放旷之气,那风流的味道酥到骨头里,随意抬手虽然是花架子,可也有点指点江山的意态,只道“我可不是吃得苦的。姑娘你不知道天教,可不知道在教内混出头有多难,十个人留下两个,其中一个命还要去半条。这天底下,有人就是运气好,投胎好。比如本公子,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爹娘给了一张恰恰好的脸。靠脸吃饭,也靠不要脸吃饭,怎么样,好看吗”

  说着,他还指了指自己那张脸。

  长眉挺鼻桃花眼,眉骨高便显得轮廓深,薄唇带着点微润的光泽,唇角总是弯起来几分,有点不那么驯服的味道。

  可若盯着那五官的细节细看,隐隐然之间就会给人些许难言的熟悉感。

  若换了旁人来听,只怕听不出这话的深浅。

  可姜雪宁毕竟是上一世回来的人,心底里浮现出的是萧姝与其弟萧烨,甚至是定国公萧远的面容,与这张脸一重叠,便有三分像。

  至于剩下的

  据传是与定非世子的生母,也就是勇毅侯燕牧的妹妹燕氏很像。

  靠脸吃饭。

  也靠不要脸吃饭。

  这话意思可深了。

  萧定非就是仗着没人能听懂,瞎说大实话,末了还冲姜雪宁眨眨眼“我可是天命之子,跟着我能享福的,姑娘不考虑考虑吗”

  姜雪宁淡淡一笑“天下没有白掉的馅儿饼,如有所予,必有所取。公子的服气,旁人不敢肖想。”

  如有所予,必有所取。

  先前一张嘴还叭叭个没完的萧定非,忽然安静,面上的神情也凝滞下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有片刻的阴郁。过了一会儿,他才不大高兴地哼了一生,下巴抬起来端起那副倨傲的姿态,终于不大客气地嗤道“你懂个屁”

  姜雪宁竟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看着他。

  萧定非不知怎么竟觉得有点发怵,明明是头回才见着这个姑娘,可对方既不为他所勾引,也不因此羞涩,反而坦然大方,不大害怕模样,刚刚好能掐住他脉门似的。

  只这一眼,有点把人看透的感觉。

  想当年,他还是个城隍庙外头要钱的小乞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大冬天里裹了条麻袋被人赶走,摔在地上磕得膝盖和额头上全是血。

  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碍了一行贵人的路。

  这帮人的穿着也不见得很富贵,打头走着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脚下踩了一双粉底的靴,穿着藏蓝杭绸圆领袍,看模样倒是颇为精神,只是眉宇之间过于沉凝。按城隍庙里那算命的瞎子的话来讲,这是有煞气的面相,命格很硬,非常人行事所能比,遇到了绝对要退避三舍走路边躲开的那种人。

  他当即吓了一跳,又看这人后面跟着浩浩荡荡好几十号人,仿佛要往那城隍庙的方向去,连忙要躲开。

  他以为自己要倒霉,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当然没能跑多远,很快被抓回来,重新拎到了这帮人面前,顿时求爷爷告奶奶,请他们放过自己。

  那为首的中年男人向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先前叫他站住的那个声音便道“擦干净他的脸。”

  萧定非一张脸被人擦了个干净。

  这时候他才被人捏着脖子,被迫抬起了脸,于是也终于看见了前面三步远的地方,站在那中年男人不远处的

  少年。

  又或许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不很好判断。

  因为身量比寻常人高些,但也比寻常人瘦些,眉眼冷峻,面上凝结着一股浮动的戾气,几分病气更纠缠于其中,看清楚他长相之时,原本平静的目光便忽然变作了凛冽的冰霜。

  十几年过去了,萧定非都忘不了那个眼神。

  那总是让他想起时便后背发寒的眼神。

  当时他就被吓得一动不能动了。

  接着便听那中年人唤道“度钧”

  那少年的目光过了很久才收收回,然后才道“义父,他最合适。”

  什么合适

  他是半点也听不懂。

  不过等到后来听懂了又怎样呢

  从当街行乞的乞丐,到锦衣玉食的公子,可说是从地上到了天上。他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不想再吃更多的苦了。旁人生下来就是王侯将相,爵位世袭,老子为什么不能爽一把

  何况这是那人不要的。

  而在接下来的这十几年来,他也无比庆幸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因为失去这个名字的人所过的日子,是他无论如何咬牙都不可能过得了的。

  “你知道,放弃这名姓,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

  “那还是要舍弃吗”

  “母已去,父不配,名成其辱,姓冠我恨。这样的名姓,我不要。唯谢天垂怜,境危见性,虽居安不敢忘,愿舍旧姓,去旧名,弃旧身。天潢岂不同庶民纵万难加,我不改志。”

  天潢岂不同庶民

  纵万难加,我不改志。

  萧定非想,对这三字名姓,那个人是真的,很恨很恨吧

  也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或许这漂亮姑娘说得对,顶着这名字的确有得有失,可谁叫他生来是个乞丐呢便是日子过得没有一开始想的那么痛快,也好过跟那些没有名字的人一样遭受磨难,十命不存一吧

  没道理再计较什么得失。

  他方才说了一句“你懂个屁”,姜雪宁竟也没生气。

  只因她知道自己是戳中了人的痛处。

  萧定非也懒得同她再说,脖子一拧,脑袋一转,一夹马腹,只道一声“对牛弹琴”,便重新往前去了。

  姜雪宁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张遮道“张大人觉得他这名字耳熟吗”

  张遮当然知道“定非世子。”

  姜雪宁心里那算盘就扒拉了起来,只觉这一次可是大好的机会,这样一个极品的祸害,若能在她从通州逃离之前安排妥当,给萧氏那一大家子送回去,岂不美哉

  想着她下意识回头想跟张遮商量。

  没料张张遮见她半晌没说话,也正低头要看她。

  同层一骑,即便张遮君子,姜雪宁克制,两人中间空出了一拳的距离,可也因路途颠簸时不时会碰上,何况是这一扭身一低头

  猝不及防间,张遮那两片干燥的嘴唇便擦过了姜雪宁额头,在她额角停住。

  这一瞬间,两个人都僵硬了。

  然而不同于面上给人的冷硬刻板,男子的嘴唇却并不硬,只是因为毕竟是冬日,一直有风吹着,所以显得微冷。

  姜雪宁却觉自己被烙铁烫了似的。

  心跳都停了一下,继而又以更猛烈的速度起搏,将浑身的血液往脸上挤,脑袋一下就空白了,完全忘了自己方才想要说什么,几乎立刻就退了开,道一声“我失礼了”,抬手抚着额角,飞快回转了身去,怕被人看出什么似的。

  只是背对着身后人,一双雪白耳垂已嫣红欲滴。

  前头萧定非人虽然走了,可一想起在姜雪宁那边吃过的瘪,仍旧是心有不甘,所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

  结果一回头就瞧见这一幕。

  心里面顿时骂了一声“狗男女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伤风败俗”,脸上也出现了十分不悦的愤然神情。

  冯明宇和黄潜正在说要派个前哨去通州那边打探消息,回头看见他打马上来,神情不愉,都不由一愣。

  萧定非没好气道“照这断腿的走法什么时候才能到通州”

  黄潜皱眉。

  冯明宇却知道这是个祖宗,惹不起的,叹口气道“正要派人前去先探分舵消息,公子这么急,是有急事吗”

  萧定非嗤道“废话”

  黄潜干笑,尝试着道“您有什么事,要不说一下,让前去的哨探代您先料理了”

  萧定非看他一眼,却是冷笑一声“本公子急着进城,你让旁人代我去”

  冯明宇、黄潜“”

  妈个叉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不降道雷下来劈死这孙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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