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义是交通号的人, 更准确的说,他是马魁派来料理边郡攻略的全权代表。马魁身为交通号的总负责人,总不能随随便便离开交通号的总部长安。再者说了,马魁的长处并不在这种工作, 他能当上交通号的总管, 凭借的是他超强的管理能力、沟通能力
对于雇员如此之多,本身就是一个超级大工程的交通号,他这样的总管是再合适不过的。
不过这个特质并不能让马魁在别的地方也成为赢家所以综合各方面考虑, 最终马魁派了周成义去到北方边郡,作为前线指挥人。在不偏离最初战略的基础上,他可以便宜行事。
能被马魁这样委以重任, 周成义本人自然也不是一般人他原本就是猎头从别家挖过来的, 本身就有底子, 所以在进入集团之后升的很快。因为能力出众、脑子灵活,现在已经是马魁最看重的助理了。
这次派他去北方云中、雁门等几郡料理边郡攻略, 一方面是觉得他的能力正对这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想要把他带出来现在集团内的培养方向都是这样,底层员工表现优秀的有两条路线, 普通路线就是升职, 一级一级升上去,特别优秀的几年内就能升中层呢
而普通路线之外还有一条特殊路线,那就是格外优秀的, 他们会被安排在高层身边做助理, 这就相当于朝廷中的天子近臣了这段时间内如果表现的很好, 大多会得到机会主管一个项目。
如果主管项目也做的很好,这就算是进入核心管理层的眼睛了。如果将来新开辟什么部门,小部门直接送过去做负责人,大部门给大主管做副手总之前途光明。
周成义很受马魁看重,再加上有底子,这才能一出去就负责边郡攻略这样的大项目这既是动力,也是压力。如果做的好,今后北方边贸这一块儿说不定就归他负责了,这可是不折不扣的肥差、要职
留在这个职位上,又或者争取更高的位置都很不错,堪称进可攻退可守。
不过也不能只看到其中的好处,必须要说的是,这块骨头很不好啃边郡那边的水有多深,周成义是向边郡做过生意的朋友打听过的,其难度至少也是噩梦级别。
虽然不是说一旦失败他就完了,但一步错步步错,这次的机会没有把握住,下一次的机会什么时候到就说不准了如果他是高层,肯定还会怀疑是不是他这个人能力上有问题。
能力上的事不是由一件事可以评断的,甚至不能以以成败论英雄,但是身处在被人评判的环境中,不用这种实打实的例子评判一个人,又要怎么做呢
在这样的压力中他做了很多准备,尽量做到万全。一方面是真的很紧张,另一方面他其实很少去想失败这个可能压力归压力,但他并不真的认为自己会失败。
这是对自己的自信,更是对交通号,对集团的自信。
身处在交通号中越久,他就越能体会到交通号的伟大是的,他用了伟大这个词,这并不是夸张
相比较外界对交通号粗浅的认识,并没有把它和其他生意区分开,周成义身处其中更加敏锐一些资源在最高层的几个人手中调配,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举动甚至会引起数个市场震动。
交通号掐住了生命线,从此之后整个供应链都得仰其鼻息更让周成义觉得可怕的是,这些被交通号或直接或间接影响的人,包括商人、官员、农民、市民,他们绝大多数对此都一无所觉
交通号对他们施加的影响其实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今年的粮价是高是低,丝绸的供应充不充足,盐的质量好不好。
很多人以为交通号就是一个跑运输的,既不负责生产产品,也不负责销售产品,甚至没有上游,不必消费多少产品,其影响无论如何也体现不出来在交通号之前也有不少专门做运输的大商人,也没见他们翻出花来啊
这其实是错误的
其实整个社会运转的任何一环,只要彻底掌控,都能连带影响整个体系就像全天下的农民全都联合起来,一定能影响全天下当然,全天下的农民很难全部联合起来。
交通号所处的环节很微妙,是运输业,相对来说,算是比较容易被掐住的。
然而即便是如此,陈嫣也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还运用了超过这个时代的眼光和手段,这才造就了交通号现今的局面。
交通号不生产什么,也不销售或消费什么,但他身处运输端,有选择权,以及提前知情权运什么不运什么,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能隐晦地影响对全国的资源分配。
事实上,如果想赚快钱的话,交通号只要根据资源分配造成的结果,搞点投机生意就很惊人了比如提前预估北方粮价要涨,直接囤货就好差不多就是这样子。
周成义跟在马魁身边,着迷于这种影响全天下的感觉。
由此,他对交通号有着无与伦比的信心在他看来,有着交通号做后盾的自己,在北方边郡就就算遭遇再大的阻碍,都不应该有摆不平的情况。
更何况他知道的,交通号背后还有集团,类似交通号这样的存在,集团内部还有好几个呢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在身后,难道还有失败的可能
然而这一次却被他办砸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周成义被派了出去后,第一站就是云中郡虽然早就知道这次的事情会很难,但他没有想到他几乎是才到云中郡就被摆了一道
周成义和他身边的人在那边根本施展不开,空有强大的实力,却怎么也使不出来。
好在周成义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会死撑,到了这个份上,立刻写信求援。与此同时自己稳住了手脚按兵不动,至少维持住了局面,没有发展为交通号被灰溜溜地赶出北方边郡。
真要是那样才是真的麻烦了
人的名树的影,有的人认为虚名是不重要的,或许有的时候是那样吧,但生意场上绝不是如此
这种名声是需要小心维护的,因为一旦有过一次失败,名声上面就会出现一小道裂痕对于之后的对手来说,这就是一种鼓舞
当领头羊震慑不住行业内其他人的时候,整个行业就会迎来大乱斗。到底是新皇登基,还是王座依旧,这都是有可能的但无论哪一种,对于原本的领头羊都是一次很大的打击。就算勉强维持住了王座,实力上也会削减很多。
越打越强的案例不是没有,但众多案例中占主流的还是相反的情况。
马魁人在长安,轻易动不得身。或者说,就算他能够动身,去北方边郡也做不了什么他根本就不擅长这个。
之前的边郡攻略,还有安排以周成义为首的班子执行边郡攻略,这都是有陈嫣批准的。现在情况有变,得改变战略再加上事情已经发展到可能影响到整个交通号的名声了,马魁不敢耽搁,让周成义直接请示不夜县这边。
于是各种报告往不夜县发来,然后又被不夜县这边转到东莞县。
在这段时间里,周成义本人也从云中郡赶来了不夜县。
就陈嫣所知的,他在这儿已经盘桓数日了。
周成义走进栌山庄园宅舍正院的时候其实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在长安的时候他就知道了,集团的大本营其实在齐地在这个国家最东边的一点,不夜县。
那里是长安声誉隆重的不夜翁主的封地事实上交通号本来就是不夜翁主的产业之一。
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毕竟有钱人和有钱人也是不一样的,千万富翁和世界首富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只可以仰望的存在了,但是千万富翁和世界首富的差别何其大这甚至比千万富翁与普通人的差距大了无数倍
不过这就是周成义这样的人才有感触的了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很难明白。
栌山庄园里安置了集团很多部门而集团的主人,不夜翁主居住的宅舍、先帝下令建造的那个,就是核心当中的核心。
在周成义的想象中,集团中许许多多的决策就是在这里做出的这里随随便便一件小事,就有可能影响到全国经济
当被婢女请进了偏厅,周成义不敢随便张望,规规矩矩作揖行礼之后就退到了一边,由婢女将他引到了坐席上。
这个时候他才敢稍微抬起头来发现厅内除了奴婢们之外,不只有坐在主位的年轻女子,还有一男一女他们并不像奴婢。
坐在主位的就是那位不夜翁主了周成义此前知道一些关于这位贵女的事,但并未见过她真人,这还是第一次。
见到之后心中忍不住赞叹屈大夫、宋大夫都描写过神女,其中种种描述听的人心驰神往。只是经历的多了,再没见过那样的女子,也就只当这是古人夸大之词如今才知道,天下真有辞中所说那般女郎。
偏厅里自然都装上了玻璃窗,所以采光并不坏,一扇花窗正好开在主位的左侧。窗外正在阴雨绵绵,所以照进来的光也带上了一层朦胧烟纱一样的色泽。斜斜倚靠在小案上的年轻女郎正在最美的时候,既有少女的一点儿余韵,又有即将成熟的韵致。
任是无情也动人。
至于于另外一男一女,看起来也是人物精彩。其中那女子似乎比不夜翁主要年长几岁,生的温柔可亲,此时正坐在不夜翁主下手的位置,非常亲密。而另一男子则是靠站在一扇窗旁,观着窗外的风景,似乎并没有在意厅内发生的事情。
陈嫣自从周成义进偏厅之后并没有多看他,至始至终只在对方行礼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并出言让他坐。
此外她的目光都放在各种报告和资料上,都是和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有关的。之前她在船上虽然已经反复看了数遍了,但回来后又得到了一些新资料,得临时了解了解才行。
她对周成义没有太多特殊的感觉,这个中年男人貌不惊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度,让人一见就跪。不过他眼中隐隐可见一种精明和自信,只不过稍稍被身周环绕的低气压影响,不容易被发现。
而除开这一点,对方就和陈嫣常常见过的集团的中层没有太大差别。如果将来他们能够磨砺出来,越走越高或许会拥有更特殊的气场。若是等不来属于自己的契机,可能也就是维持现状了。
陈嫣也不和他客套,针对她已经知道的资料就开始询问起发生在云中郡的种种。
周成义规规矩矩地作答,说实在的他现在心里更紧张了
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大老板之后,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被对方的年纪和外貌所干扰虽然早就知道大老板年轻漂亮,但听说和真的见到带给人的影响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当然不是陈嫣在为难他,陈嫣真的只是在获取自己所需要的信息而已。只不过此举显然冲击到了周成义无他,陈嫣真的是太敏锐了,几乎每一个问题都问到了点子上
其中有一些是周成义也注意到了的难点,而另一些则是他都没有想到的盲点。
前者答起来虽然苦难,但集中注意力还是能回答的。但后者他是真的没办法了,只能回忆自己在云中郡的经历,尽量将自己知道的告知陈嫣。
随着陈嫣的问题不断深入,周成义惊讶地发现自己对边郡问题的理解提升了一个层次原本散乱的信息层层递进,竟然形成了一个大致体系即使是问问题的顺序也是有讲究的。
周成义想起在长安时听说的,如他们交通号的马总管,还有泰和系的张秀、王温舒舒、聚宝阁的申一公等人,全都受过不夜翁主的点拨。很多时候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当时他以为这是夸张,有些拍马屁的意思,但现在他觉得这有可能是真的。
只是询问一些事情都有这样的能力,如果真的打算教什么,那会是怎样周成义忽然心中一动,有了不一样的计较说不定这一次真能坏事变好事呢
陈嫣并不知道周成义已经迅速成为她的迷弟了,如果让她来说她哪有那么厉害啊
那些教别人的东西很多都不是她原创的,她也只是空有比这个时代的人高一些的见识和眼界而已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不外如此。
说实在的,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技能都是能够被锻炼出来的。只要给出足够多的机会去练手,很少有人始终都不能做好的。显然,陈嫣并不是那样一点点天赋也没有的倒霉蛋或许称不上天赋异禀,可她眼光比此时的人高,再错错不到哪儿去,多次历练下来,她的水平自然噌噌地往上涨。
现在能如此迅速地理清边郡的问题所在,并且问到关键,只是她能力的一个体现。
问的差不多了,陈嫣陷入了思考,在场其他三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话。
最后还是陈嫣自己打破了过于安静的气氛,回过神来一样道“此时是用饔食的时间了罢周先生若是不忙,便留下用顿便饭罢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此时按照陈嫣在偏厅时的吩咐,食物逐渐从养室端了过来。
诚如陈嫣吩咐的,吃的比较简单毕竟大家都有要想的事情,没有多少心思放在吃上面。真要是弄得丰盛过分了,桌上摆的满满当当,可能更吃不进去。
说是这么说,养室庖厨的水平还是体现了出来的,菜色简单味道却不简单其实这样才更难
这个时候气氛已经好了很多华夏人自古如此,虽然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但无论身份高低,在饭桌上总会放松下来。
等到酒水上来的时候,气氛进一步和缓。
桑弘羊瞥了一眼侍女端着的酒壶,摇了摇头“这倒是稀罕了你竟然也会在平常日子里饮酒”
陈嫣的酒量并不坏,毕竟处在一个全民饮酒的环境当中,,练也练出来了。再者说了,此时的酒水除了她自己弄出来的蒸馏酒,酒精浓度实在有限,本来就很难喝醉来着。
不过即便是如此,陈嫣本人对酒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她根本体会不到这个时代的人对酒的热爱。
偶尔喝点儿饮料,她也更乐意让人准备各种果汁,煮各种汤饮她还研究出了各种奶味饮料呢这些的味道难道不比酒好得多反正对于陈嫣这个不爱喝酒的人是这样的。
“偶尔喝一点儿也没什么的,”陈嫣没让婢女倒酒,而是自斟了一小杯,抿了一点点“这酒是旧年的青梅酒我和宋姐姐亲手酿的,青梅香气很纯正呢。”
因为默认今天不会再和宋飞熊对上了,桑弘羊自然不会公然开战。但要他和宋飞熊好好相处,那依旧是不可完成之任务。他这话表面上没什么,至少在他和宋飞熊的对话中堪称温和但他那语气实在让人火大,听起来满满都是恶意
宋飞熊呵呵一笑,还以颜色“这听起来倒是奇了桑司长平常尝不到我的手艺,难道不是桑司长看不上我的手艺吗今早用我亲手烹饪的小食,请也请不来桑司长呢。”
显然宋飞熊话里话外也没什么善意。
陈嫣对此已经习惯了,甚至觉得他们两个这种程度的阴阳怪气还算不错。可对于另一位旁观这周成义就是另一回事了,之前有介绍过这一男一女,所以他知道这两位也是大人物
男子则是桑弘羊这个名字其实更加有名气这在整个集团内也算是明星人物了,手握财务司,原则上他掐着所有人的钱,而无论什么时候,钱都是重要的。集团内名气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大概也只有王温舒了,因为同样的青年才俊,两人还常常被拿来一起说。
不过众人也认可,论地位、论重要性,其实还是桑弘羊更胜一筹。只不过王温舒行事作风十分扎眼,出的风头自然也就多这也为名气加成不少。
周成义之前也对桑弘羊与宋飞熊的恶劣关系有所耳闻,这两人不合作为一个集团内的公开秘密,一直在传播但他真没想到恶劣到这个地步,连在其他人面前伪装的意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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