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她此时头脑还有些昏沉,隐隐约约也只能听见屋外几个丫鬟低声啜泣着,而这些啜泣声中较为清亮的是红玉的一句话:“三爷走了几日,夫人就日日睡不踏实,如今传来这样的消息,夫人以后可怎么办?”
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先前的昏沉一概消去,而后是想起昨日陆机与她说道的那些话,还有…霍令仪察觉到手心处的异样,她低垂了眼去看,便瞧见仍旧被她紧紧握在手中的荷包。
经了一夜,荷包早就有些变型了,可那上头的鲜血却依旧让她觉得刺目不已。
霍令仪只要想到这个鲜血来自何人,眼眶就忍不住红了起来,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荷包,而后她披着外衣坐起了身。外头候着的几个丫鬟耳听着里头的这一番动静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只是还不等她们开口便瞧见霍令仪起身朝他们走来。
这番动作却是让她们怔了一回——
还是杜若先回过神,她眼瞧着人走过来,一面是伸手拦了一回人,一面是柔声说道一句:“夫人,外头正下着雨,您这是要去哪?”
霍令仪步子微顿,闻言是朝杜若那处看去一眼,她的面上依旧是清平一片,连带着声音也很是冷静,只是吐出来的话却难免骇人:“我要去淮安找他。”这个“他”字,说得自然是李怀瑾。
屋中几个丫鬟眼瞧着这般互相对望了一眼,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还不等她们轻劝,外头便有人通传道:“夫人,老夫人来了。”
这话刚落便有人打了帘子,却是一身素服的程老夫人走了进来。程老夫人因着一宿未睡面容也有些不太好,眼下更是乌青一片,待瞧见屋中这幅场景她是摆了摆手却是让众人先退下。
没一会功夫,屋中便走了个干净——
霍令仪见程老夫人过来倒也朝人打了个礼,口中也跟着如常一句:“母亲。”
“起来吧…”程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扶了霍令仪一把,而后她是握着霍令仪的手把人带到了榻上。等坐到了那软榻上,她也未曾松开霍令仪的手,只是抬了脸朝人看去,口中是又说道一句:“你要去淮安?”
霍令仪闻她所问却未曾避讳,只是点头应“是”,她任由程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口中紧跟着一句:“母亲,我不信景行会这样离开人世…他答应过我会平平安安的回来,这么多年,他从来就不曾骗过我,这次也肯定不会。”
等这话一落——
霍令仪似是想到什么,连带着语气也多了几分激动:“何况到现在景行的尸首都未曾寻见,也许他只是被人救了起来,也许他们只是还未寻见…”她越说便越发激动,父王四年前掉落悬崖都能重新回来,景行或许也只是一时未被寻见罢了。
“晏晏…”
程老夫人眼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那双疲惫的眼中还是流露出了几分哀叹:“我们谁也不相信景行就会这样死了,除去陆机留在淮安的那些人,昨儿夜里我已派了家臣去寻,就连陛下也下了圣旨快马加鞭送去淮安让当地的巡抚一道去寻。”
“可是晏晏,景行受了那样重的伤,底下又是长江流域,长江水势凶猛,景行他…”程老夫人说到这眼看着霍令仪骤然惨白的面容终归还是止了话,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跟着一句:“我们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看老天是否能让奇迹出现。”
一句“尽人事听天命”终归还是让霍令仪泄尽了全身的精力…
霍令仪颓然得坐在软榻上,先前还有几分鲜活的面容此时是一片惨白,就连红唇也化为一片灰白…她低垂了一双眼睛,看着衣服上的纹路,耳听着外头的雨声,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哑声说道:“他从来没有骗过我,我不信他会这样离开。”
她说到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这是从昨日得知消息后,霍令仪头一回流泪,从小到大,她鲜少哭,此时也只是这样无声得掉着眼泪。
程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伸手把人揽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口中是跟着一句:“我知道你难受,当年老爷去的时候,我就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可是再难受,这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的…你说你要去淮安,我不拦你,你和景行夫妻情深,我这个做母亲的不会置喙你的决定。”
“可是晏晏,你难道就不想着长安吗?他是你和景行的骨肉,是你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
“如今景行不在,倘若你再出点什么事,你让他该怎么办?”
长安…
霍令仪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脊背却是一僵,她抬了脸怔怔朝程老夫人看去,眼看着她一如旧日的慈和面容,唇口轻张轻合,硬是吐不出一个字。
程老夫人看着霍令仪也不再说道什么,她只是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你好好想想再做决定吧…”等这话一落她才又跟着一句:“你昨夜晕倒后,长安也不知怎得一直哭闹不止,只是几个嬷嬷怕扰着你休息才一直未说。”
言尽于此——
程老夫人也就不再多言,只又看了霍令仪一眼,她便迈步往外走去。
…
霍令仪自从程老夫人走后便怔怔坐在榻上,她能听见屋外几个丫鬟的窃窃私语,只是因着没有吩咐才不敢进来…她的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是又合了会眼才哑声开口:“杜若。”
她这话刚落,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杜若走了进来。
杜若眼瞧着坐在软榻上的霍令仪是先朝人打了一道礼,而后才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霍令仪听得这话也仍旧未曾睁眼,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说道:“去把长安抱过来吧…”
杜若见她这般说道便知她是下了决心不再走了,她忙应了一声,而后是匆匆打了帘子往外走去,没一会功夫乳母便抱着长安走了进来,长安还在哭闹着,可是那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哭了太久的缘故已有几分哑了。
乳母恐她怪罪便先告起罪来:“老奴未曾照顾好五少爷,请夫人责罚。”
霍令仪听着长安这个细微的哭声,心下更是疼惜万分,她忙伸手把人抱进了怀中,眼瞧着怀中小儿的这幅可怜模样,她握着一方帕子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泪痕,耳听着乳母的告罪声也只是说道:“这不怪你,你先下去吧。”
等到乳母退下——
霍令仪便轻轻哄起长安来,长安起初还低声哭着,后头也不知是不是哭累了,没一会功夫便在她的怀中睡着了,只是即便睡着,他那双小手也还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好似怕她离开一般。
这幅模样却是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杜若怕她受累便轻轻说道:“奴把小公子抱到床上吧。”
霍令仪却只是摇了摇头,她仍旧抱着长安,话倒是说了一句:“你去把陆机找来。”有些话,她要亲自问他。
“是…”
…
约莫两刻后,陆机便过来了。
他因早些受了伤此时还未曾恢复,往日稳重的面容便显露出几分苍白,等见过霍令仪他也未曾起身只依旧跪在地上。
霍令仪看着他这幅模样也未曾说话,她只是环抱着长安与杜若说道:“你先下去…”
杜若知她是有私话要问便轻轻应了一声,她是又打了一道礼而后才往外退去,连带着把在外头候着的丫鬟们也一道领了下去…等到那屋外的脚步声越渐越远,霍令仪才看着陆机问道:“你与我说实话,当日那群流匪是不是周承宇的人?”
陆机闻言也未曾遮掩,他仍旧埋着头,口中是道:“是,当日领头的便是周承宇身侧的亲信江亥,他以前是江湖中人武功本就高强,此次又结集了一批江湖中人,属下和关山等人纵然拼死也未能救回三爷。”
等这话一落——
他是又哑声一句:“夫人,是属下未能护好三爷。”
霍令仪不曾说话,她只是低垂着眉眼看着怀中的长安,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哑声说道:“我要见父王。”
陆机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属下这就去安排。”他这话说完便往外退去。
等到陆机走后,霍令仪仍旧看着怀中的长安,看着他即便睡着也依旧紧攥着她衣角的手,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低头抵着他的额头,等察觉到他身上的热意,她的红唇轻颤,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
夜里,已是万籁俱寂时。
而燕京城的一间民宅里也只点了几株灯火,被那晚风轻打,那烛火便跟着轻轻晃动,却是让这一室之内越发显得昏暗不止。霍令仪的整个身子都被掩在斗篷之内,等迈进屋子,眼瞧着立在窗前的中年男人,她才红了眼眶喊了人:“父王。”
霍安北听得这道声音便转过了身子,眼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他的眼中也是掩不住的疼惜。烛火轻晃,而他迈步朝她走来,等走到霍令仪跟前,他是又叹了口气说了话:“景行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晏晏,今夜就算你不过来,我也是要遣人去找你的。”
等这话一落——
他是又跟着一句:“你的母妃和祖母如今已去和令君会合了,现下你就回家准备下,我会让人带你和长安去和他们会合。”
霍令仪自是知晓父王此举是何意,如今景行出事,倘若真得让周承宇上位,那么他们这些人都会有危险…陆机也在一侧说道:“当日三爷就留有命令,倘若他出事,就让属下带着夫人和小公子离开燕京,他早就替您在苏州安排好了屋宅,那个地方山明水秀,绝对不会有人找得到。”
早就…
那个男人素来智谋超群,果然早已替她安排了后路。
他…
果然从一开始就在骗她。
霍令仪的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眼眶很热,好似一个不注意,那眼中蕴着的泪意便能滚落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复了心下的情绪才仰头看着霍安北说道:“父王,李怀瑾是不是真得出事了?从小到大,您从来不曾欺骗过我,您与我说,他是不是真得出事了?”
霍安北看着霍令仪,看着她脸上的坚定和倔强,却是又叹了口气:“我派出去的人来回话,景行是受了剑伤又掉落悬崖,长江两侧能找得地方都找了,至今没有发现景行的踪影。”
霍令仪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先前撑着的那口气终归还是落了下来,她原本以为李怀瑾是有难言之隐的苦衷,以为这不过只是他做的一场戏…可是现在说这话的是她的父王,从来不曾欺骗过她的父王。
她的步子往后退去,在那昏暗烛火照映下的面容越发显得惨白不止。
“晏晏…”
霍安北看着她这幅模样忙伸手来扶她,只是还不等他的手触到霍令仪的袖子,她却已经重新站直了身子…她的手撑在桌角上,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抬了脸朝霍安北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我今日来此只为两事,一来是为了母妃和祖母,二来就是为了探听此事,如今两事皆已知晓,我也该走了。”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我不会离开,如今我已出嫁,李家就是我的家。”
“晏晏…”
霍安北还想再劝。
霍令仪却已收回了撑在桌角上的手,她依着烛火朝人看去,口中是一句:“父王不必劝我,如今母妃等人皆已有安排,那么我也就能安心得留在李家了。”等这话说完,她是又朝人打了一礼,而后便转身往外走去。
晚风拂过她的裙角,纵然有斗篷罩着,却也能瞧出她的身子较起往日纤弱了许多,可她的脊背却是要比以往的任何时候还要端直着。
霍安北看着她的身影,却是又叹了口气,耳听着陆机的一句,他也只是说道:“罢了,随她去吧。”
…
未央宫。
秦舜英端坐在椅子上,眼瞧着周承宇面上的笑意便也跟着笑了一回:“你呀,在我这处放纵些也就罢了,若是到外处却还是得收敛些…说到底,他终究是你的老师。”
周承宇听得这话,口中是说道一句:“母后放心,儿臣省得。”他话是这般说,可眉眼之间的笑意却是半点也未消,他的劲敌就这样死了,他怎能不开心?他只要想着父皇知晓那事后差点在早朝上晕倒,心下就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高兴。
他心心念念得好儿子如今死了,而这个天下终将是属于他周承宇的——
他想到这,面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深了几回。
秦舜英看着他这般倒也未曾阻止,只是又用了一口茶才又说道:“如今既然已成定局,你父皇身体也不好,你近些时候还是多去他跟前孝顺些…”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自己的丈夫,虽然她心中责怪丈夫的偏颇,可终归还是不忍他们父子成仇。
周承宇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笑意便是一顿,不过他还是应下了。
秦舜英见他应下,心下便又高兴了一回,只是念及另一桩事她是又问道:“我听你舅舅说,你让袁怀过来了?如今世事皆定,你为何还要…”
“如今霍安北还不知道在哪,他手中握着那样东西,我心中总归有些不安定——”等这话说完,周承宇眼看着秦舜英面上的担忧是又一句:“母后放心,只要父皇日后别再折腾什么事,儿子定然会好生孝顺他的。”
他这话刚落——
喜姑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是朝两人打过礼,而后是说道:“殿下,您身边的内侍过来了,像是有什么急事要禀。”
这个时候?
周承宇虽然奇怪倒还是让人进来了。
没一会功夫,那内侍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待见过两人,他便走到周承宇的身前朝人附耳一句。
周承宇听着这话,手中的茶盏便落在了地上,伴随着瓷盏的碎裂声,他的口中是不敢置信得一句:“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奉上~</p>【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