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瑾眼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少年郎,风和日丽,少年郎眼瞧着也不过十四的样子,他的眉目温和、气质隽永,倒有着这个年纪鲜少得见的沉稳气度,只是眼中的神色却与那面上的温和较为不同。
不过也只是一瞬的功夫,少年郎便垂下了眼睛,等他重新掀起眼帘的时候,那眼中的神色便也添了几分温和的模样…好似先前那一闪而过的异样,只是他晃眼看错了而已。
李怀瑾未曾说话,只是收回了指根负于身后,而那双狭长而没有波澜的丹凤目却依旧朝那个方向看去。
若是他不曾猜错的话…
这个少年郎应该就是此次会试的第一名,霍家的二公子霍令章。
霍令仪刚想说话,只是抬眼看着李怀瑾面上的神色,便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一处看去…不远处的小道上,霍令章已朝这处款步走来,他走得不快不慢,面上的神色也一如旧日那般。
等走到两人跟前——
霍令章便弯腰朝两人拱手一礼,他的态度谦和,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李大人,长姐。”
李怀瑾垂眼看着跟前的少年郎,他手握佛珠,闻言倒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受了他的礼。
霍令仪眼瞧着霍令章,她的面上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闻言也只是跟着应了一声,而后才又朝人身后的那处方向瞧去,口中是跟着问了一句:“祖母醒了?”
霍令章闻言便应了一声“是”,待这话说完,他便又跟着温声一句:“我这会还要去先生那处,就不在这处叨扰大人和长姐说话了。”他说完这话是又朝两人拱手一礼,而后才继续迈步往前走去。
他的步子一如先前来时那般,不急不缓,可掩于袖下那双无人瞧见的指根却还是轻轻握了起来。
霍令章想着先前瞧见的那副画面,想着李怀瑾的指根拂过她的发,想着两人对视时的模样…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那张微微垂下的温和面容却还是沉了些许,就连薄唇也紧紧抿着,显露出几分少见的暗沉模样。
倘若此时有旁人瞧见霍令章这幅面容,指定认不出他就是往日那个素来有“温和宽厚”名声的霍二公子。
即便霍令章走得再慢,可这条小道终也有尽时…
霍令仪眼瞧着霍令章转过小道,等到那处没了他的身影,她才重新抬了脸朝李怀瑾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我们进去吧。”既然李怀瑾都说了没事,她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说到底人都来了,难不成她还真能赶他走不成?
李怀瑾闻言便也点了点头,他看着霍令仪面上的那副神色,眉眼之间却是又添了几分笑意。
两人一道迈步往昆仑斋走去——
途中,李怀瑾倒是难得说起了霍令章:“你这位弟弟年纪虽小,却不可小觑,想来日后必定会有一番大作为。”他这话说完,念及先前瞧见霍令章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神色,握着佛珠的手还是一顿…李怀瑾低垂了一双眉眼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一如旧日的面容,心下思绪轻微一转,终究还是未把心下的那一番念头说出来。
霍令仪未曾瞧见李怀瑾的神色,她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却是在思忖着他说的话…
前世霍令章在入仕途之后可以说得上是一帆风顺,余后也的确有不少作为,只是不知道今生他会不会也同前世那样跟随周承宇行事?霍令仪只要想到周承宇,那双纤长的远山眉还是忍不住轻轻折了一回。
如今林氏母女正替周承宇行事,想来霍令章也不会错失这样一个好机会,毕竟跟着周承宇,在这条仕途路上,他能走得更加便捷。
只是——
霍令仪垂下的眉眼闪过几分暗色,就连袖下的指根也跟着攥紧了一回…若是父王在天有灵,知晓自己的亲人如今却在替仇家行事,也不知会有哪般感想?
侍立在廊下的丫鬟眼瞧着他们这一行过去,自是忙恭恭敬敬打了礼。
大概是听到了外头的这番声响,玉竹也忙打了帘子迎了出来,眼瞧着霍令仪和李怀瑾两人款步而来,她面上的笑意自是也跟着多添了几分。她一面是朝两人迎来,一面是恭恭敬敬打了礼,口中是恭声一句:“奴给李大人,郡主请安。”
等这话一落——
玉竹便又半弯了身子,口中是继续说道:“老夫人已在里头候着了,两位且随奴进去吧。”
霍令仪耳听着这一番声响倒也回过了神,她怕旁人窥见心下这一番思绪便先敛了个干净,而后才拧头朝李怀瑾看去,见他也点了头,便又迈了步子往里走去。
林老夫人正坐在屋里头和李嬷嬷说着话,听着帘外的禀话声却是一怔——
她的确未曾想到李怀瑾会当真过来,当日她提出请李怀瑾过来也不过是抱着一番试探的心态,毕竟李怀瑾这个人是出了名的不喜这些场合,这城中不知有多少名门世族、官宦世家给他递过帖子,可却从未见他有一次登门过。
她原本想着,李怀瑾今日能来自是再好不过。
若是不能来,倒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左右这个孙女婿已是自家的,谁也抢不走。
哪里会想到,李怀瑾不仅来了,还来得这样早…林老夫人想到这也不敢耽搁,她忙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而后是又握了一方帕子拭了拭唇角的茶渍,跟着是抚平了衣角等到端端正正得坐好,才与李嬷嬷点了点头。
李嬷嬷知她意思,便往外头应了一声:“进来吧。”
没一会功夫,那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余后就是一串脚步声,却是霍令仪和李怀瑾一道进来了。
两人一个穿着一身胭脂色春衫,一个穿着青色长袍,从外头款款进来,倒是给这室内平添了几分鲜活。
等霍令仪行完家礼…
李怀瑾便也朝林老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礼。
林老夫人虽然心中早就拿李怀瑾当自家的孙女婿看待,可每每瞧着李怀瑾,即便他表现得再是温和,她也不敢拿乔,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势委实是太凛冽了些。因此等两人刚行完礼,她便忙温声笑道:“快起来吧,这都快是一家人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么多礼?”
等到这话一落——
玉竹便也领着丫鬟给两人上了茶水。
林老夫人等两人坐下,而后便又重新握过茶盏,跟着才又看着李怀瑾温声问了一句:“我听说内阁事务繁多,也不知景行今日过来会不会扰了你手头上的公事?”
李怀瑾闻言,面上仍旧挂着一抹清平笑。
他的手中握着茶盏却也未饮,只握于手中,闻言也只是温声答道:“今日正好闲赋在家倒也有空,何况我也许久未曾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他这话说得格外谦逊——
却是让林老夫人面上的笑意越渐深了几分。
林老夫人心中明白李怀瑾今日会来家中赴宴、甚至如今这一副温和谦逊的模样全是看在晏晏的面子上,她想到这便又瞧了一回屋中坐着的两人,眼瞧着两人这一副越瞧越般配的模样,她这心下却是越发满意了几分,连带着眉眼之间的笑意也跟着深了几分。
余后林老夫人便也不再说道此事,只是又说了些寻常话,李怀瑾倒也都跟着温声回了。
等又过了两刻的功夫——
外头也起了些喧闹,却是到了该赴宴的时辰了。
霍令仪身为家中长女自然要去花厅帮着许氏接待客人,李怀瑾便也由林老夫人特地遣了人领去外院。等两人走出昆仑斋步入小道,李怀瑾眼看着霍令仪面上的担忧便停下了步子,他的那双丹凤目是又沾了几分笑意,因着此处有人在,李怀瑾按着规矩也就未离人太近,只是眉眼低垂看着人,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好了,你去忙吧。”
霍令仪闻言便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今日来家中的大多都是这燕京城中的贵妇人,她如今虽然身份与往日不同,旁人也不会说道什么,可若是当真去得太晚却也不好…霍令仪想到这便又与人打了一礼,只是临走前却还是与人说了一句:“您若不喜欢也不必勉强自己,左右您今儿个来了已是足够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见李怀瑾笑着点了点头,她便也不再多言,是又与人一礼才由杜若扶着往花厅的方向去了。
李怀瑾却是瞧她走远了,才握着佛珠转过身子往前走去。
替他领路的丫鬟,眼瞧着自打郡主离去后,这位李大人身上骤然转变的气势,还是止不住打了个颤。
…
花厅。
今日请得虽说都是旧日里交好的,可来的人却也不少。
霍令仪还未曾进去,便听到一阵欢声笑语,门前的丫鬟见她过来便要通传…霍令仪却只是摆了摆手,她松开杜若的搀扶只身一人往里头走去。
帘子一打,里头的模样也就显现出来了,此时这偌大的花厅坐了不少人,这其中有那些贵妇人说着家常闲话的,自然也有不少贵女互相比着头饰、比着妆容的…
一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的模样。
霍令仪是先循了一眼把屋中瞧了个大概,待瞧见李安清的身影,见她坐在一处怪是无趣的模样…她的面上才浮现了一个笑。
她也未说什么,只依旧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许氏原先正与几个贵妇人说着话,眼瞧着霍令仪进来便笑着转身朝她看来,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来了。”
坐在许氏身边的正是郑宜和,她眼瞧着霍令仪,面上也是同往日那般挂了个笑,声音也是温和的:“晏晏来了。”
虽说当日母亲给小叔说亲委实是吓了她一跳,毕竟小叔和晏晏的年岁摆在那,何况她私心里总归是拿晏晏当晚辈看待的。
这一时之间转了身份成了妯娌,她自然也有一阵日子未曾回过神来。
不过眼瞧着近些日子小叔虽然还是往日那副模样,可通身的气势却还是温和了许多…再者晏晏年岁虽小,性子却是个稳妥的,配小叔倒也不差。
郑宜和想到这面上的笑意便又温和了许多,连带着声调也越发柔和:“母亲整日在家中念叨着你,你若是得空便常去家中坐坐。”她说得正经,可那话中的揶揄味却极浓。
霍令仪眼瞧着她面上未加掩饰的笑意,又听着这一字一句,明艳的面上还是止不住泛了几分红…她心下明白郑宜和这番揶揄是因为什么。
她往日也是个胆子大的,可此番却颇为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她也不好说道什么便只好垂下了头掩住了那番羞赫,口中倒是轻轻应了一声。
郑宜和瞧着她这幅模样,心下的疼爱却是又添了几分,倒也怪不得母亲和小叔会这么喜欢这个小丫头,就连她这样瞧着都免不得心生欢喜。她有心想再逗逗人,只是瞧着霍令仪这一副粉面含羞的模样,又念及这个场合便也笑着止了话。
屋中原先坐着的那些人原本也未曾注意到霍令仪进来。
如今耳听着主位那处的一番动静,自是也都跟着循眼瞧了过来,待瞧见这位穿着一身胭脂色春衫的霍家女,不管是心下还是面上却都有着几分复杂。
不过不管她们是怎么想,有个心思却是相同的——
这位霍家女的福运是真的好。
自打出生就被天子封了郡主赐了封号,成了这燕京城中唯一一个“异姓郡主”,眼瞧着霍安北战死沙场,这霍家也越渐没落了,偏偏这位扶风郡主又和李家扯上了关系,还成了那位李三爷的未婚妻。
这燕京城中的人哪个不卖李家一个面子?
如今霍令仪和李怀瑾定了亲事,连带着这个身份也要比往日尊贵几分,若是往日还有人敢在明面上给这位扶风郡主几分难堪,经此一事后,只怕但凡是个耳清目明的也都不会再给这位扶风郡主找不痛快。
不仅不会,只怕还得好生恭维着。
毕竟李家门第清贵,李三爷在朝中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讨好了这位扶风郡主,自然也就是讨好了李家和李三爷。
何况她们听说今儿个那位李三爷也来了府中,这么多年也从未见那位李三爷登过谁家的门吃过谁家的宴,今日他会来霍家自是因为霍令仪的缘故。
这还未曾进门就已如此,日后等这位扶风郡主进了门,还不知该怎么宠着?因此还不等霍令仪去寻李安清说话,便已有一堆贵妇人领着各自的女儿上前来给霍令仪说话了。
这偌大的花厅,一时之间弥漫着得都是恭维、奉承霍令仪的声音。
到最后还是由许氏发了话,却是说院子里的戏台已经搭好了,请众人出去看戏才把霍令仪从被人包围的窘境中救了出来。
等到众人往外走去——
霍令仪才松了口气,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终归还是不习惯与这些女人打交道。
李安清瞧着她这幅模样,便笑着取过一方帕子替人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口中是跟着一句:“姐姐如今当真受欢迎…”她这话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此时屋中已没多少人,两人故意落后了不少步子说着话,等瞧见霍令仪佯怒瞪过去的眼神,李安清才又笑盈盈得朝人靠近低声说了一句:“不过我只要瞧见先前她们那副模样就觉得解气。”
霍令仪知她所言是何意…
今儿个来家中的有不少贵女当日也在别庄。
李安清的意思是瞧着先前她们那一副恭恭敬敬,生怕多说错一个字一句话的模样,觉得解气…霍令仪明白她们今日这番模样皆是因为她与李怀瑾订了亲的关系,往日她并不喜欢仗着别人的身份,可若是李怀瑾,这种感觉倒也不差。
霍令仪想到这,面上却是也忍不住浮现了一道温和的笑意。大概是察觉到了李安清面上那一副揶揄的笑容,霍令仪倒也回过神来,她伸手轻轻点了点人的额头,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呀,也不怕被人听见。”
“有什么好怕的?即便她们听见了也不敢说道什么…”李安清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笑挽着霍令仪的胳膊,余后是又一句:“姐姐来得迟都不知道,刚才咱们那位未来的太子侧妃可是好大一副阵仗,只不过她没想到,往日奉承恭维她的那些人,今儿个却是谁也不曾理会她。”
等这话说完——
她便又贴着霍令仪的耳朵说了一句:“把她气得转眼就回去了。”李安清本就不喜欢霍令德,尤其当日霍令德还在别庄如此不给霍姐姐脸面,她心中更是对此人厌恶不已…因此这句话倒是带了十足的轻嘲。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才想起今日还当真未曾瞧见霍令德,原本按着霍令德的性子自是不会错失这样的好机会,尤其今儿个还是霍令章的好日子…如今听李安清这般说来,想来她还未曾过来的时候,这花厅里头应该也有着不少“趣事”。
她心里倒是有几分知晓那些贵女这番作态是因为什么缘故?
当日在别庄的时候,起头的就是吕娇和霍令德,后来连累她们回去被家中好生训斥了一番。
据杜若所说,当日在别庄的那些贵女大多都被家中禁闭了十数日…
因着这番缘故,这些贵女恨不了远在皇城的周承棠,可对吕娇和霍令德两人心中自是有气的。
何况霍令德虽然是未来的太子侧妃——
可当日未央宫的那位给她送来了不少好东西,至于霍令德那处却是半点东西也未曾送,能在这个圈子的都是聪明人,她们只消一想便明白,未央宫的那位大抵也不满霍令德所为,如今还能给这个位份只怕还是因为霍令德当日救太子有功的缘故。
既如此,霍令德这个未来的太子侧妃没了未央宫那位的欢喜,自然也就不如往日那般有身价了。
两人一面朝外头走去——
李安清挽着霍令仪的胳膊却是又跟着一句:“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三叔今日也会过来,他往日可最不喜欢这些场合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心下的那番思绪一停,连带着面上原先挂着的笑意也是一顿…她掀了眼帘往外处瞧去,面处的方向正是外院会客的那处,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李安清未曾听她回答,便又轻轻唤了霍令仪一声,眼瞧着她拧头看来才又问道:“霍姐姐,你在想什么?”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面上重新添了个笑,口中是道:“没什么…”待这话说完,戏台上的好戏也已开锣,她也就敛尽了心思不再多言,只又跟着一句:“好了,我们过去吧。”
…
宴席却是等到申时时分才散。
大抵是已到四月的缘故,此时那日头仍旧高高挂着。等送完客人,许氏刚想唤人去拾掇花厅,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失神模样,她心下思绪轻微一转便明白过来…
许氏让知夏领着丫头先去拾掇,而后便握着霍令仪的手说了话:“估摸着外院也该散了…”
等这话一落——
许氏却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跟着一句:“早先我已遣人去看过了,今儿个来得都是些年轻学子,他们素来就尊崇景行又怎么会行出些不当的事来?你且放心吧。”
霍令仪听得这话,明艳的面上还是忍不住泛起几分绯红,她低垂着一双眉眼掩住羞意,口中却还是跟着寻常一句:“母妃与我说这些做什么?”等这话说完,她便又挽着许氏的胳膊,继续说道:“我陪母妃去收拾吧。”
“不用了…”
许氏的眉眼仍旧挂着一抹笑,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是又一句:“你也累了一整日了,就不必陪我进去了,回去歇着吧。”她这话说完也不等霍令仪开口,便收回了手。
知秋会意忙上前扶住了许氏的胳膊。
霍令仪见此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她是朝许氏又打了一礼,而后才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
等到霍令仪走远了,知秋仍弯着身子扶着许氏,口中却是跟着轻笑一句:“郡主和三爷的关系倒是越渐好了。”
“这样也好,她日后总是要嫁到李家的…”
许氏看着霍令仪远去的身影,眼中的笑意仍旧未散,早先时候她对这桩婚事总有不满意的地方,可日子过去这么久,她眼瞧着晏晏这幅模样却是比早年和信芳在一道的时候还要开怀几分。
她想到这,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何况景行知礼数,我也放心。”
等到这话说完,霍令仪也已转过小道,许氏便也收回了眼,跟着是温声说道:“好了,进去吧。”
…
霍令仪转过小道却未曾朝大观斋走去。
虽说母妃说没事,可她心下难免还有几分担忧,霍令仪原本想着是让杜若去外院探上一回,只是她还未曾开口,关山却从一旁的树木后转了出来…霍令仪眼瞧着关山见他依旧同往日一样,一身墨色劲服,手抱长剑,面上也是冷冰冰得不带一丝情绪。
只是礼数较起往先却多了几分,等到了跟前,他是先打了一礼,而后才开了口:“主子在前边等您。”
霍令仪闻言便朝人身后瞧去,只是树木葱郁,一时也瞧不见李怀瑾的身影…她也未说什么,只是让杜若也留于此处,而后才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李怀瑾就站在一株杏树下,四月天,杏花开得正好…
他一身青袍负手立于树下,面容沉静,眉眼舒缓,远远瞧着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许是听到了声响,李怀瑾便睁开了那双清平目,他掀了眼帘朝霍令仪这处看来,待瞧见她的面容,面上的神色却是又温和了许多,连带着声调也很是柔和:“来了?”等这话说完,他便朝人伸出手,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处风光倒是不错,过来,陪我走走。”
霍令仪瞧着眼前的那只手,或许是习惯了,又或是知晓四处皆有人守着,她倒也未说什么,只把手放到了李怀瑾的手上。
等到李怀瑾握住了她的手,霍令仪才又仰头朝人看去,两人走得很近,她能闻到李怀瑾身上除了那股子旧日的檀香,还有一抹茶香,余外倒是未有什么了…她见此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李怀瑾素来不喜应酬自然也不喜喝酒…
前世除了新婚夜里,李怀瑾喝了一回酒,余外她却是从未见他喝过酒。
李怀瑾眼瞧着身旁的小丫头低垂着一双眉眼却也不知在想什么,索性就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啊?”霍令仪闻言便又朝人看去,待瞧见李怀瑾那双丹凤目中的笑意,不知怎得却是红了一回脸…她自然不会把心中的那番思绪说与人听,便重新垂了眉眼避开了他的眼睛,口中是轻轻跟着一句:“没什么。”
李怀瑾见此倒是也未说什么。
等又走了几步,他眼瞧着头顶开得正好的杏花,索性就停了步子。
霍令仪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也跟着一道停下了步子,她掀了一双桃花目朝人那处瞧去…便见李怀瑾立于一株杏树下,此时正抬了手却是在折那头顶的杏花。
还不等她说话——
李怀瑾便已折了一株杏花转回了身子,他低垂了一双眉眼,而后是在霍令仪的注视中,把手中的杏花斜插到了她的发髻上。
霍令仪今日装饰本就简单,髻上也不过簪着一支珍珠发钗,如今配着这杏花,倒是把这副明艳的面容重新添了几分娇俏…
霍令仪虽然瞧不见,可看着李怀瑾的神色也约莫能猜出几分是副什么模样。她素来不喜把这些花啊什么的往头上簪,尤其是看着李怀瑾这幅神色,越发觉得别扭。
她刚想伸手去把那支杏花取下,便被人握住了手…李怀瑾的眼中仍旧带着那一抹温和的笑意,眼瞧着霍令仪仰头看来,便又笑说道:“戴着吧,很好看。”
不知是不是因为李怀瑾眼中的笑意太过温柔,或是他口中的这一句“好看”,霍令仪只觉得心下“咚咚”跳得厉害,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悬在头顶的那只手终究还是未曾把那朵杏花取下。她重新垂下了眼帘掩饰了面上的神色,跟着是轻轻挣开人的手,而后才又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和风四下,日暮也逐渐四斜。
两人一路缓步往前走去,任凭暖风拂人,却是未再说话,到后头还是霍令仪想起了一桩事才拧头朝李怀瑾那处看去,如今她心下的那番羞意已少了许多,此时也能如常与人说话了:“您觉得宣王如何?”
霍令仪想着前世曾在李怀瑾的书房瞧见过周承泽,想来两人私下应该也是有几分关系的,便想着问一问李怀瑾关于宣王此人…她统共也就这么一个表姐,自然希望她余生都能好好的。
李怀瑾闻言,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他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继续往前走去,口中却是跟着缓缓一句:“宣王年少聪敏,陛下也时常夸他,只是近些年荒诞了些…”他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至于坊间那些传言是真是假,总归还是要靠自己去细细分辨的。”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也跟着点了点头…
坊间流传周承泽的那些事,她总觉得是有几分做戏的成分…霍令仪想到这便又把周承泽提亲的事说了一回,她一面是随着李怀瑾的步子往前走去,一面是拧头看着人继续说道:“近来宣王时常登门,想来没个几日这事也就该定下来了。”
她说到这便又轻轻拧了眉心,是又跟着一句:“表姐素来是个好脾气的,旧日里我不懂事,都是她心宽大度才容得我胡作非为…我心中自是希望她能当真觅得一门好亲事,觅得一个好夫君。”
李怀瑾一直听人说着,等人说完才又开了口:“你舅家如今虽是这副模样,可到底也是世袭的公爵…何况各人有各人的福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霍令仪闻言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舅舅家虽是世袭的公爵,可如今这幅处境只怕连个寻常的官宦世家都比不上。不过李怀瑾说得对,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她在这处想得再多,也是无用的。
她想到这便也未再多言。
…
几日后,霍令章与其余几名贡士一道参加殿试,就如霍令仪所想的那般,霍令章依旧同前世那样高中状元…一时之间,这燕京城中无论是茶肆、酒馆皆在说道霍令章,这其中自然有不少人说他少年天才的。
霍令章虽然未像李怀瑾当年那样连中三元,可他能以十四岁的年纪高中状元,这委实是一桩了不起的事。
…
外头议论着霍令章,霍家自然也有不少人说道此事。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往大观斋走去,此时夜色已深,院中却还有不少丫鬟在笑说着话…霍令章中了状元这样大的事,祖母心中高兴,自然也给底下人赏了不少银钱。这会她一路往前走去,耳听着她们说着:“哎,你们都不知道,咱们二公子今日可当真威风。”
她这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官差前边开着道,侍卫在后头护着,咱们二公子穿着一身状元服就坐在马上,当真是威风极了。”
余后便又是一阵夸赞霍令章的话。
杜若耳听着这一字一句,却是依着那大红灯笼瞧了一眼霍令仪,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主子,可要奴…”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这也没什么好说道的。
她继续往前走去,等走得远了,那股子喧嚣声也就跟着没了…只是还不等她转出小道,便瞧见不远处正立着一个人,树上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曳,霍令仪却是辨了有一会才认出那人是霍令章。
小道之上,霍令章手抱乌纱帽,身穿状元袍,此时正踏着月色和灯火款步朝霍令仪走来。等走到跟前,他是同往日那般恭恭敬敬朝霍令仪打了一个礼,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长姐。”
霍令仪眼瞧着霍令章便点了点头,口中也只是跟着寻常一句:“你回来了。”她的语调平缓,所说也不过是一句寻常陈述。
“是…”
等这话一落,霍令章才又温声说道:“琼林宴已散,便回来了。”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只是眼瞧着人面上的红晕,想来今日琼林宴上霍令章喝了不少酒…不过她也只是这样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眼,口中是平平说道:“你累了一天,既然回来了就去歇着吧。”
等这话一落,她却是打算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这回霍令章却未曾让开步子,他仍旧站在霍令仪跟前,因为酒意而显得有几分潋滟的清平目此时正一错不错得看着霍令仪,眼瞧着霍令仪看过来,他的口中是又跟着一句:“长姐不恭喜我吗?”</p>【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