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屋中烛火还未点起,外头的天色却已开始变得渐渐黑沉起来…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霍令仪觉得还有些昏沉。她把手枕在额头上,却是又过了好一会功夫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刚要喊人进来便看到坐在另一边靠着床头小憩的许氏。

  霍令仪依着屋中仅剩的几道光亮朝人看去…

  先前她到家中的时候早已晕了过去,迷迷糊糊得倒是听见祖母和母妃的哭泣声,可她终归也没有什么精力去答复什么。

  如今眼看着母妃侧露的面上是未加掩饰的疲态,就连那双眼下也是遮掩不住的乌青,霍令仪的心下止不住是幽幽一叹…想来这一夜,母妃和祖母也未曾睡好。她取过一旁的白狐毛毯,刚要坐起身替人披戴好,便看见许氏立时就坐了起来。

  许氏先前睡得并不算好,迷迷糊糊得总怕晏晏出了事,如今听见动静自然忙坐起了身。只是她这一番动作太大,又因为一夜未曾好眠,身子却是趔趄了一会才重新端坐好。

  她的手撑在床头上,而后是低垂了一双眉眼朝霍令仪看去,待瞧见已经醒来的霍令仪,许氏先是一怔,跟着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哑声说道:“晏晏,你终于醒了。”她说话的时候,声调也跟着松泛了许多,连带着还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许氏是真的觉得庆幸,庆幸晏晏能平安无事的醒来。

  她想起先前霍令章带着晏晏回来的时候,晏晏往日那张明艳的面容是遮掩不住的苍白,就连那张红唇也泛着铁青,全身上下更是冷冰冰的…若不是还存着那口气,许氏都快以为她是死了。

  许氏想到这,忙又握过霍令仪的手,她一面是把那白狐毯子重新盖在锦被上头,一面是把霍令仪的手放进了锦被里头,等替人严严实实得盖好,她才跟着说道:“晏晏,你饿不饿,或者渴不渴,母妃这就让人去给你准备好吃的。”

  霍令仪看着许氏这幅紧张的模样,心下是又叹了一口气。

  她握过许氏的手,而后是摇了摇头,口中是柔声说道:“母妃,您别去忙活了,我现在不渴也不饿,等过会饿了,我自会让杜若她们去准备的…”想来已经是饿过了头,她现在倒是没有半点饥饿的感觉。

  待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却是安慰起人:“您也别担心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先前在围场的时候,陛下已经着太医给她诊过脉了,只道是风寒侵体,修养几日便是。

  先前她晕倒也不过是因为一夜未曾好眠,体力不支罢了。

  只是——

  不知道那人如今怎么样了?

  先前在围场的时候,陛下就差了张太医去给人诊治,后头因为她无事便和霍令章先回来了,却是不知道李怀瑾现在究竟是幅什么样子。

  霍令仪想到这,先前平和的眉目却是又紧皱了几分。她半抬了脸朝许氏看去,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母妃,您可遣人去李家打听过了,李,李首辅他如今可还好?”待这话说完,她看着许氏眼中的疑惑是稍稍平缓了几分语气,而后才又继续说道:“今次若不是李首辅,只怕女儿当真回不来见您了。”

  她这话说完便把昨日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只是掩去了洞穴中两人的接触和话语。

  许氏耳听着霍令仪这番说道,先前刚刚恢复的面色却是又惨白了几分…昨儿个宫人来禀报的时候也并未说得太过清楚,先前霍令章回来的时候她倒是问了几句,只是那个时候晏晏还昏迷不醒,他自然也未曾多言,只说了个大概。

  可如今听着晏晏这一字一句,即便她掩去了其中不少过程,可许氏还是从她这只言片语之中听出了那其中的凶险万分。

  西华山的山脉复杂,形势又极其严峻。

  早年间许氏也曾与霍安北一道去过那处,虽然未曾狩猎,可那里是副什么样子她却是知晓的。

  许氏想到这心中便又多了几分庆幸,好在有李首辅救了晏晏,若不然就依着晏晏先前所言,想来她如今是当真看不见晏晏了。

  而这一份庆幸之外,许氏对李怀瑾却是又多了几分感激…原本她以为晏晏和李首辅是不幸坠入山崖,如今才知晓竟是李首辅为了救晏晏才跟着一道下去。

  许氏握着霍令仪的手,口中是跟着说道:“先前我已着人去打听过了,陛下请了身边的张太医在李家照顾着,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待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等明儿个,我便亲自去李家走一趟,李首辅救了你,无论如何我都得去李家亲自道一声谢。”

  其实这“谢”之一字,终究还是虚薄了些。

  那可是当朝的李首辅,即便许氏再不通朝政,也知晓他在朝中也算得上是万人之上,且不管他究竟是为何这么做,单只他舍命救了晏晏,这一份感激又岂是一句“谢”字便能抵消的?只是这一时半会,她也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霍令仪闻言也跟着点了点头,口中是道:“明儿个我和母妃一道去吧。”她得亲自走一趟,去看看那人究竟有没有事,若不然她这心下委实有些不安。

  “你…”

  许氏看着霍令仪,红唇一张一合刚要拒绝,只是看着她眉眼间的执拗,却又轻轻叹了口气。她知晓晏晏的脾气,和她的父王一样,若是决定了的事,不管旁人怎么说都不会回头…她想到这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是一句:“你好好休息,若是明儿个大夫说你没事了,便和我一道去。”

  待这话说完——

  许氏似是想到什么便又拧着眉心开口问道:“对了,晏晏你怎么会摔下去的?”晏晏的骑射她是知晓的,何况那西华山她也不是头一回去,好端端得怎么会摔下去,还正好就掉到了那山坡上。

  霍令仪闻言一时却未曾说话,她的手仍旧被母妃握在手心中,眉眼却是稍稍低垂了几分恰好掩住了那双桃花目中的暗色。她怎么会摔下去的?这个问题先前她一直都未曾想过,如今想想,那第一箭也许可以用意外来说明,可那第二箭?那支刺激了马儿让它吃痛疯狂起来的箭羽,却是想彻底置她于死地。

  整个围场上下,唯一对她有怨恨的便只有周承棠…

  霍令仪想起先前回到围场的时候,周承棠朝她看过来的眼神,那双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怨愤和不甘。不甘她没能被掩于大雪之下,怨愤她又活着出现到了她的跟前?利用围场冬狩之名,即便当真出了什么事也可以说道一个“误伤”。

  周承棠,她还真是好手段啊。

  霍令仪想到这,另一只放在锦被里头的手是又跟着握紧了几分。

  许氏一直都未曾听到霍令仪答声便又轻轻喊了她一声,待见到霍令仪回过神,她才又问道:“晏晏,你在想什么?”

  霍令仪闻言倒是抬了脸,她敛尽了面上所有的情绪,口中是跟着说道:“没事,不过是雪天路滑,女儿不小心罢了,您别担心。”这些事没必要和母妃说,没得她又要操心。至于周承棠,原本经了上回那事,她也没想过要再与这两人牵扯上什么关系了。

  可如今看来——

  只怕他们日后的渊源还深着呢。

  许氏见她这般答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想到霍令章便又开了口:“说起来,这回你的事,令章也帮了许多。事情传到家中的时候,他二话不说便去了,我听下人说他还是骑马去的…”她说到这是又轻轻叹了口气,跟着是又一句:“这个孩子,以前最怕这些,这次为了你倒是…”

  霍令仪闻言却未说话。

  她实在不懂,霍令章到底是在想什么?若是今次她死在围场,这岂不是正合了他们的心意?没了她,母妃和令君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她想起先前在围场的时候,霍令章疾步朝她跑来把她拥入怀中,还有在她的耳边呢喃的那一句“你没事,真好,你没事。”

  她记得霍令章在说这话的时候,不仅是身子还是声调,都带着未曾遮掩的颤抖。

  那样的作态和担忧绝对不可能是作伪的。

  就是因为知晓——

  霍令仪才越发看不明白霍令章,这个人究竟是在想什么?只是不管如何,今次之事她的确是要好好谢他一回。她想到这便抬了头看着母妃柔声说道:“我知道了,明儿个我自然会去谢他的。”待这话说完,她便又是一句:“您一夜未睡肯定也累了,现在我醒来了,您先回去歇息吧。”

  许氏闻言倒也未再多说什么,她也的确是累了,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如今晏晏醒来她总归也能安心几分了…她重新替人掖好了被子,跟着是又说道了几句才往外走去。

  没一会功夫,杜若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是先把屋中的烛火点了几根,等到那光亮覆盖了整个屋子,她才取了一盏温水朝霍令仪走来…等走到跟前,杜若眼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一双眼眶却又止不住红了几分。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眼睛红红的模样,却是轻轻笑道:“哭什么?我不是还好好活着吗?”待这话说完,霍令仪便朝人伸出手,等到杜若把她扶着坐起了身…霍令仪便又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慢慢用了几口温水,跟着她才又开口说道:“霍令章现在在什么地方?”

  杜若闻言先是一怔,跟着是抹了把微湿的眼眶才轻声回道:“先前二公子把您送回来,等大夫给您诊过脉知晓您没事后便出门了。”她往日不喜林氏,对这一双儿女也提不起欢喜,可经此一事,她心中难免对霍令章还是有了几分感激。

  霍令仪闻言倒也未曾说道什么。

  这个时候出门,想来是西山庄子里的那位知晓事情后,请人过去一问了。

  …

  而此时的西山别庄。

  如今天色黑沉,整个西山的庄子都静悄悄的,此处住着的都是农户,大多都是早睡早起,这会尚过酉时,可这处的大半屋宅却都已熄灭了灯火,早早安寝了。唯有这别庄里的一间屋子却依旧点着烛火,正是林氏所居之处。

  此处虽说是别庄…

  可瞧起来与那外头普通的民宅也没什么差别,左右不过是大了些。

  而此时林氏就坐在屋子里,她看着坐在跟前的霍令章,素来平和的一双眼睛此时却带着几分难言的意味,连带着声调也有几分冷:“令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今儿清晨,云开遣人给她送来了信,却是把昨儿夜里的这桩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遭,这其中自然也把霍令章的反应写在了那信上。

  林氏实在想不通,自己这个儿子素来就聪慧,他明明知道若是没了霍令仪,最得益的便是他们母子三人。

  即便他是要在那个病秧子和老虔婆跟前刷几分脸面,也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卖命,而且据云开信上所说,令章昨夜的举动奇怪得很,惊慌失措得哪里有平日的沉稳?倒好似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似得。

  林氏前话说完也不听人答,便又抬眼朝人看去,却见霍令章仍旧坐在圈椅上品茶不语。她看着霍令章这幅模样便又深深得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她也舍不得用太重的语气…她想到这便又柔和了语调,口中是跟着说道:“母亲并不是怪你,只是令章,你这一回行事的确有些太过不对劲…你心里究竟是在想什么?”

  令章虽然年幼,可行事向来有章有法。

  今次这样不管不顾得一回,却实在是让她有些看不明白了…他究竟是在想什么?又究竟是要做什么?

  霍令章闻言却依旧未曾说话,他的手中仍旧握着那盏茶,热气氤氲,而他眉眼舒展…庄子里的茶都是些陈年老货,喝起来总归是有些苦涩的。只是他却依旧握着茶盏慢慢喝着,倒像是在品尝什么人间美味似得…等到那茶水入喉,他才开口说道:“母亲这儿的茶不好,儿子下回来给您带些好的。”

  他说话的语调依旧是温和的,恍如旧日一般,只是却避而不谈先前林氏所问。

  待这话说完——

  霍令章便把手中的茶盏重新安置在了桌案上,跟着才又一句:“天色渐晚,儿子也该回去了…家中一切皆好,母亲不必担心,您如今好生养病才是要紧事。”这话落,他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又与人拱手一礼便往外走去。

  林氏看着他的身影,红唇一张一合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她的手撑在桌案上,看着霍令章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底却是头一回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

  自己这个儿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幅模样?陌生得令人觉得可怕。

  …

  霍令德自从霍令章进了林氏的屋子便一直站在院子里,这会她看着霍令章推门出来便朝人走去,只是也未走上几步她便停了步子…她的手揣在那兔毛手笼中,因为近来这些事而消瘦了不少的脸却是稍稍抬了几分,正朝人走来的那个方向看去。

  她想起先前哥哥和母亲说得那些话,揣在手笼中交握的手却是又握紧了几分,就连红唇也跟着抿紧了几分。

  她看着霍令章目不斜视得一步步朝这处走来,终归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哥哥,你究竟在想什么?”她实在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去救那个女人,就让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很好?要是霍令仪死了,那么她和母亲就再也不用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这个鬼地方…

  自从她来到这便没有一日好眠过。

  这里没有锦衣玉食,也没有丫鬟、婆子…除了一个洒扫、做饭的婆子,她每日不是窝在屋子里做女红就只能陪着母亲说说话。

  她不如母亲静心养气,也没有哥哥这样沉稳的性子,她只知道再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她就要彻底疯了。这个鬼地方没有一样是好的,屋子那么小,气味那么难闻,还有庄子里的那些人,全都是一群没有见识的下等人。

  霍令德想到这,交握在一道的手却是又攥紧了几分。

  霍令章闻言倒是停了步子,他半侧了身子朝人那处看去,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开了口淡淡与人说道:“你要记住,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们的长姐…她出事,我去救她,理所当然。”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就连那双清平目中也没有什么波澜。

  等到这话说完,他便越过人朝那天边看去。

  夜色深沉,明月当空,打在人的身上倒泛着些清冷…今早雪已经停了,如今在这院子里烛火和那明月的照映下,也唯有那屋檐瓦片上尚还存着些痕迹…霍令章伸手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大抵是雪后峭寒,今儿夜里倒是比往日还要冷上几分。

  “夜深了,你也该回去歇息了。”

  霍令章这话说完便径直往外走去,只是还不等他走上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霍令德的声音:“什么理所当然?哥哥,你…”只是她这话尚未说完,霍令章便转过了身子,他仍旧是先前那副神色,只是那双掩于眼中的情绪却要比先前沉了不少。

  他就这样看着霍令德,等把人看得避开了眼睛才又淡淡开了口:“你长大了,也该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好好在庄子里陪着母亲,过几日我再来看你们。”

  等说完这话——

  霍令章便不再看人,只是转身往外头走去。

  这一回,霍令德却未曾拦他,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霍令章离去的身影,残留在心头的那几分害怕却还是未曾消散…

  夜色深沉,霍令德看着那人越渐远去的身影,紧咬着红唇什么都未说…手却压在心口上,那处还“突突”地跳动不止。她想起先前哥哥朝她看来的那一眼,明明好似什么都没有,却又好似藏着什么似得…令人害怕,也令人觉得胆战心惊。

  …

  霍令章等走到外头,随侍便迎了上来。他一面是替人打了车帘,一面是跟着恭声一句:“二公子,您现在就回去吗?”

  “嗯,回去吧…”

  霍令章这话说完便坐上了马车。

  没一会功夫,马车便也平平稳稳得行驶起来…西山的路道不如城中平稳,霍令章却依旧合着一双眼靠着车厢默声不语。自打昨儿个知晓霍令仪失踪,他便未曾睡过,至今却也有一个昼夜的功夫了。

  何况受了一夜的风雪。

  即便是他,此时也免不得起了几分困倦。

  霍令章便这样靠着车厢,可越是想睡却越发睡不着,他想起先前母亲问得那句“你究竟在想什么?”其实有这个疑问的又岂止是母亲?就连他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他究竟是在想什么?

  昨儿夜里知晓霍令仪出事的时候——

  他就失去了一直引以为傲得冷静和自持,摔碎了茶盏、错乱了步伐,惊慌失措得全然不似他…可他却顾不得什么。

  他一路马不停蹄、披风戴雪,为得就是早些找到她,早些确定她安然无恙。

  他究竟在想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要霍令仪死,他,舍不得她死。

  …

  翌日清晨。

  霍令仪因着昨儿夜里睡得早,今晨醒来得倒也早,等用完早膳也不过刚到辰时。因着今儿个还要去李家,霍令仪倒是难得好生装扮了一回,还让红玉取了胭脂在脸上细细装点了一回,倒是把面上原先的那些病容也遮掩了个几分。

  等到一概装扮完,她便由杜若扶着往昆仑斋走去。

  昨儿夜里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便也未曾去探望祖母,却也不知祖母如今怎么样了?虽然昨夜母妃未怎么说起,可那话语之间对祖母的身体却还是添着几分遮掩不住的担忧。

  其实祖母原先的病也还未曾怎么见好,隆冬之日,这病本就起起复复得。如今因为她的缘故又担惊受怕了一整夜,这病自然是又加重了几分。

  霍令仪想到这,心下便又深深叹了口气。

  杜若听到她的这一声轻叹,便也跟着轻声劝慰了一句:“您别担心,昨儿奴去问过玉竹姑娘了,她说冯大夫已替老夫人诊过脉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霍令仪闻言却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步子却仍旧一步不停得往昆仑斋走去。等到昆仑斋的时候,玉竹早先就得了消息,这会便亲自打了帘子迎了出来。待瞧见霍令仪,她是先恭恭敬敬地朝人打了一礼,跟着是红了一双眼眶扶过人的胳膊,口中是跟着说道:“您没事就好。”

  连着几月来的相处——

  玉竹待霍令仪虽然还是有几分畏惧。

  可人非草木,相处久了自然也多了几分情意。前日那事传到府中的时候,不仅主子们担惊受怕,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心里头也不舒服,生怕人真出了什么事…如今眼看着霍令仪好端端得站在跟前,她心中自然是开心的。

  霍令仪看着玉竹这幅模样,心下也不免有些动容。

  她虽然未曾说道什么,却还是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示意无碍…等走进屋子,由玉竹替她解了斗篷,霍令仪才开口问了一句:“祖母如今可醒了?”

  玉竹闻言倒是缓过了几分神,她的眼眶虽然还红着,语调却已经恢复如常:“已经醒来了,这会正在屋里头坐着,李嬷嬷在她身边伺候着。”待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老夫人昨儿夜里也没怎么睡好,若不是她身子骨不好,只怕是要亲自去看您的。”

  霍令仪听她这般说,一双眉眼却是又添了几分担忧。

  她也不再多言,只是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一走进屋子,那股子药味却是半点也遮掩不住,她忍不住便拧了一双眉心。

  李嬷嬷原先正在服侍林老夫人用药,眼瞧着霍令仪进来便又侧过身子屈膝朝她打了一礼。

  林老夫人闻言也跟着掀了一双疲态的双眼朝人看去,待瞧见霍令仪的时候,她先前还带着几分倦容的面色倒是浮现了几分笑,口中是一句:“晏晏来了。”大抵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她说话的语调也没什么力气,只是还是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来,过来让祖母看看。”

  “祖母…”

  霍令仪看着林老夫人这幅模样,一双眼眶便又跟着红了几分。

  她忙朝人快走几步,等到了人跟前,一面是握住她的手,一面是开口一句:“晏晏让您担心了。”

  林老夫人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真是傻话…”待这话说完,她是与李嬷嬷摆了摆手让人先退下。而后才又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看了回人,眼瞧着霍令仪安安稳稳得也不似昨日那样,她才松了一口气说道:“瞧起来是好多了,你昨日那副模样当真是把我和你母妃生生给吓了一跳…如今见你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霍令仪坐在圆墩上任由人打量着,等人说完话才取过桌子上放着的汤药服侍人用了起来。

  林老夫人倒也未说什么,只是在用完汤药的时候才又开口问道:“昨儿个你母妃来与我说,是李首辅救了你?”她这话说完是接过人递来的帕子拭了回唇边的药渍,跟着是又一句:“这回多亏了他,你才能没事,咱们无论如何都得好好谢人一回。”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她一面是把手中的汤碗重新搁在了高案上,一面是又取过搁在一旁的茶盏奉给人,口中是柔声回道:“孙女正有此意,母妃已去准备要去拜会的礼物了,等过会我和母妃便亲自去一趟李家。”

  “这样也好…”

  林老夫人握过茶盏用了一口茶水,等喉间那股子药味消散了些,她才又开口说道:“虽说李家那样的地方,什么好东西没瞧见过,可咱们该尽到的礼数却还是得尽的…”她这话说完是唤来李嬷嬷,却是让人去库房把早些年天家赐来的千年灵芝一道包装上,跟着是又一句:“这东西我往日舍不得吃,如今倒是正好用上了。”

  那灵芝是当年父王平胜蛮夷之际,天家恩赐的,这世间统共也没几颗。

  这么多年祖母一直舍不得用,倒是未曾想到这回竟然肯送人…霍令仪刚想说话,便被林老夫人握住了手:“这灵芝再好也不过是死物,何况李首辅舍命救了你,若是没有他,只怕祖母如今也瞧不见你了。”

  待说完这话,林老夫人便又跟着一句:“好了,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和你母妃早些过去吧…我也累了。”自打事儿传到家中的时候,林老夫人就没怎么睡好过,如今眼瞧着人安然无恙,她这颗心也总算是跟着松落了下来。

  霍令仪见此倒也未再说什么,却是服侍人睡下,她才往外走去。

  杜若接过了李嬷嬷手中的锦盒,两人便一道往外头走去,只是还未曾走上几步…杜若便止了步子,跟着是在霍令仪的耳边轻声说道:“郡主,是二公子。”

  霍令仪闻言倒是掀了眼帘往前看去,的确是霍令章。他仍旧是往日的那副装扮,就连面上的神色也依旧是素日的那副温隽模样,在瞧见霍令仪朝他看去的时候,霍令章便又朝人快走了几步。等到了霍令仪的跟前,他是朝霍令仪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顺一句:“长姐。”

  待这话说完——

  他看了看杜若手中的锦盒便又跟着一句:“长姐是要出门吗?”

  “嗯…”

  霍令仪的语调一如旧日,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中的思绪却还是添了几分复杂。

  她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章,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李首辅救了我,我今日要和母妃去一趟李家…”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与人说道:“昨日之事,多谢你了。”

  霍令章闻言便笑着回道:“长姐客气了,我也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罢了。”

  等这话说完,他是又与人拱手一礼,跟着才又一句:“既然长姐还有事,我也不便打扰,便先告辞了…只是天寒地冻,长姐风寒未消,还是要小心注意身子。”

  霍令仪闻言倒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多谢”。

  而后她便转过身子继续往前走去。

  待人走后——

  霍令章却未曾动身,他依旧负手于身后立于此处,冷冬峭寒,而他的身姿却依旧挺拔,就连那张清平的面容也未有丝毫的变化。只是看着霍令仪渐渐远去的身影,他那双温隽的眼睛却还是微微眯了起来…他想起昨日在洞穴之中,霍令仪朝李怀瑾看去的时候,脸上是未加掩饰的担忧。

  那是他往日从未见过的神色…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这位长姐从来都是处事不惊的,仿佛这世间之事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她,也没有什么可以激起她心中的波澜。霍令章想到这负在身后的手便又紧紧握了一握,就连眼中的神色也开始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此处无人,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神色。

  可尚未走出几步的霍令仪却还是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霍令仪拧着眉心止了步子,而后是转身朝身后看去。只是在她转身的时候,霍令章却已经迈了步子朝另一条小道走去了,她能看见的也只有那一道黑色的身影,步伐从容、脊背挺直,仿佛并没有丝毫的异样。

  杜若眼看着她这幅模样便也跟着止了步子,她随着人的目光往前方看去,只是那儿除了二公子离去的身影什么都没有。她的面上添了几分疑惑,话中也带有几分不解:“您怎么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口中是跟着一句:“没什么…”待这话说完,她是最后看了一眼霍令章的身影,而后才收回了眼、转过了身子,平声说道:“我们走吧。”</p>【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