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斋。

  如今已是十二月,林老夫人在床榻上连着躺了十数日又见宫中并未再下什么旨意,一直高悬的心总归是落下了,连带着身子骨也总算是恢复了些…如今已至隆冬,她披着一件厚实的袄子坐在软塌上,跟着把一旁放着抄写的佛经交给霍令仪,等又咳过了几声才又哑着嗓音与她说着话:“你去清明寺的时候,除了到你父王跟前,也去佛前拜一拜多交些香油钱…近来咱们家中出了这么多事,好在天子不曾怪罪。”

  她这话说完便又咳了一声…

  霍令仪看着林老夫人这幅模样忙把一旁搁着润喉的茶水奉到了人的手上,一面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顺着她的气,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放心,孙女明白,自会在佛前多磕几个头感念上苍慈悲,这才免去咱们霍家的灾难。”

  林老夫人接过她手中的茶盏,连着用了好几口,等到喉间润了才开口说了话:“你知道就好…”

  她这话说完便又抬了脸,待瞧见霍令仪的面容又想着自打家中出事之后都是晏晏在府里前前后后打理着,这才没出什么乱子。她想到这心下也难得开怀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跟着柔和了些许:“如今天色还早,你早些去也能早些回来,没得路上拥挤。”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

  她把那佛经握在了手中,似是想到一桩事便又拧着眉心开了口:“孙女还有一桩事要问一问您的意思,如今天家恩厚不曾怪罪,这又快到了年关…前几日我听伺候林侧妃的丫鬟说她是因为想念三妹,这病才一直不见好。”

  她这话说完是轻轻叹了一声:“说来也是,三妹到底年幼,如今一个人在那西山的庄子,虽说有婆子、丫鬟照顾着可难免也有些孤独…您瞧要不要把她接回来与咱们一道过个年?正好我今儿个去清平寺也要路过西山,倒也可以把她一道带回来。”

  林老夫人听到这个名字,先前还带着几分笑意的面容却骤然又是一沉。

  她把手中的茶盏搁在茶案上,口中没什么好气得说道:“我如今能让她们母女还好端端得待在霍家,已是宽容不过…天家虽然不再怪罪,可咱们却不能没这起子眼色。”待这话说完,林老夫人是又跟着沉声一句:“日后她那身边的丫鬟若是再拿此事来烦你,你也不必与我说道什么只把她们责一顿赶出府去就是。”

  “至于那个林氏…”

  林老夫人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的暗色未消,声调也依旧是冷得:“既然她是因为想念她那个好女儿身子才一直不见好,那就让她们母女两人一道作伴去吧。”

  霍令仪听她这般说道,眉心便又拢了几分:“这…”

  林老夫人看着她面上的难为便又缓和了几分面色,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道:“这事你不用管。”她这话一落便拧头朝身侧服侍的人看去,肃着一张脸发了话:“李嬷嬷,你亲自走一趟容安斋…好好去跟咱们这位林侧妃说道一声,她既然如此怀念她那女儿,今儿个便去西山一道和她女儿作伴吧,也免得她心中总觉得我不近人情。”

  李嬷嬷听着她话间的不容置喙,心下一凛,忙恭声应了…

  她一面是与两人又打了一道礼,垂着一双眸子往外退去,一面是在心中犯着嘀咕,看来这位林侧妃如今在老夫人的心中是当真没个地位了。若不是还念着同出一门的缘故,只怕这位林侧妃还真有可能被老夫人赶出霍家。

  她想到这对霍令仪便又生出了几分惧意。

  今儿个郡主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不仅断了三姑娘日后的路,还让那林侧妃也跟着一道遭了秧…好在当日她选对了路,若不然要真和郡主作对,只怕如今她的下场还要凄惨不过。

  等到李嬷嬷退下——

  林老夫人这才握着霍令仪的手,柔声说道:“好了,你也出去吧,别耽误了时辰,穿得厚实点别受凉了…我也该去歇息了。”

  她到底大病初愈,坐了这么一会功夫还是有些累了。

  霍令仪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她亲自扶着林老夫人起身,等到人由玉竹扶着往里走去,她才迈了步子往外退去。外头仍旧是一片寒寂之色,即便那天上挂着日头,可打在人的身上也没多少暖意,她把手中的佛经交给杜若,一双眼似有若无得朝容安斋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才淡淡开了口:“走吧。”

  …

  容安斋。

  林氏披着一件外衣坐在床上,她戴着一个抹额,面色较起往日的确有几分苍白之色,眼瞧着李嬷嬷进来她便又连着咳了几声,等那阵子咳意过了,她握着手中的茶盏用了一口茶跟着是柔声说了话:“嬷嬷来了,可是母亲有什么话要嬷嬷传与我的?”

  她这话说完是又一句:“云开,给嬷嬷上茶。”

  李嬷嬷瞧着她这般便又垂了一双眸子,她与人打了一礼,而后是恭声回道:“多谢侧妃,茶就不用了,老奴把话说完就要走了…”她这话说完也未曾抬脸,仍旧这样埋着脸说着话:“老夫人感念侧妃与三姑娘母慈子孝,又念三姑娘独自一人在西山孤苦无依,便让老奴准备了马车请侧妃去西山与三姑娘同住。”

  她这话一落,屋中却是一片静谧。

  李嬷嬷仍旧埋着头,却也察觉到了那处看来的视线在这一瞬间已换了副模样,让人如坐针毡得倒跟被一条蛇紧盯着似得。她心中觉得不舒服便又拧了眉心,跟着才又淡淡开了口说道:“老奴把话已传到了,请侧妃好生准备下,过会便会有人过来请侧妃了。”

  等到这话说完——

  她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又与人又打了个礼便往外退去。

  锦缎布帘一起一落,没一会功夫屋子里便没了李嬷嬷的身影,云开这才走到了林氏的跟前,她往日沉稳的面上此时是一片苍白,连带着声音也打着颤:“侧妃,这可如何是好?不若您去老夫人跟前说道几声,老夫人只是一时气急,您若好生说道,她自然不会真得让您去西山的。”

  西山那个地方,侧妃若是当真被赶了出去…

  日后若是没个别的缘故,只怕侧妃当真只能和三姑娘在那西山住着了。

  她想到这,面色便又跟着白了几分。

  林氏的脸色也不好看,自打先前李嬷嬷说了那句话的时候,她就一直默声不语…她低垂的面容仍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敛下的那双眼中却沾着一片狠厉,那个老虔婆竟然敢如此对她,还有霍令仪那个贱人!

  她听着身边云开传来的哭声,握着茶盏的指根又多了几分力道,连带着声调也跟着沉了几分:“我如今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她原本是打算趁着年关将近去和那个老虔婆好生求几句绕,让令德可以回来。

  哪里想到她这些话还不曾说出口,倒是被那个小贱人反将了一军,还连累自己也一道遭了秧。

  林氏想到这面色便又黑沉了几分。

  云开听着她这话,脸色越渐苍白,她一面抹着泪一面是说道:“侧妃,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你现在就去替我收拾东西,衣物朴素点便是,记得多带些银钱、首饰…”等到这话一落,林氏才又合了眼咬牙说道:“你留在家中替我打探消息,日后家中有什么事你便与令章商量。”

  等到这话一落——

  林氏想着近些日子所受的难堪,又想着今日竟然要如此灰溜溜得离开霍家,心中的气却是怎么也盖不住。她握着手中的茶盏重重砸在地上,好一会,屋中才又响起她的一句:“这事不会就这么完的。”

  …

  清平寺。

  霍令仪拜祭完霍安北又让杜若去捐了些香油钱,自己便在寺中慢慢走着。

  大抵是因为冬日的缘故,寺中也无多少人,瞧着倒怪是清净的。一路过去,她也只是瞧见了几个扫地的僧人与一些知客僧,只是在路过一处的时候,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道惊喜的声音:“霍姐姐?”

  霍令仪听到这道声响转身看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一男一女,都是极好的相貌…

  正是李安清和李安和。

  李安清见她转过身来,面上的笑便怎么也抑制不住,她忙朝人小跑过来,等到了人跟前便又说道:“我还当我看错了,没想到真是姐姐…”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姐姐怎得一个人在这?”

  霍令仪见是李安清,眉眼也跟着绽开了几分笑,闻言是道:“我今日来拜祭家父,这会杜若在捐香油,我便四处走走…”她说到这看着走近的李安和便也与人点了点头,口中是又问道:“你们怎么也在这处?”

  “我和哥哥跟着母亲和大伯母来祈福…”

  李安清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笑着挽了霍令仪的胳膊:“这会母亲和大伯母还在住持那处听经,我和哥哥觉得无聊便出来走走——倒是未曾想到会遇见姐姐,这可真是说不出的缘分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便不动声色得朝李安和那处看了一眼。

  李安和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看过来的眼神,他想着近来自己这位堂妹与他说得那些事,耳根止不住是一红。他轻轻咳了一声,口中是说道:“佛门清净地,若是让婶娘听见你这样说道,回去又该责罚你了。”

  待这话说完——

  李安和便又朝霍令仪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轻唤:“郡主。”

  他与人拱手的时候,那双温润的眉目还是忍不住朝霍令仪那处看了一眼,待瞧见眼前人依旧如往日那般明艳照人,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记得那日安清与他说起燕京城中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心中是止不住的气愤。

  这其中有对柳予安的气、也有对天家的气,余外的还有几分情绪却是对霍令仪的怜惜。

  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偏偏却遇见了这样的事,如今还成了这燕京城中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话…他想到这,心中的怜惜便又多了几分。

  霍令仪倒是未曾察觉到李安和的面容,她见人这般便也与人打了一礼,语气平常、面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口中是轻轻唤人一声:“李大公子。”

  李安清看着两人这幅模样便轻轻笑道:“什么郡主、李大公子的,听着怪是生分的…”她这话说完也只当没瞧见李安和朝她看来的无奈眼神,只是又握着霍令仪的手,柔声说道:“姐姐若是不急着回去的话,不若与我们一道走走?今儿个天色不错,这儿也没什么人。”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未说什么…

  这会天色还早,杜若也未曾回来,在这寺中再走一会倒也无碍,她想到这便点了点头。

  李安清见她答应,面上的笑便越发浓郁了,她一面挽着霍令仪的胳膊往前走去,一面是朝身后的李安和看了一眼。

  李安和看着她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他自是知晓堂妹的好意,近些日子这个丫头在他耳边已说了许多,只把他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他心中待霍令仪的确有意,只是难免怕唐突了她,这才…

  倒是未曾想到今日他们竟然能在清平寺中相见。

  因此李安和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跟着两人的步子一道往前走去…何况如今安清也在这,即便当真有人瞧见倒也不会说道什么,自然也不会损了她的清名。

  李安和想到这便又看了看腰间悬挂着的玉佩,念及当日安清所言,他眼中的笑便又温润了几分…他拧头朝霍令仪看去,见她眉目弯弯、言笑晏晏,正侧头与安清说着话。看着那张鲜少外露于人前的笑颜,李安和的心下还是止不住一跳,他曾见过她许多模样,宫宴上的盛装华服是清冷高傲的,一身红衣打长街时的鲜衣怒马是恣意而风流的…

  可他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张丝毫不加掩饰的笑意。

  李安和负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终于开了口与人说了话:“我听说世子如今正跟着江先生学习。”

  他这话说完见人看来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便又温温笑着说道:“当日我曾得常棣兄引荐与江先生有一面之缘,先生虽隐于闹市,但是其学识只怕是朝中的士大夫都比不上,世子如今能得江先生亲授,日后必定会有大出息。”

  常棣是表哥的字…

  霍令仪听他这般解答,眉目之间倒也比先前多添了几分笑意。她想起前几日去看令君的时候,比起往日,如今的令君看起来的确是长大了不少…霍令仪想到这,眉目是又温和了些许,连带着声调也柔和了几分:“江先生的确很好,令君能跟着他是他的福气。”

  李安和听着她的温声笑语,眉目越渐温和。

  他负在身后的手轻轻一动,而后是柔了声调继续说道:“说来,我离京几月倒还未曾谢过郡主。”

  谢她?霍令仪这回却当真是听得怔楞了一回,她抬眼朝李安和看去,尚未说话便听人已继续温声说道:“我还未曾谢郡主赠此玉佩。”

  霍令仪听他所答,眉心还是忍不住轻轻折了几分。她垂了眼眸看了看人系在腰间的那块“岁寒三友”的玉佩,倒是想起了当日安清曾托她挑选玉佩之事,她想到这便又拧头朝李安清看去,见她小脸绯红、双眼还有闪躲之意,心下哪里还会猜不出来?

  原本以为当日安清与她所言不过是玩笑话语,哪里想到她却是认了真。

  霍令仪看着李安清朝她看来的讨好眼神,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是在朝李安和看去的时候,面容却又恢复了如常。她未曾避讳看着人,声调也是一如往常未有什么变化:“当日我不过是帮忙挑了样子,倒也算不得什么。”

  李安和闻言却是一怔,负在身后的手也跟着一顿。

  这话与当日安清所言却有出入…他看了看李安清,见她忙撇过头,耳根却还泛着红,心中便也有了几分明了…原是如此。李安和的心下免不得还是生了几分遗憾,其实想想,她与他又算不得熟悉又怎么可能会无故送他玉佩?不过是他心中生了这一份希望,自然也不肯多想。他的喉间漾出一声无声的叹息,语调却一如先前,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原是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他一面与人说话,一面是又与她拱手一礼,是为赔罪。待这话说完,李安和是又一句:“不过还是要谢郡主一回,岁寒三友,我很喜欢。”

  霍令仪见他这般说道便也未说什么,她只是不想让人有误会之意罢了。不过念及前世李家待她的好,她终归也是舍不下心肠的…她想到这便也与人回了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岁寒三友,的确很衬李大公子。”

  她这话说完看了看身边的李安清,便又抬了脸与李安和说了一句:“我想与安清说些体己话,不知李大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李安和心下清明,闻言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口中说了一句“请便。”

  等到两人继续往前走去,他眼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指根握着腰间的那块玉佩,清隽的面容仍旧是先前那副温和的模样…四面虚无,在这阵阵佛音之间,她那道红色的身影仿佛穿透一切虚无入了他的眼。

  这世间女子无论是有才者还是有貌者,皆数不胜数…

  可只有他眼中的这道身影却与旁人格外不同,大概这就是她令人痴迷的原因吧。

  李安和想到这,便又低垂了眉眼看了看腰间悬挂的玉佩,念及先前她所言那句“岁寒三友,的确很衬李大公子”…一双眉目还是止不住泛开了几分温和的笑意。他重新抬了眼往前看去,那人的身影已经瞧不见了,天上的日头仍旧很是清明,而他这颗心倒也跟着越发开阔了几分。

  …

  霍令仪和李安清一路往前走去,一路上却无半句话语。

  等走进那清幽竹林——

  李安清还是忍不住拧头看了看仍旧漠着一张脸色的霍令仪,自打先前离开哥哥后,霍姐姐就不曾说过一句话,又见她这幅漠然不语的模样,李安清的心下还是止不住有几分发憷…她平素见惯了霍令仪的温和笑颜,还从未见她有过这般淡漠的面色。

  这样的淡漠倒跟三叔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瞧着便让人害怕。

  李安清心中大抵有几分明白,索性便止住了步子,她轻轻牵了牵霍令仪的袖子,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姐姐是不喜欢堂兄吗?”

  霍令仪闻言终归是止住了步子,她垂眼朝李安清看去,见她素来娇俏的面容此时也有几分紧张与不措…她心下轻轻叹了口气,却是又过了一瞬才开了口:“安清,我知你是好意,也知你是当真关心我…可你借我名义把玉佩送于李大公子,且不说旁的,私相授受这个名义却是如何也逃不了的。”

  李安清听到“私相授受”四字,小脸骤然便是一白。

  她握着霍令仪袖子的手又是一紧,连带着声也带着几分惊慌失措:“我不是…”她当日把玉佩以霍姐姐的名义送于哥哥的时候也未曾多想,只是想着让哥哥那个不开窍的闷性子早些开窍,却是忘了“私相授受”这回事。

  如今听霍令仪这般说道,她那张小脸自然惨白得很。

  长于内宅后院,她自然知晓名声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是多么重要,若让旁人知晓此事,那霍姐姐的名声…李安清想到这,一双眼眶都红了,声音也带了几分哭腔:“霍姐姐,我当日未曾想这么多,只是想着…是我错了。”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是又叹了一口气。

  她握着帕子拭了拭人的眼角,口中是跟着一句:“我今日说这些并非责怪于你,只是想与你说,这世间有许多好意旁人并不一定承受得了…好在我和李大公子都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若不然你这回做法不仅无法让我们好生相处,只怕还会令我们尴尬不已。”

  待这话说完,她才又问了一句:“你以我之名送李大公子玉佩的事,可还有旁人知晓?”

  李安清闻言忙摇了摇头,口中是道:“此事只有哥哥与我知晓…”她以霍姐姐之名送给哥哥玉佩,不过是想让哥哥多主动几分,至于旁人那处,她又怎得会提起。

  此时她也已止住了眼泪,只是一双眼眶却仍旧红着,闻言是又仰头看着霍令仪,见她面容清明,比起先前的漠然倒已不再让人发憷。李安清便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跟着才又说道:“姐姐先前说得我都已知晓了,日后我定不会再这般随意行事。”

  她心中的确希望霍姐姐能做自己的嫂嫂…

  可如今见霍姐姐这般,可见是对哥哥没有半分情意,她若是再强求于此,没得也损了她们这一段难得的交情。

  只是——

  李安清看着霍令仪,一双眉目还是忍不住轻轻折了几分:“那霍姐姐喜欢怎样的儿郎?”她说到这是又忍不住轻轻跟了一句:“其实哥哥真得很好…”她想着两人先前站在一起时候那副赏心悦目的模样,心下还是止不住生出几分可惜。

  她不希望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折了他们这一段姻缘。

  霍令仪见她轻折着一双眉目,心中便猜到了几分。她收回了帕子轻轻笑了笑,口中是跟着一句:“这世间许多问题皆有解答,唯有这男欢女爱的事是没有答案的…李大公子的确是这世间少有的清俊郎君,只是却不适合我。”

  她这话说完便又伸手轻轻扯了扯人的脸颊,跟着才又说了一句:“我当日与你所言,如今对男女之事没有丝毫看法,这话是真的…你若是日后再背着我胡乱扯红线,我却是当真要生气了。”

  她这后话虽是笑语,可话中的意思却是没有半点藏假…她先前心中的确是有气的。

  霍令仪知晓李安清所为皆是因为心中惦着她、希望她有一段好姻缘才会如此行事…她心中虽然感激,却无法认同。好在经此一事,想来日后安清也不会再如此行事了。她难得交一好友,自然不希望因为这些事而损了这段情意。

  李安清看了看霍令仪的面色…

  她虽然不知霍姐姐为何会有如此想法,可她终归也未再说什么。

  而后两人倒是不再说及此事,只是另又说了些话,等到李家的丫头寻过来的时候,李安清便与霍令仪先提出了告辞。

  …

  等到李安清走后——

  霍令仪看了看天色,想了想还是继续迈步往前走去。竹林一如旧日清幽,伴随着那远处传来的佛音,使得人的心也跟着沉静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转身离去,却有一个身穿程子衣的男人走到了她的跟前。

  他的面上带着几分温厚的笑意,见霍令仪止了步子便与人拱手一礼,口中是道:“郡主。”

  霍令仪看着眼前人却是一怔,她是先看了看人身后未曾瞧见那人,才低垂了一双眼眸跟着唤了人一声:“陆先生。”

  陆机闻言,面上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他也未说什么只是侧开身子伸了手,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请您进去。”

  霍令仪闻言却未曾迈步,她仍旧垂眼看着地上的落叶,却是又过了一会功夫才终于迈了步子往前走去…待至竹林深处,她是先瞧见了身穿墨色衣衫抱着刀的关山。

  关山仍旧是如往日那般不言不语,见她进去也只是无情无绪的瞥了一眼过来。

  等又走了几步——

  霍令仪才瞧见了李怀瑾,他披着一件玄青大氅坐在石椅上,眼前摆着一副未完的棋局,此时正低垂着一双眉目看着棋局…见她过去,他也未曾抬头,只是问道:“白子还是黑子?”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她何时说过要陪人下棋了?

  她垂眼看了看人,见他依旧是往日那副模样…霍令仪张了张口终归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取过白子坐在了人对面。

  李怀瑾见此也未说什么,他取过黑子就着原先的棋局继续下。

  霍令仪手握着棋子,她是先看了眼棋盘上的布局,却是等了一瞬才落了手中的白子…早年父王在家的时候常喜欢与她一道下棋,于父王而言,下棋就如打战,这其中不仅要靠耐心还得会谋算。

  大抵是因为这个缘故…

  霍令仪往先虽然不喜欢着家,可对下棋倒也有几分钟爱。

  两人也未曾说话,在这四下竹林之中,却是一子接着一子,棋盘局势不明,无论是白子还是黑子都牵绊在一道,一时半会倒分不出个胜负…下棋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若是前期攻势太猛难免落个虎头蛇尾,可若是一直踌躇不前、瞻前后顾便又免不得令人觉得太过小心,失了先机。

  可霍令仪的落子却一直很是平缓,该攻时则攻、该收时便收,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倒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李怀瑾心中对人又多了几分赞赏,等又落下一子便取过一旁放着的茶盏用了口茶水。冬日天寒,茶水放久了倒也有了几分凉意…他仍旧看着棋局,口中却是说道:“燕京城中,安和秉性不错、为人也尚可。”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霍令仪却是一怔之后才明白过来,想来先前她和安清说话的时候,这位首辅大人怕是听见了。她握着棋子的手收紧了几分,只觉得心下无故起了几分无名火,这气来得没有缘故,可霍令仪就是觉得不舒服。

  她未曾抬头也未曾说话,等落下这子之后才终于抬了脸朝人看去:“传闻首辅大人事务繁忙、日理万机,却不想还有如此闲情雅致关心起旁人的私事,还是大人格外多关心我些?”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微冷、眉目微挑,面上是难得的轻嘲意。

  她也不知为何会如此生气,即便安清背着她做那样的事,她也不曾这般生气…可偏偏李怀瑾的这句话却让她如此不舒服。

  等这话一落…

  霍令仪看着李怀瑾握着茶盏的手一顿,便又没什么好气得紧跟着一句:“难不成这回也是因为大人与家父的故交之情?”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目一瞬不瞬地看着人,什么故交?她还不知道李怀瑾是个什么性子?这一次又一次的帮忙,早些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关心起她的婚事。

  李怀瑾这还是头一回被人这般质问,一时之间倒也有几分怔楞。不止是他,就连远处的陆机和关山也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怔楞…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对主子。

  主子虽然瞧着没什么脾气…

  可不管是李家的人还是他们这些跟着主子的旧人,却从来不觉得主子是个好相处的…这位扶风郡主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郡主…”

  远处传来杜若的声音。

  大抵是四处寻不到她,连带着声音都添了几分着急。

  霍令仪听到这一道声响终于平了心下的思绪,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又合了合眼…等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先前面上的薄怒和冷嘲也都一道消了个干净,她把手中的棋子尽数落于盒中,而后是起身与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先前失言,请大人莫怪。”

  等这话一落,她才又跟着一句:“如今天色已晚,家仆来寻,我也该告辞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虽是带着几分客气,声调却还是冷的…待这话说完,她也不等李怀瑾说话径直又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陆机和关山见她过来是又看了眼李怀瑾,见他未曾说道什么才让开路。

  李怀瑾看着霍令仪疾步离去的身影也未说什么,只是眉心还是几不可闻得皱了一回…竹林依旧清幽,他却是等到看不见霍令仪的身影后才低垂了一双眉目,着手收拾起棋盘上的棋子。

  …

  杜若远远见霍令仪出来,先前惨白的面色总算是缓和了几分。她急急朝人跑去,等到人跟前还是未掩话中的担忧说道:“郡主,您去哪了?奴寻了您许久也不见您的身影。”待这话说完,杜若看着霍令仪的面色是又一怔,紧跟着是问了一句:“您怎么了?”

  霍令仪闻言却未说什么。

  她只是拍了拍杜若的手背,口中是道:“我没事,天色晚了,先回去吧。”

  杜若见此也就未再说道什么,这会天色的确晚了,若是再耽搁下去也不知到家该是什么时辰了…她想到这便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往外头走去。

  等两人到霍家的时候,已是日暮四斜的时候了。仍是上回那个婆子拿了兀子走了过来,待见霍令仪下了马车,她便又恭恭敬敬打了个礼,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二公子归家了。”

  霍令仪闻言,眉心却是几不可闻得皱了一回。

  这离过年还有一段日子,霍令章竟这么早就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大概是大人人生第一次碰壁?让你不开窍!</p>【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