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潆被裴延从寿康居抱出来, 沿途,丫鬟和仆妇都在看他们。她不自在, 蹬了蹬退,说要下来。
裴延却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有力的手臂抱紧她,活像只护犊子的母牛。
沈潆淡淡一笑, 也不挣扎了, 只抬头看他。他的轮廓刚毅, 下巴上有青青的小胡茬,亲她的时候, 还挺扎人的。他的嘴唇厚, 唇色有些深,应该不是个薄情的人。
她忽然有些眷恋这个男人的怀抱, 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口, 听他有力的心跳。
就是任性一下, 骄纵一下,又何妨她循规蹈矩了那么久, 难得有个人愿意这样护着她。反正今日在寿康居,她也准备豁出去了。大不了跟着他去西北,不跟那两个烦人的老虔婆呆在一起。
裴延低头看到她乖乖地依偎着自己, 情绪从盛怒之中慢慢平复, 嘴角微微上扬。她太娇弱了, 他得宠着护着。难得长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 若是再给什么人打出个好歹来, 他会有杀人的冲动的。
到了延春阁,裴延直接把她抱进内室,放在床上。他刚要起身,让她休息,沈潆却不松手,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睇着他“侯爷再抱抱我好不好”
裴延愣了愣,想是她受了惊吓,需要安慰,便顺从地躺在她身边,将她整个儿搂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她嘴上不说什么,但寿康居那边三番两次找她麻烦,她心里肯定生了芥蒂。这种情况下,再让她单独留在侯府,已经不合适。
沈潆闭上眼睛,睫毛轻颤“侯爷会一辈子对我这么好吗不让我被人欺负,不让我孤苦伶仃,不让我四处飘零。”
裴延执着她的手,认真地点了点头。发现她低着头,毫不犹豫地说道“会”
沈潆听到他的声音比之前的更加沙哑了,连忙按住他的嘴唇,不让他再说话。
“侯爷若不负我,我便一辈子都跟着侯爷。”
她说话的声音,轻柔至极,像个羽毛一样,拂过裴延的心。裴延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身心舒畅,低头亲吻她的眼皮。
外面易姑姑她们回来,各个气喘吁吁的。裴延走得实在太快了,她们紧赶慢赶,这会儿才到。她们刚才在寿康居,整颗心都悬在嗓子眼,就怕老夫人又为难姑娘。幸好侯爷及时赶到了,但这次侥幸逃脱,下次呢她们还是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红菱和绿萝跟在易姑姑的后面进了明间,易姑姑又马上退出来,拦住她们两个人。
“侯爷和姑娘在里面呢,咱们别进去打扰。”易姑姑道。
“侯爷又”绿萝瞪大了眼睛。易姑姑知道她想歪了,推了推她的脑袋“小姑娘家的,不用知道得太多。快去做事吧。”
晚些时候,裴延从内室出来。沈潆实在太累了,他抱了一会儿,她便睡着了,还发出细小的鼾声。他还有事做,不能陪她一同去会周公。
裴延走到门外,青峰已经在等他,还跟易姑姑等人热络地聊天,聊些西北的见闻。
裴延往外走,青峰跟上来。他用手势问道调查清楚了
青峰点了点头“刘知源的确来了京城,是被漕帮的人请来的。他们还真是神通广大,此人先前可是连宫里都没请到。”
宫里裴延觉得奇怪。
“据探子回报,这位刘知源是原来太医院御医钟天问的老师,皇上曾秘密派钟天问寻找他,似要给长信宫的那位看病。可当时因为种种原因,刘知源没能及时进京,那位也就病逝了。这次居然被漕帮的人请来给侯爷看病,想来是沈姨娘母亲的功劳。”
裴延暗自寻思,漕帮广布于海内,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唤得动的。沈潆之母的来头,似乎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青峰看到裴延的反应,接着说道“如果漕帮能为我们所用,于侯爷来说,将十分有利。不如”
裴延摇了摇头,他知道青峰的想法,漕帮的帮众多,收集消息的能力天下无敌,比他们花费数年培养起来的探子要隐蔽,也好用得多。但那毕竟是沈潆的母亲,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利用她。
翌日早晨,沈潆醒过来,浑身都轻松了很多。她见裴延没在身侧,想来昨夜自己睡着后,他就离开了。她是真的被折腾累了,一边应付他,一边还要应付王氏,身心俱疲。
前生在厉王府,裴章是个读圣贤书的,行事从不会太出格,比如白日必定是正经的,晚上就算不正经,也不会闹得太晚。每日睡觉和起床的时间都很有规律,她也养成了那样的习惯。
可跟裴延在一起后,他兴起就胡来,根本不管白天黑夜。她累到倒头就睡,睡得昏天暗地,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她伸了个懒腰,刚要唤人进来,易姑姑就在帐外说道“姑娘,李福家的说,那个刘知源老先生来了”
居然这么早沈潆愣了一下,想来行医之人都是父母之心,不愿耽搁病人的病情,因而早早就过来了。她不敢怠慢,立刻对易姑姑说道“你去前院请侯爷,红菱到沐晖堂报备一声,把人带过来,绿萝进来帮我更衣梳妆。”
“是。”易姑姑连忙去办了。
这三个人办起事来,手脚麻利,就连年纪最小的绿萝,在每日的耳濡目染之下,也颇为得用了,三两下就帮沈潆挑好衣裳,装扮一新。沈潆看着铜镜中肤若凝脂,美目盼兮的美人,又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两声。
她这辈子能这么快讨得裴延欢心,还多亏了沈家三姑娘这身好皮囊。她作为一个女人都羡慕不已,恨不得护着几分,更别说男人了。
她挑了一柄绣着蝶恋花的罗扇,拿在手里,走到明间,坐下用早点。此物倒不是纳凉所用,纯为装饰。以前在宫中举办大宴,内外命妇怕遇见外男,不好带着帷帽进宫,便人手一柄罗扇,遮住一半面容。她现在虽然不是尊贵的皇后娘娘了,但总喜欢手执罗扇。裴延就弄了好几把花样不同,刺绣精美的罗扇给她把玩。
不过一会儿,红菱带着刘知源过来,身后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原来红菱去沐晖堂见魏令宜的时候,恰好裴安也在。他听说沈潆身体不适,就想过来探望,魏令宜也没阻止他。
裴安拿着一把从花园里采的黄色野花送给沈潆,抬头问道“沈姨娘身体好些了吗这花儿是我来的路上采的,希望你喜欢。”
沈潆笑着接过,俯下身对他说“谢谢小公子。不过我的身体没事,这位大夫是来给侯爷看病的。能不能治好还不知道,所以你帮我保密,别告诉夫人实情。”
裴安乖巧地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被沈潆收买,言听计从了。他回头看了刘知源一眼,附在沈潆耳边说道“这老头好奇怪,一见我就想给我把脉,说我骨骼清奇。我不让,他还气得不理我。”
沈潆“噗嗤”一声笑出来,不过裴安倒提醒了她。如果裴延的喉疾能治好,也想办法让刘知源给裴安看病。
“小公子先回去吧。这位老先生看病不大喜欢有外人在,改日我再去找你玩。”
裴安点了点头,又嫌弃地看了刘知源一眼。刘知源故意不看他,他就走了。
刘知源见桌上还摆着吃食,裴延人又未到,就自己坐下来,用手拿了一块松糕吃起来。沈潆猜他还没吃过东西,就让绿萝又去准备了些热腾腾的早点端上来给他吃。
这主仆四个人喜欢偷偷开小灶,裴延知道,就特许延春阁弄了个小厨房。有了小厨房以后,大厨房每日都会按需送来食材,她们就能动手自己做了。绿萝好吃,自己闲来琢磨,做吃的也有一手,比大厨房的厨子做得还要强上许多。
刘知源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嘴里塞满东西道“这豆浆没什么意思,不如弄点小酒来喝喝。”
延春阁不备酒,而且待会儿他还要给裴延看病,怎么能喝醉了沈潆道“老先生,我这儿可没有酒。”
刘知源不信偌大的侯府还没一壶酒,翻了个白眼“我大老远来给你夫君看病,你连壶酒都吝啬给我喝。小气”
“等您给侯爷治好了病,侯爷自会给您好酒,要多少有多少。”沈潆把豆浆放在刘知源的面前,“但是您作为大夫,不知大清早饮酒对身体不好还是喝碗豆浆吧。”
刘知源哼了声,也不再说什么,乖乖端起豆浆喝了。
等刘知源吃饱喝足,裴延也来了延春阁。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来,除了沈潆,其它人都自觉地退出去。裴延已经知道刘知源的身份,对他放心了一些。只不过听说这个老先生治人的方法很奇怪,他也想知道对方有什么高招能治他多年难愈的喉疾。
刘知源摸了摸胡子,打开药箱,拿出一个盒子。沈潆看了一眼,还以为是什么灵丹妙药,等刘知源把盒子打开,她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了裴延的身后。那盒子里竟然躺着两只指甲盖大小,浑身黑不溜秋的虫子,长长的触角,很多双足,正在慢慢地蠕动。
“这是什么”沈潆叫到。
刘知源双目放光,嘿嘿笑了两声“这东西可是宝贝,专门吃腐肉的。”
沈潆听罢,回过神来“你,你不会要拿这东西放进侯爷嘴里吧不行”她拦在裴延身前,“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刘知源听了,想了想,从药箱里摸出一个牛皮做的小包,解开上面的系绳,亮出里面闪闪发光的一排小刀“有也有,不过我正在拿牛羊尝试,在人身上还没试过。那就是在他喉咙开一刀,我把腐肉给割了。不过这法子十分凶险,一不小心割到什么地方,血流不止,人就玩完了。就算我手艺精到,给他弄好了,伤口缝合,还有趟鬼门关要走。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沈潆听得心惊胆战,难怪都说刘知源医术高超,但找他看病的人很少。除非是真的无药可医了,否则谁会找他这种怪人看病。
她回头看裴延,裴延似也在思考。第一种的风险显然小些,但将虫子放进体内,要如何收回来其实他这喉疾,对他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在军中的亲信会看唇语,只是他看了沈潆一眼,在她手心写字。
沈潆看他的意思,还是想治,便传达给刘知源“请先生把第一种方法详细说一说”
刘知源收起小刀,笑道“拿这两个小东西就简单多了。只要张嘴把它们放进去,过上两三个时辰,等它们吃饱喝足了,老夫再用药草把它们唤回来。不过这两三个时辰有些难熬,不能吃不能喝,喉咙还可能痒痒的。万一吞了口水把它们咽下去”
“难道它们有毒”沈潆赶紧问道。
刘知源摇了摇头“没有毒,不过这两个小东西可是我花了数年心血培育成的,世间只此两只。若被他吞下去了,我开膛剖腹也得取出来的。”
“那我们不治了”沈潆强势拒绝。
刘知源脾气也上来了“你这女娃娃也忒护短了点。你可知你夫君这喉疾是经年累月的病症,没那么容易治的。我可是想了一个晚上,不眠不休,想破脑袋才想到这么两个法子,你还想他一点苦头都不吃罢了罢了,你们不治,我也不白费工夫。”他说着,就要收拾药箱走人。
裴延抓着沈潆的手臂,对她点了下头。
“侯爷”沈潆不忍心。让虫子食腐肉,听着就难受,还要坚持两三个时辰,常人怎么受得了就跟凌迟一样。
裴延还是点了下头,在她手心写到我治,你别看。
沈潆摇头“你要治,我便留下来陪你。”
刘知源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看到裴延写的字,对沈潆说道“你夫君都同意了,你别在这儿捣乱。出去出去”他开始推沈潆,冷不防将她推到门外,“砰”地一声关上门。
关上门之后,刘知源长长地出了口气。这丫头这不行那不让的,留在这碍手碍脚。
沈潆知道刘知源这么兴奋,就是把裴延当做那些用来试手的牛羊了。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她不就成了大业的罪人
她狠狠捶了几下门,里头不应,气得她坐在廊下。易姑姑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围过来询问。
沈潆气道“你们都帮我盯着。如果待会儿侯爷有个三长两短,就把那臭老头给我绑了。我直接把他丢到宫里的内务府去”
红菱和绿萝忍不住笑出声来,少见姑娘动怒的时候。
易姑姑安慰道“姑娘这是关心则乱。老神医的医术高明,侯爷不会有事的。”
与此同时,谢云朗在谢府收拾行囊。他此去轻车简从,随行只带书墨一个。
他自小长在皇城根下,还未出过京城。年少时曾向往去天下间游历,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可惜从了父亲,步入官场。
从那时开始,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了。
他挑了几身轻便的长袍,又想起裴延身边的小厮说,军营里吃饭都靠抢,又多塞了几张银票进去。到时万一吃不饱,就干脆就近请个伙夫或者去临近的城池买口吃的,总归不会饿死。
他暂时想象不到军中的生活是如何艰苦,只不过要去一年半载,别的事还好放下,唯独不放心一双儿女。
他今日回家收拾好东西,就要去吏部住几日,争取把手头未完成的公务做完。吏部主管百官的考绩升贬,为六部之首,年末年始是最忙碌的时候。老尚书这几年都不太管事,把大小事务都丢给他。这次听说皇上要调他去西北,整个人都颤颤巍巍的站不稳,差点老泪纵横。
他还是要尽可能多帮帮老人家。
谢云朗环视了一下房中,确定没有什么遗漏,正要走出房门,高南锦却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了。
“你要去西北”她直接了当地问道。这个消息,还是她回家时,从父亲那里听到的。而她这个做妻子的,竟然一无所知。
谢云朗点了下头,解释道“皇上突然下旨,我需先处理吏部诸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高南锦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走了,我和两个孩子怎么办”
谢云朗耐着性子“这是圣旨,我不得不从。你若是顾不过来,可以先带孩子回高家住,请岳母帮忙照料。”
如今的谢府,虽然仍算是锦绣高门,但只有金玉其外。谢家人致仕的致仕,外放到地方的去了地方,偌大的府邸,只剩下谢云朗这一家四口居住。白日还好,夜里只觉得空旷,连风都是呼啸而过。谢云朗在家中,至少让高南锦和两个孩子都安心,若他不在,剩他们妇孺,是真的会害怕。
“那我跟你一起去。”高南锦扑进谢云朗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成婚以来,她还没跟他长时间地分开过,心中百般难舍。纵然两人此前心中都有疙瘩,但夫妻多年,不可能全无情分。
谢云朗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大业律令,军中不能允女眷出入。靖远侯向来执法如山,不会同意的。况且边境局势,战事随时会起。你一个柔弱女子,没有自保的能力,还是呆在京中为好。”
高南锦没有说话。
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跟着谢云朗,刚才是情急之下说的。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种不安。她也解释不清,这不安到底来自何处。从见到靖远侯的那个妾室以后,她便常常不能安寝,总觉得阿潆还留在这世上没有离去,甚至在什么地方看着他们。
尽管这个想法很荒诞,那两人也仅仅是名字相同而已。可女人的直觉,往往有超然的准确。她安慰自己,军营里都是些男人,谢云朗不会沾惹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
“我父亲说想见你,想来是有事要跟你说。”她最后说道。
谢云朗刚好也想见高泰,趁此机会,将高南锦和两个孩子一起送回了高家。【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