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守寡失败以后作者樱笋时晋江
岳欣然蹙眉一瞬, 便已经思虑得清清楚楚。
不论魏京那头是如何暗潮汹涌,又或是巨浪滔天,可对于眼下的镇北都护府而言,魏京山高地远,似陆膺这样的封疆大吏, 更不宜与封书海走得太近, 地方大吏结交朝中大臣,素来为帝王猜疑, 若是招来君皇忌惮,便是误人误己了。
在魏京没有确切变故传来之时,除了暗中密切关注消息之外,想帮上封书海, 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快强大镇北都护府,自己有实力才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至于现在,景耀帝既要用封书海, 眼下必是要保全于他的;自己与封书海相识于益州,景耀帝也是知道的, 届时不以都护府的名头,只以自己的个人名义随年节之礼修书一封给封夫人, 其中再暗中提点朝中险恶好了但只怕,封大人也许早就知道他会卷入朝廷旋涡之中、有粉身碎骨的风险, 只他却依旧奋身不顾。
仁人君子, 从来如此。
岳欣然微微一叹, 陆膺看了她一眼, 低声道“无妨的,我们只管早日理顺都护府诸事吧。”
若真是魏京有变,还可顺手相援。
岳欣然不由浅浅一笑,陆膺是素来知道她的想法与心思的。
姬澜沧与宿耕星虽不知他们二人心中具体所想,却见这小夫妻二人神情默契,不由觉得这二人难得宛若星月交辉,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姬澜沧便顺势道“我等也与都护、司州大人所想一般,有的事情既已经有兆头,更当尽快提升都护府的实力;既是如此,就更不能受一些事情的影响。
陛下离开魏京已有数月,圣意高难测,臣子不可度,但目下正值大魏与大梁交战之际,都护既然在大漠有所斩获,何不当个彩头,以北线之胜提前亦祝陛下在东线凯旋”
陆膺恍然大悟“啊呀,我近来忙于练兵,确是忘记了全赖先生提点”
一场胶着的战事当中,若能有来自另一线的战利品送到,哪怕只是讨个口彩,景耀帝必也会龙颜大悦。尤其是疏勒天马,史载,前前朝之时,那位陛下不惜大军远征,终于得偿所愿,随即利用天马之利,征战四方,开拓盛世,想必亦能令景耀帝开颜,这是其一;
再者,魏京如今局势虽没有那么明朗,但景耀帝的处境必也是极其微妙的,否则他根本不敕封太子,陆膺在这个时候向景耀帝贡上缴获之物,是向景耀帝示好,反过来看,何尝不是在为景耀帝撑腰呢这样景耀帝不也会暗中对陆膺多一重信任
其三,在姬澜沧看来,更重要的是,镇北都护府的发展如今已经到了一个极其关键的时刻,绝不能被任何事情扰乱,包括魏京变故可能引发的山呼海啸。景耀帝代表着王朝正统,向正统效忠乃是尽忠王事,只要山河不动,身正便不会有乱事,为镇北都护府接下来的发展营造一个稳定的朝中环境。
说通俗点,陆膺已经积极向景耀帝效忠,于情于理,哪怕是为了护好自己手中的可用之人,景耀帝必也会积极回应,将朝中乱象挡在镇北都护府之外,比如说,什么监军之流就别到镇北都护府来。这也是君臣之间的一种政治默契,但姬澜沧的提点却正是时候,这个时候做这件事远比任何一个时候效果都要好,也更应该去做。
其实陆膺心思素来周密,又哪里会想不到此事呢
只是他先时只顾虑如今都护府艰难,他如今与景耀帝之间并不存在什么龃龉,也算君臣相得何必再向魏京上贡物但现在姬澜沧提前带来的这个消息,却令他改变了想法,而且,东西才从大漠回来,贡物上京,表达了立场,又十分自然,全无痕迹,再妥当不过。
不过片刻,陆膺已经思忖好了要送什么,一一列了出来,皆是实际价值没有那么贵却意义重大之物,什么全白的皮毛、颜色纯净的天马,至于其余之物,他亦在书信中连连谢罪,臣本应悉数奉于陛下,但收拢边军没有米粮,今岁北狄还有大战,不忍叫将士忍饥挨饿,凄凉之处写得直叫人潸然泪下,请陛下治罪云云。
姬澜沧做事极有分寸,自陆膺开口之后,便不再出声,只静静在一旁等候陆膺自行权衡。毕竟,帝王与权臣之间,其实颇为玄奥微妙,景耀帝其人,交由陆膺自己揣摩再好不过。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叫陆膺对姬澜沧越加敬重,敕封太子之事必定就是这一二日间的事情,似这样的大事,必是要昭告天下的,陆膺身为镇北都护,自有魏京的官方渠道,如今官方消息未至,姬澜沧却已经知道了,必是他早就开始留意魏京那头的消息,才能这样快地提点、响应。
在镇北都护府如今这千头万绪之时,姬澜沧却还能有这样的政治敏锐度,晓得魏京于镇北都护府的重要性,实是眼明心亮。
他出了主意,又不替陆膺拿主意,显见于谋主身份十分有分寸,这世上聪明的人很多,有智慧的却不多。有他在侧,叫陆膺于岳欣然麾下的司州衙门又添了许多信心,至少能为阿岳多多分担一些,莫令她再那般处处操劳。
至于岳欣然先时为何提到魏京,倒不是她未卜先知,只是她出于一贯政治上的谨慎,缴获之物还是应该请皇帝过目与立太子的消息撞上,也算某种程度上的不谋而合。
但在陆膺定好上贡之事,姬澜沧一一应下之时,岳欣然却忽然问道“姬先生,你可有打探到杜豫让的消息”
陆膺闻言,亦不由皱眉看来。
杜豫让在益州坠水之后,竟还遣人送返了王登的家人,威胁之意明明白白,如今陆膺在镇北都护府,看似位高权重,却远离魏京的权力中央;杜氏身在朝局中央,如今却风头无两,哪怕陆膺此次上贡示好于景耀帝若杜豫让从中进行什么阴狠谋算,难保不会为都护府埋下什么深坑。
姬澜沧却是古怪地道“曾与都护大人齐名的那位鹤翔公子我倒是确实知道听闻陛下返京不久,这位鹤翔公子便去潭枫寺静修了。”
陆膺与岳欣然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静修杜豫让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去寺庙静修。
陆膺不由问道“一直静修到现在”
姬澜沧点头“至少,魏京中这样大的事情,他也并未现身。”
杜氏奉出了一个太子,这样大的事情,杜豫让居然没有参加,难道陆膺那一刀真伤了他的元气他一直在养伤这当中,确实透着太多古怪,只可惜他们离得太远,消息并不确切。
但杜豫让这样的毒蛇,既为仇敌,必是不死不休。
岳欣然不由简单将杜豫让与陆膺的仇怨提了提“姬先生,恐怕我等还真须多多留意魏京那头。”
至少不能莫名其妙背后挨刀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姬澜沧与宿耕星不由笑了,他们也是年轻气盛走来的,谁年轻时候还没个瑜亮之争,姬澜沧宽慰道“如今杜氏正盛,陛下能放心都护手握北疆,未尝没有从中平衡的缘故,我今后亦会多多留意那头,请都护与司州放心。”
毕竟,制衡才是帝王心术嘛。
岳欣然见姬澜沧消息这样的灵通,却又起了另外一个念头,看了陆膺一眼,却暂时未提,待都护府大军稍定之后再行事不迟。
几人又商议了一番接下来的诸事,尤其是确定了大军开拨往北的时间。
亭州城外,并不是十余万大军的常驻之处,陆膺的视线,在丰安以北径关,那里现下却是一片真正的废土,镇北都护府,确是任重道远。
诸事商议既定,姬澜沧与宿耕星相视一笑,十分晓事地率先寻了借口出帐而去,留了小夫妻自去说话,如今的都护府诸事忙碌,陆膺要备战,岳欣然手头千头万绪,二人聚少离多,今日一别,下次再见,怕又是数日之后了。
三日之后,在整个司州衙门翘首以盼之中,司州大人一纸邀请函,请来了诸郡郡守,新附的文华采,新封的方文、林绍容赫然在列,不只如此,韩、薛、白三家的东家亦一并请至司州衙门中。
看到门外一溜的官员车轿,三人不由心内稍有不安。
要知道,郡丞之位,虽然不过正五品,比不上陆膺这样的封疆大吏,但在亭州地头,他们是切切实实手握大权的地方长官。
而他们三人,再如何也只是商人,镇北都护府竟在这样正式的场合叫他们这些商人一道前来就是韩青见过大世面,也不免嗅到一些什么,他与薛丰交换了一个眼神,均是多提了些小心出来应对。
毕竟,任你是再大的商户,在官家面前,你也只是个民,从来民不与官争,只听说过商户求着官府给买卖的,没听说过哪个商户与官府做买卖的。
更何况,镇北都护府其实已经十分客气,明年益州的茶叶优先竞拍权也已经变成文书拿在手中,早早兑现了承诺,看到今日异乎寻常的大阵仗,三人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这笔钱粮款收不回来的准备他们这些时日,低价在当初凋敝的亭州城收了许多铺面,也算回了些本便当是向镇北都护府攒一个人情。
这样的情形,白小棠也听长辈说过,与官府做生意,若是遇到官府欠账乃是家常便饭起码目前看来,司州大人还是十分客气的,未曾将他们扣个什么罪名关押起来,再侵吞他们的家财,只是请他们上门说说道理已经算得上仁慈。
虽是这样想着,但在消息未能确切之时,几人内心不免还是焦灼不安,这种焦灼,在抵达都护府二门外时达到了顶峰,只听一个声音老远便欢喜地喊道“唉,你们总算到了,快进来快进来”
一连声的催促中,韩青三人愕然地看到,竟是宿耕星远远看到他们便兴奋地喊了起来。
宿耕星宿先生那是什么人哪,孙洵进门都能打出来的脾气,这会儿看到他们三个商户竟一脸笑逐颜开
三人不由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还不及打招呼,便被宿耕星强拽着进了门“快快快就等你们了”
就等他们
三人不由交换了一个愕然又忐忑的眼神,却见岳欣然领着姬澜沧、黄云龙、方文等一众镇北都护府官吏在大厅外,笑吟吟看着他们三人,竟是一副降阶相迎的架势
三人心中那股不安,瞬间达到了顶峰。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如果是一个位置远高于你的人,礼让于你呢这个所求是不是你能应下的
薛丰甚至已经在心中开始划拉自己结交的还有些哪些大人物,能不能叫这位司州大人忌惮一二。
三人连忙战战兢兢地行了一礼“拜见司州大人,问诸位大人好”
只见这位手握一地政事大权的年轻大吏竟挥手不受他们的礼,反倒是率先向他们三人行了一礼“韩东家、薛东家、白东家,三位今日贺临镇北都护府,蓬荜生辉呀”
三人哪里敢当
薛丰几乎是当场跳进来,避开这一礼,连忙摆手道“见过司州大人当不得当不得呀”
司州虽然只是镇北都护府第二把交椅,但如今谁人不知,陆都护不理政事,司州衙门实质手握整个亭州的政要大权,这位岳大人便几乎等同于州牧之职,一位州牧降阶相迎,以韩青走南闯北的身份地位,不是没有遇到过,但那都是在私宅,如今可是在镇北都护府官邸之中,这意义格外不同,便也格外令他们心惊胆战。
岳欣然却是笑道“三位东家不必如此紧张,今日我率诸位同僚出来相迎,只是略表我镇北都护府对三家商行的谢意。今岁初春之时,亭州城外数万饥民的情形,各位同僚还历历在目,彼时亭州才历经三载战乱,粮仓不够赈济,全赖三家商行仗义相助,才得活数万百姓,叫亭州城恢复今日的繁华。我等此礼,非是为自己,乃是代亭州百姓,谢过三位大恩,应当应分,三位尽可坦然受之。”
韩青等人听了这番道理不由一怔,岳欣然已经领着衙署官员齐齐一礼“谢过三位东家”
他们做过许多买卖,不是没有经手过这样规模的生意,但是,似今日这般,叫他们真的为自己所做之事油然生出一股激越的,却是头一回。
不是没有过银钱更多、热血沸腾的时候,可那也与此时心境不同。
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所作所为,原来真的不只可以有银钱进项,亦是利国利民,只是,从来没有人向他们肯定过,他们那些作为的价值,只将他们当成逐利之辈嗤笑鄙夷,亦或是当成逐肉的狗轻慢施舍,这是第一次,有人愿这样,在阳光之下肯定他们的价值。
韩青吸了一口气,才率先上前向岳欣然深深回了一礼,这一礼,他行了许久,竟仿佛久久无法起身。
待平息了心绪,再直起身时,韩青面上露出一个苦笑,就冲着这位岳大人这一个大礼,若是她稍后开口恳请为亭州百姓免去这笔银钱,他韩青也认了
他身后,依着还了一礼的薛丰与白小棠亦是同样复杂的苦笑,这位岳大人,好厉害的手段。明明可以强逼,却用这样的怀柔手段叫人,非但叫他们说不出拒绝之语,还要心怀感激。
在复杂又莫名激越的气氛之中,诸人到厅内入座,确实如岳欣然所说,留给他们三人的,乃是贵宾之座,但不知为何,这一次,三人并没有再因为这待遇而惴惴不安。
上了茶之后,岳欣然却开口道“三位运进亭州城的米粮合计二十万石,原本计划可支持亭州失地百姓至仲夏,此部分米粮,绝大多数是作为以工代赈的粮票发了下去,少部分是换成了农具、种子借贷给丰安安顿下来的百姓,待秋收之时,他们自会归还。
但现下情形又略有变化,想必三位也已经听到了消息,都护大人将十余万边军扎营于亭州城外,说句实话,与大军的消耗相比,先时赈灾的米粮如今看来,都不过只是九牛一毛。”
岳欣然此言一出,三人不由面色大变,向镇北都护府“捐赠”二十万米粮,这种程度的损失,以三家商行的规模咬咬牙、出出血还能承受,但如果是十余万大军那可是十余万吞金兽啊
当兵的吃粮和百姓吃粮便不一样,再者还有牲畜的草料、拉车的脚夫、损耗的兵械听闻镇北都护府还承诺给了兵士许多福利,这桩桩件件,哪样不是漫天的银钱要洒出去,哪怕将他们三家榨干了,也绝计拿不出这许多银钱来啊
三人如何不惧最年轻的白小棠甚至已经额头见汗,他是肩负家族之命而来,并非族中话事人,但他心中清楚,似他们这样的大商户,似乎富庶,其实银钱全在周转之中,若镇北都护府一意要他们拿出能供养大军的银钱,只有一个方法杀鸡取卵,甚至这卵够不够,都要存个疑问,毕竟,从来供养大军是官府的事,哪个商户能供得起呢若镇北都护府真存了这样的念想,那他白小棠,将家族陷入如此绝境,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岳欣然一见他们神情,不由笑着解释道“三位不必紧张,这十余万大军的米粮乃是我司州衙门要操心的事,今日,我请三位前来,是为了结一结先时都护府所欠之账。”
韩青三人不由愣住了。
宿耕星一看他们这神情哼笑道“三位,镇北都护府和司州大人在你们心中,难道连这点诚信也没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三位只管放心。”
他们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连最是老辣的韩青都呆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若镇北都护府执意要还这笔银钱,方才又何必那样礼让他们
除非这位司州大人是真的认为,他们运粮之事确于亭州百姓善莫大焉,那是极诚挚的一礼,却叫他们小人之心了。
宿耕星瞅一眼岳欣然,见她没有反驳,越发肯定她是要还债的,但心中也越加好奇,她到底要怎么个还法儿
姬澜沧道“三位想必也听到过风声,都护大人自大漠剿获狄匪不少财物,都护府目下银钱是不怎么缺的,今日请三位来,也是大致对一对账目上的大数,好叫都护府有个准备,好定下来如何清偿债务。”
韩青怔了片刻,才有些魂不守舍地道“哦,先时与都护府约定是以粮票计结,我们韩家商会应有七万余石”
薛丰面上带了点笑影儿“我薛家一共五万余石粮票。”
白小棠长长出了一口气“我们白家略多一些,有八万石。”
他们三人,资历最浅的白小棠也是族中隐约看好的接班人之一,此次来亭州,意在深远,账目上头更是亲历亲为,时时查看,这样的大数,是不会出错的。
简单的算术,人人都知道。
当场就有两人同时叫了起来
一个是宿耕星“这不对啊他们三家加起来,也就二十、二十一万石粮票吧,老姬你先时给司州大人报过,我们发出去了二十五万石粮票哪”
另一个是方文“这不对啊他们三家加起来,足有二十、二十一万石粮票吧,可太平仓中的二十万石米粮根本没用完哪”
这三日的等待之中,因为顾念丰安百姓还需米粮接济一段时日,他还特意去太平仓探听过消息,绝计不会有错
所有疑惑的视线立时集中在了这三人身上,难道,这些商户这样大的胆子,司州大人已经这样给他们做脸了,他们还敢胡乱报数,想讹诈都护府不成
薛丰立时叫起冤来“各位大人那粮票都在那里放着,若是不信,大人们自可查验,这样大的事情,小民怎么敢做假”
粮票粮票就不能做假了
疑惑的视线中更多了一缕冰寒。
韩青却是定了心神拱手道“我大概知道其中缘故,各位大人容我解释。这粮票原本是司州大人定下发给做工的流民,允许他们以粮票来换太平仓的米粮,但我们三家本是商户,在亭州城盘了不少店铺,我们并不只做米粮生意,别的东西,百姓需要的针头蒜脑,糖盐布匹,我们也卖。
起初有百姓,以粮票换了粮,又用粮来换生活用品,极为不便,既是都可以互换,为了便利百姓,我们便折算了一下价格,也允许百姓以粮票兑换其余之物。故而我们手中粮票加起来虽有二十余万石,但太平仓不一定出了那许多粮,更多的东西,是我们三家手中其余的货物。
在这数目上头,请诸位大人相信,我们是绝计不敢弄假的,若真有此事,韩某甘愿双手就缚、接受刑罚”
原来如此,百姓以粮票在整个亭州城中吃饭、买东西,是大家司空见惯的,这般一想,确实也是,他们所报的这二十一石粮票,百姓又不只是吃这一项需求,也可能兑换了其余之物,倒也正常。
如果说这三家所报数目无误,那便不能解释另一个问题,姬澜沧为何向岳欣然禀报的是都护府发出了二十五万粮票呢
要说发粮票有人从中做鬼,多发了但所有人都见识过瞻陵先生行事,谁敢在他眼皮底下弄鬼,那和在司州大人面前想骗人一样惨。
这个问题,却是岳欣然笑道“这却还是要多谢三位东家。”
哎怎么又拐到他们三家身上了
姬澜沧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岳欣然笑“便请姬先生解惑吧。”
姬澜沧哈哈一笑,接下了这个谜题“那便容老朽猜上一猜,”他略一思忖,便娓娓道来“假设百姓甲第一次做工领了十张粮票,甲定然会全部兑成米粮放在心中才心安;第二次做工领了粮票,甲发现米粮带在身边很不方便,于是找到白少东家,将粮票换成米粮托回家里;第三次做工领了粮票,准备托回家中时,发现白少东家的粮铺,不只有粮,还有油盐粮布,他便索性换了些别的,自己用,或是托回家都成
随着他做工越来越多,手中粮票也越来越多,这些粮票反正随时都可以换成米粮和所需之物,小小纸片,只要妥善保管,带在身上还方便些,走到亭州城中,很多地方都可以使用,还可以换了给家里,慢慢地,他身上的粮票便越攒越多。
哪怕一个流民身上只存一两张粮票,算下来,也是数万之巨,这便是我都护府发出去的二十五万张,与韩薛白三家收到的二十一万张之差。”
所有人听完之后,只觉恍然大悟。
韩青三人更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他们是商人,于银钱上头更是敏锐,要知道,镇北都护府实际就是欠了二十五万,但现在却只需还二十一万,中间这四万,哪怕是要还,也不是立时就要还的,中间这利差亦足够惊人。
当日赈灾之时,他们还觉得奇怪,为何都护府不直接发粮,偏要发粮票,叫百姓凭票取粮,却原来司州大人早就打了这个主意,不,不止,若无这粮票,亭州城中的商贸买卖也不会这样快兴旺起来,因为现在他们发现,不只是他们三家,其余商户都在接受粮票,因为,反正这粮票最后不论是谁来找他们三家,他们都是会认的。
不只是百姓为了方便使用,手中不知不觉会攒一些粮票,那些商户也是会积攒一部分,不知不觉,他们就已经在为镇北都护府分担债务了这手段,再是见识过商海风云的巨贾,生平亦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韩青更有一种老辣敏锐的直觉,在这粮票之上,以这位司州大人翻云覆雨的手段,绝不只是为了缓解债务而已必然还有更深更远的用意,更长更久的打算
便是冲着这样的手段,韩青也坚定要继续与镇北都护府合作的想法。
殊不知,岳欣然也是心中赞叹,姬先生和韩青等人,也许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货币,什么叫信用,什么叫1,什么叫2,却已经能理解其中的某些本质,智慧亦不容小觑。
但岳欣然此时不打算揭晓全部奥秘,不如留待他们中对这个感兴趣的人自己研究其中规律,期盼能有惊喜。
岳欣然朝旁招了招手,才转过头道“既如此,镇北都护府与三家的账务加起来便是二十一万石,若按我们先时约定的三百钱一石,便是折合白银六万三千余两。都护大人带回来的白银足够抵偿。”
这个数字,对于三日前已经饱受刺激的宿耕星、方文来说,都不值得他们眉毛动一动了。
韩青正要提议什么,却见岳欣然自冯贲手中接过一张纸,朝他们笑道“直接以白银抵偿只是第一个提议;我这里还有另一个提议。”
随着纸页在桌案上缓缓移动,整个镇北都护府的疆域便在她的手中缓缓展开。
她的指尖落在雍安、亭安、亭州一线,相比于周遭错综复杂的山林,一条平缓坦直的粗线在地图上,犹如跃动的主要血脉般,格外醒目“三位,离秋收还有三、四月之遥,十余万大军的粮草还要仰赖亭州以南供给。”
白小棠不由忆起自雍州采买米粮入亭州的一路艰辛,三百钱确是一个很优越的价格,但算上一路损耗,人马的吃穿嚼用花费极大,一路艰辛赚的也是辛苦钱,那条路,也就是入了亭州稍微好些,毕竟是新修的大道,就是一路荒凉了些,司州大人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呢仿佛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他却没能抓住。
只听岳欣然笑道“我拟在大道两侧每隔八里设立客栈,以供来往客商打尖住宿,不知三位有无兴趣”
客栈
其余官员不由面面相觑,他们印象当中,客栈大多小破不堪,值得司州大人亲自提及吗
谁知,韩青三人闻言竟同时不约而同大声道“小民愿全部承建”
说完之后,原先并肩协同的三人竟不约而同散开一步,彼此怒目而视“明明是我先提及的司州大人定要优先考虑”
这些官员有点懵,不就是客栈么,值得这几个能运来几十万石粮食的大商人争得面红耳赤
最年轻的白小棠也顾不得礼数了“我们白氏商会最先给百姓承运米粮,这条道是走得最熟的,您二位能知道何处最宜歇息吗”
薛丰岂能叫他占先,立时反唇相讥“我走过的桥怕是比你行过的路还长,我能不知”
三人吵嚷之中,岳欣然却是安然高坐,并不言语,韩青抬手止住他们二人的争执,神色凝重地看向岳欣然“司州大人,这样多的米粮要过这条官道,我们三人皆知人马花销将带来的巨利,何况既要这样多的米粮,其余商物只怕更多,这条官道必将人流如织,十分繁华我们皆有意承建,不知司州大人意下如何”
这些客栈初始或许不过只是高速路边的服务站,只些基本服务,但长远看来,却是拉动沿线物资商贸的,韩青确实是目光匪浅。
岳欣然却笑了笑“这批客栈所占之地是都护府的。”
白小棠立时道“我白氏那八万石粮票债务不要了,愿以抵扣”
薛丰立时道“我薛氏那五万石也不要了,愿加银五千两”
岳欣然却是笑而不语。
韩青福至心灵“我韩氏愿以债务抵扣一半土地之费,剩下的一半,恳请都护府一并入股”
混合所有制啊,谁说古代商人没有眼光的
岳欣然起身道“沿途约摸五六十个地点,你们三家按照都护府的债务比例分配,都护府二十余万粮票的债务悉数清偿,连同太平仓中的粮食也一并移交都护府,这是其一;其二,我都护府不会插手你们的内务与竞争,客栈要如何去打理,你们可以自决,但是,都护府要占六成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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