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公主是文皇帝杨坚与独孤伽罗的第五女,也是最小的女儿。阿五非本名,而是小字。
要说老杨家这些兄弟姐妹,只有两头受宠。除了老大杨丽华与老小杨阿五,其余连同杨勇和杨广在内,都不怎么受父母待见。
但有时候成为父母的心头肉未必是什么好事。尤其身在皇家,受宠的公主,等同于金砝码。
早些年隋代周,隋文帝为了稳定人心,就把小女儿杨阿五早早的许给了乐浪王氏的长孙王奉孝,以示皇家恩泽。
那时候,王奉孝还是个屁娃。在古代,屁娃想要长大娶媳妇,也是有风险的。
王奉孝就没能熬到长大那天,被一个感冒早早的送去投胎了。兰陵公主也莫名其妙的守孝三年,成了个小寡妇。那一年,她才十一岁。
隋文帝还是很疼他这个小女儿的,不忍心让她守一辈子寡。正好乐浪王氏那段时间也不知道搞什么鬼,跳的很欢,就被隋文帝找了个由头给收拾了,兰陵公主也顺理成章的改嫁。
这一次,和女儿拍着胸脯保证不再拿她去联姻的隋文帝,又把她指给了河东柳氏的嫡系子弟,当时正和太子杨勇打得火热的内史侍郎柳述。
这算不算联姻,史书没给出答案。但在当时,晋王杨广刚平了陈朝,一统华夏,太子杨勇眼看着就要化身小透明,却是不争的事实。
恰在此时,柳氏投靠。
作为河东第一大族,柳氏的站队就如同风向标一般,瞬间引发了朝堂上的一些列反应。太子杨勇再次回到上风口,俯瞰着他的弟弟们。
历史早就不止一次的提醒过人们,过早站队,风险是很高的。
看结果就知道了,最终上位的是晋王杨广。盛极而衰的杨勇甚至连他爸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仁寿宫变之后,背了黑锅的柳述不出意外的死在了流放途中,而兰陵公主也再次成了寡妇。
杨广还是克制的,没继续找柳氏的麻烦,也没逼他妹再次改嫁。但杨阿五这次寄来的信,却是瞬间激怒了他,让他再次想起了当年和柳氏的恩怨情仇。
杨阿五在信中说,河东这段时间来了许多河北逃难过去的流民,那叫一个凄惨。柳氏不忍看到遍地饿殍,几乎搬空了自家的粮库来施粥赈灾。她也跟着去了几次,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于是她就给她亲爱的哥哥,伟大的世宗明皇帝陛下写了这封信,希望皇帝看到信后赶紧让朝廷调粮赈灾,同时免了河东今年的赋税徭役。这样既安了河东世家的心,也让百姓看到皇帝陛下心系子民云云。
乍一看,这信没毛病,兰陵公主简直是为了国家大事操碎了心。但杨广却是立刻就联想到了他前几天在朝会上提起的要征运军粮的事。
好哇,朕还没派人过去呢,就忙不迭的来哭穷,还让朕的妹妹出这个头?说被河北去的难民吃光了家里的粮食?那么大一座太行山,难民是长了翅膀飞过去的?谁特么信啊!当朕傻么?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皇帝一说征粮,世家就找茬哭穷了。
齐郡孟氏、清河崔氏、弘农杨氏都这么干过。眼下山东和河北糜烂,少不了这些世家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在杨广看来,他妹妹写这封信,纯粹就是柳氏在试探他的底线。
想到当年柳氏就是铁杆的太子党,没少给他甩脸子,新仇旧恨便一齐涌上皇帝陛下的心头。
臣子不听话,就该敲打!
“来人,拟旨!”
一声令下,便有随侍的郎官研墨执笔,只听杨广哼道:“兰陵公主乃先皇亲女,朕之胞妹,美姿仪,性婉顺。今念其孀居不易,朕心不忍。特准其归京,改发易服,收字闺中。待朕另选良人,择日出嫁!钦此!”
写诏书的郎官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暗自咋舌。
皇帝陛下居然下圣旨让她妹妹回京改嫁?这是闹的哪出啊?这兰陵公主都四十多了吧,还回来待字闺中?
杨广可不管那套,心说你们不是怂恿朕的妹妹写信哭穷吗?朕让她改嫁,看你们还找谁去!
待诏书写完,皇帝陛下移步拿起看了看,便满意的点了点头,用了印,派人快马去河东宣读。
太聪明的人,往往都想太多,且太自负。
而事实却是,兰陵公主这封信根本不是柳氏让她写的,河东地界上也真有难民飞过了太行山。
绛山西麓,毋端儿站在一处断崖巨石之上,望着西北面的正平县城舔着嘴唇。
他已经是这支难民队伍的首领了。
自文家沟离开,无头苍蝇般的乌合之众还没跑到下一个村庄,就被尾随而来的鹰扬卫追上了。
人多并没有什么卵用,刘武周只派了轻骑营迂回远射,根本就不和他们正面硬刚。
难民就是难民,无论是体力、装备,还是战斗素养,都远远不是正规军的对手。被撵鸭子一般的赶过涑水,一路哭嚎震天,伏尸遍地。
好在还有山。
眼见被这么折腾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毋端儿振臂一呼,带着大部分人向东绕过蒹葭谷,进入了绛山。
进了山,骑兵就失去了作用。反而是闯过了太行天险的难民,对山里的情况更熟悉。如鱼游大海一般,干枯的身体竟比全副武装的士兵更为矫健。
在损失了近百名斥候之后,刘武周便放弃了进山追剿的想法,开始在山下安营,打算把他们困死在山上。
绛山位于涑水与汾河之间,东西纵向近五十里,南北狭长,本是绛县北面屏障。然而此刻,却成了难民们的避风港。他们下不去,隋军也上不来。
毋端儿不想在山里等死。
天气已经一天比一天冷了,如果不尽快弄到足够的粮食和落脚之地,到不了冬天,这些人就会死绝。
显然山下的隋军也是这么想的。这一点,刘武周的选择倒是和张须陀如出一辙。都是兵力不足,选择了围困。
但毋端儿却不是左孝友,他比后者想的更远,手段也更激烈。
“吩咐下去,日落时分,便在此地下山!”
指着脚下的断崖,毋端儿哑着嗓子说道。
“从这下山?”站立在侧的几个相对粗壮的汉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下方千丈高的悬崖,忍不住说道:“毋老大,这里是悬崖啊,怎么可能下得去!”
“哼,你觉得这里下不去,俺却偏要从这里下!你们若是怕死,便留在山里吧!”
毋端儿也不做任何解释,下完了令,便自顾自的走去一旁,从腰间解下来一个袋子,抓出一把带着谷壳的粮食就往嘴里塞。
手下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多问。
别看见了血,也杀了人,但大家骨子里还是逆来顺受的听话性格,并没有太多的主观性。
既然不敢反抗,那就只能顺从。
很快就到了行动的时间。今日有晚霞,预示着夜里将是个好天气。残阳如血,将西北面的断崖染上一抹瑰丽亮色,平添肃杀气氛。
“咵啦!”
碎石从断崖掉落,砸在了某个倒霉鬼的头上。只听“噗”的一声,断崖中段的某处便如西瓜炸裂般迸出一抹血花,洒落在岩石之上。
失去声息的尸体沿着断面滚落,被锋利的岩石刮得支离破碎,使得断崖上的瑰丽越发明亮。
没有人说话,甚至都没有人多看一眼,人们只是麻木的向下挪着步子。
相似的情形,他们在太行山中见的太多,早就失去了悲伤亦或害怕的情绪了。反倒是被官兵追赶时,骨子里的印象扔会驱使着他们去害怕。
不过他们很快就不怕了。
下到崖低的毋端儿擦了一把被刮伤的脸上流下的鲜血,扭头看着断崖上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变态的伸出舌头来舔了一口。
一群绵羊,在这个世道下是活不了的。想要在河东这片土地上生存,就要把他们蜕变成狼。
“啐!”
吐掉嘴里七零八碎的奇怪东西,毋端儿率先转身,向山的另一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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