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裴铣还在琢磨怎么请三位国老帮忙比较好,有人就不请自来了。
;裴将,今天找得怎么样啊?李彦提着半斤拌好的猪头肉,一点都不客气地在桌旁的另一张凳子上坐下,自来熟地招呼裴铣再吃点。
裴铣没有理会,整理了下目前搜集到的线索,说道,;卷宗里没有关于蛊族的记载,但是查到了当年大战蛊族的三个领军,李吉、王猛和曹德丕,我打算这几天就去他们府上问问。
李彦上手抓起一块肉就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嗯,赶紧问问,尤其是得多问问李将军。
;李将军?
;对啊,您不得借这个机会,多问候李将军几句。李将军对您那么好,都快赶上对亲儿子了,又是给您吃穿,又是教授武艺的,还不是看中了您是个好苗子,想用心栽培。您倒好,在这儿扎了根了,窝都不动一下。
别人都是巴不得见天往上头跑,逢年过年又是送礼又是宴请的,就指望能早点加官进爵,谋点官职傍身。
您呢,平日里看到上头儿和耗子见了猫似的,恨不得绕道走,更别说什么奉承巴结了。上回李将军有意往殿前推举您一下,您想都不想就推了。多好的事儿啊,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轮不上的美差,被一句;不用就给打发了,你是没看到李将军被你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儿,往后肯定落不着你半点好。
裴铣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些年自己受李吉将军的照顾确实颇多,都从未报答过什么,还反过来把他气得够呛,人老了,性子还是那么固执。;他那是故意的,因为他知道,就算我看不到,你看到以后也会告诉我。这么多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不会把这件事往心里去的。
;裴将,你不能这样——
;好了!裴铣夹起油纸里最大的一块肉塞进李彦嘴里,牢牢堵住他的话头,;明天我去李府时顺道带两壶好酒,再给李将军赔个不是,行了吧。
李彦连连点头,没有一丝缝隙的嘴虽然已经说不出话来,但还是用尽全力地;呜呜表示他的欣慰。他大口嚼着李老二家的猪头肉,心想,果然味道名不虚传,这么轻易就帮他;贿赂了裴将,人间至味啊!
;对了裴将,李彦费劲儿地将嘴里一股脑塞进去的一大块猪头肉咽下去,肉好吃却难咽,看来这美味能不能消受也得看人。打了个饱嗝,接着被肉打断的话说道,;我瞧着韩姑娘最近好像消瘦了些,说完,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睛。
;嗯。裴铣不为所动,夹起一块大的,塞进嘴里。
;嗯?‘嗯’是什么意思?李彦一脸疑惑,搞不懂自家将军的一个字里包含着多少意思。
对方惜字如金,不搭腔。
;裴将?李彦试探性的叫了一声,语气柔和,小心翼翼。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想他李彦是谁,那可是闻名十里,能屈能伸,脸皮厚如城墙,响当当的人物,才不会管对方想不想说,也懒得猜。他挤眉弄眼,用眼神示意裴铣给出一个答案。
裴铣看着李彦稀奇古怪的样子,身上汗毛倒竖,被惊了一跳,想要是自己再不开口,指不定对方会做出什么更加奇怪的举动,即便他是他的上级。;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韩非的女儿这么上心了?
李彦显然没料到裴铣会反过来问自己,不是他调戏上级吗,怎么反过来被调戏了,怪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撇清再说,;您别误会,我对韩姑娘,不,韩小姐那是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我这不是替您关心嘛?
裴铣眼神都不给一个,面无表情,;用不着。
;裴将,你看你,人家韩姑娘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品行好,又不娇气,比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女儿强多了,这样好的你都看不上,不应该呀。李彦叹了口气,一段话里里外外都是满满的遗憾之情。
顿了顿,他发自肺腑地说,;能有这样的姑娘做老婆,是多少男人做梦都梦不来的。裴将,你说是不是?
;我看是你喜欢韩苏吧?裴铣冷不丁冒出了一句,把李彦吓得不轻,他把头摇得和骰子一样,手上的动作也没落下,在裴铣和自己之间,推出一臂的距离,;这种话怎么能瞎说,裴将,这要是被别人听到了,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呀,韩小姐心仪的人是您,怎么往我身上乱安帽子呢?话都没说完,他就着急忙慌地贴到门上听外面的动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幸好幸好,他抚着胸口,吁了一口气。
;铃兰晚上听戏去了,不在家。
李彦眨巴着眼,结结巴巴地说,;谁,谁管那个丫头,在不在,我,我就是怕别人,怕被有心之人听到,不好。
裴铣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李彦,难不成他以为全天下除了他自己,就没人知道他的心思?那么明目张胆,昭然若揭,估计也只有铃兰大大咧咧,才会看不出来。
李彦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头,实在是裴将人在这儿,他做不出来这样丢脸的事情。怎么连冷面阎王、不懂情爱的裴将都看出来了?他分明将自己的想法藏得很好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彦站在那儿,还没琢磨明白事情的关键,就收到了裴铣的一记警告,;我和韩小姐之间清清白白,对她也从未产生过半分其他心思,要是你再这样胡言乱语,乱人家清白,就给我滚出大营。
语气森然,不带一点情分。
李彦急忙捂住嘴,祸从口出,祸从口出,他一定谨言慎行,牢牢管住自己。
咦?不对不对,他又想到了一点儿东西,刚刚升起的指甲盖大小的畏惧转瞬间就被抛之脑后,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
;啪!他猛拍了一下大腿,一时没有控制好力道,劲儿大了,特疼得嘶嘶抽着气。;还是说,你是介意她爹——韩非?
;和她爹没有关系。
;那我就搞不懂了,你为什么不喜欢韩姑娘呢?她李彦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站在自家将军面前,竟然无动于衷,这还是男人吗?他真想上去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想的都是些什么,唉,可惜他不敢。
裴铣放下酒盅,抹掉嘴边的酒渍,;我根本就不想考虑儿女之情。李彦惊讶地张嘴,;为什么呀?他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双
手背在身后,开始绕着桌子转圈,一边打转,一边嘴里振振有词,;为什么?我不管,今天你必须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郎才女貌,不在一块,天理难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裴铣的眼神愈发冷淡,两束目光寒剑一样;嗖嗖嗖地射向李彦。李彦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面上还是强装没事,不甘示弱地回视对方。
停了半晌,裴铣说,;你应该改行去做媒婆。
;我。李彦还想接着为自己辩解,他不也是为了将军好吗,怎么到头来和那些无所事事、搬弄是非的媒婆相提并论了,真是好心没好报。但看着裴铣明显不豫的神色,也只得讷讷地闭上了嘴。
在无声的静默里,在李彦忐忑飘忽的小心思里,两人吃完了一盘本应该是热闹嘈杂的下酒菜。
酒足肉饱,李彦收拾好桌子上的残余,余光里裴将端端正正地坐在板凳之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好像是不存在一样。他只得放轻脚步,尽量不磕磕绊绊,打扰到对方。利索地弄完一切后,拎着来时拿在手里的东西,刚打开门,后面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自从云南一战回来,我心里便只有一件事,保护长安城的百姓,护他们的安危,自己会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这条命早死晚死,对我而言都没有关系。但是人家姑娘家,年纪轻,性子好,又有能力,样样都比我好,以后前途一片光明,不能跟着和我一起受罪。
裴铣的声音不大,语气云淡风轻,在安静无比的屋子里,一字一句一点不落地钻进了李彦的耳朵里。他的心上忽然感觉很沉,像是一块巨石毫无征兆地压在了上面,不给他留一点喘息的空间,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想要说点什么反驳裴将,说裴将你哪里差了怎么能这样妄自菲薄,说你不能不在乎你的命你的命比许多人都金贵,说云南怎么了从云南回来就不能谈情说爱了吗凭什么,这些话他都想说出来反驳他,说服他,可是他发现自己现在根本说不出来,只能无声地张口又放弃。
夜晚的风顺着并不严实的门缝爬进屋里,在每个角落都留下一串足印,桌上的灯被吹得明起明灭,忽闪着微弱的火焰。
良久,李彦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回去吧。
他转过身子,双手勾住门上的圆环,徐徐合住了门扉,裴铣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拖了一地,慢慢从他的视野中消失,消弭于门缝之中,也将不为人道的思绪都关住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