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钻研技艺的人, 纪墨很明白当他投入进去之后会需要什么,身边所有杂事都应该为这件事让步,无论是怎样的天赋, 若没有这样的投入, 恐怕都不能到达那样的高度。
即便是曹木那种完全是靠着天赋混日子的师父,纪墨也曾见过他在制琴时候的专注, 如果说专注也能分等级, 那么那种有天赋又能一心二用的人的专注简直是专业十级,把天赋发挥到淋漓尽致,一丝边角都不错过。
这样的人, 一旦专注起来, 也很容易错过时间,耽误一些现实中应该按时做的吃饭喝水等事。
莫秉中显然也有着同样的专注,不同的是这种专注之中多了一些东西,纪墨还体会不到,却能感觉到他偶尔看到窗外, 发现日影西斜时候那一瞬间的表情, 似乎是一种自嘲。
但这也许是一个错误的解读,从人的表情之中看出对方心中所想, 纪墨并不是什么微表情专家, 这门课可从未有过,没有这般的神乎其技, 所以他的看法更多的是当时的一种感觉, 也许阳光从那个角度落在他的脸上,明暗变化的光影让他的眼下多了一道阴影,像是一笑而弯的阴影,那么, 是自嘲的笑容吗?
占据了半张脸的旺盛的胡子遮挡了大部分旁观者的视线,很多时候都无法准确判断对方的脸上到底是怎样的表情,能够依靠的就是可称之为第六感的感觉了。
纪墨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就是正确的,所以这里面具体有没有什么,还值得深究,但他不会在对方沉浸的时候打搅,无论是给他端水献殷勤,还是提醒他该吃饭了这种琐事。
直等到莫秉中自己抽离出来,暂时搁下手头的工作,他才会又给端水,又表示饿了。
那时候,就会获得对方一些歉疚的眼神儿,当天的伙食会相对好一些。
第三天,继续修复古画。
昨日粗揭命纸,会对画幅细部和纤维造成一些影响,今天要做的就是修复这些影响,将之平复。
室内并不干燥,昨日残留的水分尽可能被吸收干净,对画作而言,出于一种阴干的状态之中,莫秉中来到桌前,工具箱就放置在窗台上,正好在桌子正前方,阻挡了一些越过窗纸的阳光落在那已经暴露的画芯之上。
一个顶端有些圆弧类似耳勺的小工具被取出,木质的,已经不知道用过多久,表面似乎都有一层釉色的感觉,莫秉中几乎是趴在桌上,以一个很近的距离开始小心地把所有的微凸按平。
那个情景就像是挤气泡,不时还会换上其他的工具,就是之前用过的排笔的另一边儿,那如同爪子的尖端其实是中空的,并且足够平滑,水灌注在排笔的管子之中,一定角度倾斜之后,向着那尖端流去,因为爪子的尖端孔洞极小,于是那水滴只能小小滴落,一滴就能弥补一个小漏洞的感觉。这是在借助水力修补漏洞。
纪墨踩着勉强能用的脚踏,努力想要看清楚这具体的修复过程,但他知道自己不可喧宾夺主,影响莫秉中的视野,所以这个观看的角度并不好,很多具体的操作,并不能够一目了然。
即便如此,那小工具经过的地方,都得到了平复还是能够看得很清楚的。像是在给炸了毛的猫顺毛,让那所有的毛发都显露出平滑的光泽来。
这个步骤足足用了半天时间,当莫秉中再直起腰来的时候,似乎都能听到腰椎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反手捶着腰,大胡子动了动,脸上似乎是有个苦笑。
纪墨忙跳下脚踏,跑到莫秉中的身后,抬着手给他捶腰,一点点仔细地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还敲出一个上下两个拳头的宽度,像是在后面打造了一个无形的半腰带。
得益于曾经铸剑练出来的打击节奏,在纪墨专心致志的时候,他觉得这份腰部捶打还是很过关的,起码得到了莫秉中回头的一笑,同时还在他头上摸了摸,格外慈和的样子。
“爹爹好些了吗?”
“没事儿了。先吃饭,吃完再弄后面的。”
莫秉中说着就看了一眼纪墨,小孩子不禁饿,明明早上吃得饱,这会儿却也已经在肚子里唱大戏了,锣鼓喧天的,好不热闹。
眼神之中似乎有几分揶揄,让纪墨羞红了脸,这种生理反应,他也克制不住啊。
或许是在这个世界一开始的生存条件就有些恶劣,他对吃的好坏倒是不执著,就是不能饿,每到饭点不能吃饭,感觉胃部都在自我消化,做什么都无法专心,倒是让人无奈。
一堂课四十五分钟,还有很多人无法全心投入,一堂课几个小时,那么,即便是纪墨的专注力,也不得不在一些生理提醒的时候走个神之类的。若不是喝水少,恐怕都无法专注站位不去厕所走几趟。
好在这次修复工作很多都是重复的,一个小漏洞一个小漏洞地补过,前后的处置都差不多,手法也没什么差别,错个眼,走个神,不至于耽误太多。
“走,先吃饭。”
莫秉中在纪墨的脖颈处拍了拍,带着纪墨走出了这个房间,作为修复古画用的房间,这里面的布置是很用了一番心思的,首先是补全的窗纸保证了不会有什么小动物越窗而入,剩下的就是地上围着桌子的那一圈儿白色药粉了,莫秉中禁止纪墨触碰,理由就是有毒,这就绝了很多小昆虫肆意妄为爬上桌子破坏古画的可能。
修复古画的外在难题,不是谁不允许,而是要跟动物和昆虫作斗争,纪墨表示学到了。
切实分析,这确实又是有效且必须的。
此外,每次进出,哪怕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莫秉中还是会坚持锁门,无论走多久,走多远,都会把这个房间的门先锁上,这种谨慎态度,一来也是防范一些猫狗之类的动物顶开门闯入,二来也是怕可能存在的盗匪了。
荒宅附近并没有多少人在住,但谁也保不准有什么人看到他们在这里出入就想捡个便宜,一个道人一个孩子,道人哪怕有把大胡子,也是精瘦的,孩子看起来又小,本来就是很好的货物,很难说不会有人对这里起心思。
这也是道人每次外出都把纪墨留在房间中的缘故,还跟他说了好几个应急准备,听到陌生的响动不要第一时间往门口跑,也要远离窗口,同时迅速去往最近的藏身点。
这些藏身点是他们住进来之后,道人就带着纪墨去一一看过的,保证他都记得住,有些是天然的对于小孩子很便利的藏身点,有些则是道人自己亲自挖掘出来的,充分发挥了狡兔三窟的优势,弄了几个掩人耳目的地点。
已经修复好的木匣,连同那匣子之中的瓷碗,都被放在其中一个地点里,他们带着出来的那点儿钱财,也被分成好几份放在其他的地方,此外还有一些防身用的小工具,莫秉中也准备上了,分散放开。
纪墨对这些小工具更感亲切,好歹也是曾经百分通过的机关师,制作一些防身用的小机关不要太熟练,哪怕碍于工具不全材料所限等因素不能制造大杀伤力的,但简单好用的工具也不是很难。
不敢说可以造出暴雨梨花针那种极限的暗器,但利用机关的原理,造个好用而简便的袖弩之类的还是很容易的。
纪墨在看到那些小工具,想到暴雨梨花针的时候,竟是有些遗憾在机关师的时候没想到这些了,来来回回都是大机关,攻城机关,联动机关,看起来是厉害了,可真论到知名度,又哪里有暴雨梨花针炫目?
但那个世界,他很确定,并没有这种听起来就是机关之极的小机关存在,类似的就是袖弩这种已经可算是小型的存在了,可能因为战国乱世有关,人们所想的都是最大限度用机关达到人力不能的程度,因此疏忽了小型对战,单人作战的可能。
当时也没太深想二阶世界的机关术会是怎样的,毕竟暗器为小道,哪怕是暴雨梨花针这种著名暗器,成为二阶技术也有些单薄了,或许是木甲术,能够制作出活动宛如真人的假人来?
现在想来,难免再度有了兴趣,或者以后可以再去二阶世界看看。
现在么… …
吃了饭,重新回到那个房间,纪墨心中称这里为工作室,平时不用的时候都会锁好,看起来跟以前在山上那个从不许人进入的小房间差不多,不过当时也不见莫秉中修复什么,果然还是受限于没有材料。
大城市,到底机会多些。
其后的步骤就是要给画芯重新托上命纸,这个托可不是简单把一张纸铺在画芯之后就行了的,首先要给画芯上浆,如此能够保证之前的修复不至于报废,浆糊是莫秉中现调好的,换了一只排刷,满满蘸上浆糊,大笔挥舞,直接往上面刷,一次到位,因画作不大,几刷子过去,上浆就完成了。
仔细观察,再用小镊子拣毛,确定毫无遗漏之后,再把早就准备好的比画芯颜色略浅的命纸托上,之后就是等待它慢慢阴干了。
到了这一步,画作的修复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剩下的就要等阴干之后再继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加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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