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都不等我!”
纪奎抱怨着从后面跟上来, 见到纪桑, 笑了一下,避过了称呼,纪桑也不在意, 回了一个笑容,侧身让纪奎越过他跑到了前面, 跟纪墨并排。
“啊,我忘了啊,难得起得早!”
纪墨很没诚意地说着,又叫了纪桑“师父”, 让他看自己的劳动成果, 挥着小胳膊囊括那一小片地方的时候, 很有点儿“看朕打下的江山”的意思, 挺着胸膛等候点评。
冬宛菜是比较常见的药草,在这一片田间地头,多少都能看到一株两株的,很有特色的叶片像是伸出来的小巴掌, 一个个向外摊手, 绿莹莹的一片, 看起来还真的很好。
这是一眼就能看到的状况, 纪桑走到近前蹲下身来,看了看土地的颜色,捏了捏那些细小的颗粒, 仔细观察了冬宛菜根茎部分的色泽和状态,还翻开叶片背面看了看那细小的趴在上面的虫子… …一番细致却又像是故弄玄虚的检查之后,他微微点了点头,说:“还不错。”
纪奎有点儿多动,看着纪桑做完一个全套,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冬宛菜翻看了一遍,他的动作就没那么细致温柔了,尤其是翻动叶片查看根茎的时候,活似要来个倒拔垂杨柳。
一旁的纪墨也学着纪桑的样子翻看了一遍,还询问:“师父,这些虫子是不是要捉掉… …”
问出这话来他差点儿要吞了舌头,那虫子太细小了,小小的黑色的很像是喜欢藏在花蕊之中的小虫子,没有翅膀不会飞,爬得也慢,透着迟钝,但,若是一个个捉… …看看自己的手指头,好么,这得用指甲才能掐下来吧。
“不用那么麻烦。”
纪桑这句话让纪墨明显松了一口气,再听他继续讲,“有些虫子跟药草相伴反而更有效用,一些药草离了相伴的虫子,长得反而不会很好,不是所有的虫子都是有害的… …”
这番话听得纪墨默默点头,伴生关系啊,这个也不难理解,动植物的生存环境之中本来就有着某种相依相伴的关系,如同食物链最底端的草,看似都是食草动物的口中食,属于最底端的那种,但也有诸如猪笼草,食人花之类的以小昆虫为食的植物,会汲取它们死亡的营养来滋养自身的食肉植物。
更有一些本来就是伴生关系的,虫子依靠植物的分泌的黏液捕猎,植物依靠虫子的排泄营养,真的把两者分开,它们可能都无法过得更好。
“… …有些虫子还有药用。”纪桑以这句话总结的时候,纪墨想到了冬虫夏草,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药用的虫子。
不过纪桑说的并不是这一种,他本来没准备具体说,纪奎却追问了一句:“什么虫子还能药用啊!”
他是真的以制药师为目标的,对这方面就在意了一些。
纪桑说了几种,包括地鳖,蜈蚣,柞蚕,蝉蜕,其中最令人讶异的就是一种叫做蚜虫的虫子了。
那是跟着药草相伴而生的,生长在药草上的蚜虫会形成色斑一样的斑块儿,或者是叶片上凸起的红色肉瘤。在不同的药草身上,它的表相也不尽相同,而产生的效用也有所不同。
在这方面,药王谷把蚜虫做出了好几种的分类,都是根据所生药草不同而做出的分类,至于是否真的是蚜虫本来该有的类别,是否是科学的分类,还是这些生长在不同药草上表相不一样的蚜虫都是一种,那就很难判断了。
纪墨从未见过,也不知道现代都是怎么看的,反正在他听来,如同天书一样,都带着点儿玄幻的色彩了。
橘生淮北为枳,所以,橘和枳,两者都不是一种药材了?
“这还真是有意思得很,还有什么好玩儿的药吗?”
纪奎再次追问。
这一次,纪桑就是笑而不答了,他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但在这方面,他却一点儿也不想多关注。
发现对方没有回答的意思,纪奎有些无趣地撇嘴,又问:“小五怎么叫你‘师父’,你要收他为徒?父亲知道吗?”
纪墨觉得这是一言不合在挑刺,有些着急,生怕把这个“已完成”给改变了状态,忙道:“我是一定要拜师的,拜师了才是真传,不拜师就是旁门!”
扯出一篇“真传”“旁门”的分类之后,纪墨又想给自己几个嘴巴,这都什么好理由啊!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从哪里听说这样的话的,又该怎么解释具体的意思,好在纪奎也没追问,嗤笑了一声:“行吧,行吧,你总有道理,你们两个一伙,我不管你了。”
说着,一甩头,直接往自己的那片地里去了。
浇水施肥,每日里该干的事儿一样都省不了,他们人小力薄,起码纪墨这边儿是把地分成若干小片儿,今儿浇完这片儿,明儿浇完那片儿,若是比邻着哪位勤勉的邻居,对方浇水勤快的话,那一小片儿的水也能省了。
纪墨带着纪桑去了草棚,让他看了自己制作出来的浇水神器,纪桑微微皱眉:“干活不能投机取巧。”
很好,这个话说得… …纪墨实在无法点头认同,“有了这样的工具,不就能又快又好地浇水了吗?浇水控制的不就是水量和干湿程度吗?同样是浇水,如果用这个能够更快更好地浇水,为什么不用呢?”
他在为自己辩解,这不是投机取巧,这是人区别于动物的精华所在,制造工具,使用工具,用工具更好地为自己的目的服务。
纪桑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在安抚炸毛的动物,纪墨很快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辩解是需要辩解的,却也要先明白对方的不赞同到底在哪里。
“每一株药草都是不同的,一同种植,一同照料,它们发芽的顺序也是不同的,看似同样的水浇下去,有的长得更好,有的伸不开叶片,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纪桑耐心地问。
“有病?”植物生病,纪墨是知道的,他也看到过绿化给树木输液用药之类的,但具体是怎样的病,又都有什么样的表相,他是不明白具体的。
这个回答足够简洁也足够概括,纪桑似没想到他的回答这么简明扼要,一语中的,之前准备的话噎了一下,说不出来了,砸着嘴道:“这么说,也对,跟人一样,药草也是会生病的,它们生病的原因不一样,体现出来的状态就不一样,要想让它们活得更好,是需要更细致一些的。”
说话间,看到纪奎大开大合的浇水方式,纪桑微微摇头:“我们是药植师,不是农人,我们追求的不是最后的结果,还有在种植过程中,药草能够积累的药效,这些,都是每日的光和水,不能多,不能少。”
属于纪桑的理念在话语之中隐约涉及,纪墨明白了,这是精耕细作之中的精耕细作,看样子纪桑适合的是精细培养,若是用于价值高的药草,还是很合适的,但对这种一长一大片的药草,这般一棵棵仔细对待,一天时间,又能够照顾几棵呢?
若是无法大规模培养,岂不是失了药植师的本意?
何为药植,不就是希望把药草如同粮食那样成片培养,让药草能够成批量供应吗?
这其中,似乎有些矛盾啊!
似乎看出了纪墨心中不解,纪桑说:“你现在才刚开始学,既然学,就要学明白了,一种药草是怎样的,不是看它们的价值,而是看它们的状态,你眼中这些便宜药草,都是能够救人治病的。”
这似乎又是一种另类的平等观念了,药材的贵贱都是人们给分的,而划分的依据除了物以稀为贵之外,也根据药效划分,同类或类似的药效之中,未必是更昂贵的更能治病,不过是便宜的药效差一些要多吃一些罢了。
他们这些人,耳濡目染的,从小就接触这些,自然也早早接触了大人们的看法,先在心中给药草划分了贵贱,然后再看这些药草,想想那样贫贱的价值,似乎也没必要多用精力。
态度不端正,以后碰见贵重的药材,真的能够表里如一地重视吗?恐怕更多也是流于表面。
看到一地药草,想到的是它们等同于多少钱,这是大人的价值观,不应该是药植师的价值观。
“好吧,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嘴上的重视还是要化为实际的。”
纪墨暗自反省了一下,他的态度可能的确有些问题,太向钱看了,呃,可能还是因为谁都知道种田是辛苦活,潜意识里不想吃苦,于是便有了些难以察觉的抗拒,对这些田地之中辛苦种植出来的药草,也如看杂草一样,感受不到贵重之处。
在这一点上,纪墨觉得自己还是不同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些药草的具体价值是多少啊!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天真无邪了吧。
纪桑已经去浇水了,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拿着水瓢,真的是一株株在浇水,速度却也不慢,很显然,对这些药草的状态,他已经都细细观察过了,他浇水的地方就是昨日纪墨没浇的那片,他还没来得及说,纪桑已经看出来了,这种观察力,太敏锐了吧!
想着,纪墨抓着一个小水瓢,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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