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个心思之后,纪墨一大早就起来制琴了, 门窗紧闭, 尽量隔绝噪音的传递,以免影响他人, 便是如此, 被小孩子以哭声为引,嚷嚷着被吵醒之类的也是很无奈了。
长此以往,恐怕多少龃龉都要生出来了,每每想到就有些心烦,却还要耐下性子来制琴,除了吃喝拉撒, 纪墨几乎一步不出房间。
即便如此,被小侄子找上门来捣乱,从厕所回来,看到辛苦制得的琴胚摔在地上,还被刻刀划了, 那孩子踩在上面, 见他进来,手上刻刀不小心划伤了手,孩子小, 皮肤嫩,鲜血一下子涌出来,纪墨快步上前要夺下刻刀,却被那孩子反手一划, 恰在虎口处划了一刀,随着他之前的哭喊,家里其他人过来,看到的就是叔侄两个手流鲜血的样子。
“怎么了,二郎,这是怎么了?”
金娘明明是女流之辈,冲入门中却是最快的一个,一把把孩子抱在怀里护着,看到亲人,那孩子手上的劲儿一松,刻刀落地,扭头在金娘耳边哭喊着:“他是坏人,他伤我,流血了… …”
刚才还拿着刻刀挥舞的手捧着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腕,托着那血流不止的手,孩子的哭声尖利:“我流血了,娘,你帮我报仇!”
紧跟着进来的纪大郎和纪父纪母,闻言都看向了纪墨,纪墨皱着眉,指着地上落在金娘脚后跟的刻刀:“他自己伤了手,还伤了我的手。”
一句话的解释很简单,纪母是第一个相信的,却还怪他:“他这么小,你怎么让他拿着刻刀玩儿?”
“好歹是你侄子,你也多看顾一些。”心理上,纪父知道小儿子说的实话,很可能没错,但爱幼是天性,何况纪家情况,在小儿子生出儿子之前,纪家这个孙子辈就是独苗,非常珍贵,需要爱护。
纪大郎在儿子后背上拍了一下:“自己闯祸,还会撒谎了!”
“就是他,就是他,他坏!”
孩子的声音高起来,似要刺破耳膜一样,抱着他的金娘都忍不住皱眉,却是对纪大郎说:“你也是个当父亲的,没看孩子伤着吗?打他做什么?”
说着,抱着孩子就往外跑,“我带他找大夫去!”
听她说找大夫,纪母和纪父也反应过来,“对对对,找大夫去,这么小,伤了手可怎么好?”
一众人跟着转身跑出,留下纪墨,看着自己虎口处的伤,无奈苦笑,说到底,也是他先冷淡这段亲情的,如今倒是怨不得人,只是这家中,实在是不好再住了。
制琴是手艺活儿,就是再手熟的匠人也可能有点儿磕磕碰碰,纪墨这里简单的外伤药还有,自己先止了血,活动了一下手,有点儿疼,不知道是不是伤到神经了,忧心着收拾了地上的刻刀和琴胚,小孩子真是全无轻重。
琴胚上面划出的几道痕迹倒是不重,孩子手劲儿小,这样的痕迹后面上大漆什么的,也能弥补了,瑕不掩瑜,但在纪墨眼中却有点儿不舒服,他是有些追求完美的,每一件作品,制作时都想着一定要完美无缺,不一定哪一件作品就能流传下来,耐久度自然是越久越好。
出了房间,纪墨找了锁来,在门外头加上了锁,去大夫那里走了一趟,看看手,也是看手的时候才知道一家人竟是带着孩子去找镇上的大夫看了,邻村那位大夫消息灵通,给纪墨说的时候,还带着嗤笑的口吻:“就他家的孩子宝贝!不知道的还以为伤了命根子呐。”
纪墨尴尬一笑,没说自己就是那家的小儿子。
可能人们都习惯了纪家一脉单传的特点,再加上他这个小儿子不怎么在大家面前露面,时间久了,就被忘记了。
确定手上的伤不太要紧,纪墨就回去了,他回去的要早些,开了房间插上门,继续在里面忙碌制作古琴,等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才发现时间晚了,想着他们去镇上,也不会那么快回来,他就去厨房找了上午剩下的馒头,凑合着吃了一口。
晚间灯烛不亮,他便没再做活儿,只在大屋给他们点了一盏灯,算是照明,就回房间睡觉了。
说睡也没睡着,才躺下一会儿,就听到人回来了,院子里有了响动,孩子大约睡了,他们都压着声说话,金娘往厨房走了一圈儿,厨房离这边儿近,她出来说话,纪墨都听到了,说是自己没给他们做饭什么的。
纪父大约懒得说话,摆了摆手,纪母说:“晚了,我们也不吃了,那糕点你们给二郎留着,别馋孩子的。”
金娘就说好歹烧点儿面糊糊,多少喝一口热的再睡,然后就是厨房里一阵锅碗瓢盆叮当响的声音,稍稍停歇了,就是大屋里头的说话声,隔得远了,朦朦胧胧,有点儿听不清楚。
纪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早晨醒来,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好好的家也不像是自己家了,本来就归属感不多的纪墨愈发坚定了要走的心思,看到那琴上痕迹,心中也有点儿烦躁,快把这琴做好,卖了省事儿。
有了钱,有了给家里的交代,也有了远行的费用。
之前纪墨和琴师傅研究的时候就尝试过一些俭省工序的办法,按照琴师傅的推测来说,有些工序节省之后,琴的保质保音期就不长,木板容易翘起变形之类的,都是需要考虑到的问题,但这种保质期短的“快”琴相应的制作时间也短,价钱虽不高,回钱却快,有急需用钱的时候,倒是个好手段。
早饭时候,纪墨一踏入大屋,就感觉到里头的说话声都停了片刻,纪母桌上还在说让金娘给二郎蒸个蛋羹补补什么的,纪大郎看到纪墨手上缠着布条还问:“你这是怎么了?”
伤到的是右手,常用,伤口不大,但若是不用布缠上药,总是撕裂也不容易好。
“昨日刻刀伤的。”纪墨说了一句。
“你干活也不小心点儿,没事儿吧?”纪大郎询问他。
“没事儿。”
纪墨应了一声,继续动作缓慢地挟菜,纪家的伙食还是不错的,早晨还能炒两个菜就着稀饭吃。
吃了饭扭头就回了房间,纪大郎追出来说:“你把那些刻刀放好点儿,别让二郎再摸到了,他还小,也不知道个轻重,咱们就得多看着点儿。”
“你们让他不要过来这屋就行了。”纪墨声音冷淡,擅自进入别人房间,胡乱动东西,本来就很没教养,他可不记得纪大郎有这样的时候。
纪家的家教也绝对没有纵容这一条的,但,是因为只对自己,还是说那孩子故意的?昨日所见,那孩子在琴胚上踩踏,难道就是因为好玩儿吗?纪墨可不信。
昨日当着他的面儿都能说瞎话死不悔改,背着他,还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六七岁的孩子,口齿清晰,也有点儿聪明,但聪明劲儿用到这里,可就让人厌恶了。
“他以前常到那屋玩儿,一时没改过来,我都给他说了。”纪大郎全没听出纪墨不喜的意思来,笑着跟他夸自己的儿子,什么自小就聪明,怎样怎样,如同每一个爱炫耀自家孩子的傻父亲,全不管听众对他的孩子到底是怎样的观感。
可能在纪大郎他们面前,那孩子的确是聪明乖巧,懂事伶俐,但在纪墨看来,对方跟熊孩子也没什么差别了。
他对小孩子一向是不那么喜欢的,有了这一遭,都要上升为讨厌了。
“放心,以后我出门就在房门上上锁,你只要看着他不撬锁扒窗就好。”纪墨再次重申,也算是把锁门一事放到了明面上。
纪大郎听着这话不对味儿,却一时没从炫耀孩子的得意劲儿中抽离出来,觉得如此最稳妥,也没说什么就应了,昨日纪墨拿来锁房间的是厨房的锁,被他征用之后少不得家中还要再添一把锁。
这种花钱的事儿都绕不过纪母,纪母唠叨着:“一个房间,还锁什么,这是防谁呢?”
大孙子可是奶奶的心头宝,若有人不喜欢她大孙子,哪怕是她小儿子,这心里头也要膈应一下了。
纪墨听着没说话,专心制琴,如此两月有余,这保质期不长的琴就制出来了,看着外表还算亮丽,连那划痕所在之处,生怕弥补不好,纪墨还在上面画了兰草图案,看着卖相就更胜一筹了。
跟纪父说了一声,纪墨就要去卖琴,纪父依旧像是以前那样特意送他去,路上还询问他这些年手艺如何,琴价是不是会更高。
镇上的琴行只那一家,纪墨却是没见过新来的赵掌柜的,这次一见,那富态的模样可真不像是个看店的掌柜,倒似哪家的老爷。
他翘着脚在那里喝茶,一个小伙计忙来忙去地给琴上擦灰,还要伺候着添水,见到人来,跟饭店伙计一样,擦灰的白布一扬,直接就甩到了肩上,躬身带笑地过来迎,看到纪父和纪墨那衣裳,笑脸就没了,腰也直了,明显这样的人不是来买琴的。
纪墨上前跟赵掌柜搭话,先问了好,再问对方收不收琴,赵掌柜也不认识纪墨,也不起身,拖着长音说:“我这儿可不是什么琴都收的,琴家琴,知道不?我们是专卖这个的!”
自他想办法把琴家的名声推上去之后,就宣称铺子里所有的琴都是琴家琴,什么千年制琴手艺,他倒是真敢说,也有人信这个,让他独树一帜立起了招牌,但这些摆出来的琴,有多少才是琴声的手艺,就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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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的确有冷淡亲情的错,但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算多么要紧,就好像外地工作的儿女,没点儿成就都无颜回去见父母,再者他又明白家中还有纪大郎顶着,父母康健,一边儿是研究制琴的主线任务,还有一个跟孙子不亲,过年都孤零零的倔老头琴师傅,一边儿是阖家美满,少他一个也不显的纪家,选择哪边儿也都不算错。
冷淡父母那头,也有避免催婚的意思,古代结婚都早,定亲更早,不想被催,索性远些。
各方面原因都有,更重要的还是归属感不深,哪怕从婴儿时期就开始,但若是反复经历好几次婴儿时期,恐怕也不会有谁觉得父母独一无二,不可替代了吧。有初始记忆,就很难有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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