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杀宋使的。”
秦桧披着狐裘,脸色微微苍白,还有些咳嗽。
兀术头也不抬,随口烦躁道:“你保下了他?”
秦桧颔首,“请四太子治罪!”
兀术更不爱听了,“治什么罪罪?咱们俩同病相怜,都是苦命人!”兀术顿了顿,把手里的东西扔给了秦桧。
这位秦相公接在手里,竟然是阿骨打的本纪,在往后翻,看着看着,竟然看到了贰臣传。他的手微微一颤,翻开之后,果不其然,秦桧只是稍微怔了片刻,便摇头苦笑,“赵官家这么做,未免小人了。”
兀术冷哼道:“他几时君子过?这么干也无非是想逼着我出战罢了。”
秦桧忙道:“四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兵啊!”
兀术长叹,“是啊,以当下的情形,贸然出战,必定有败无胜,俺也不是傻子可有一层,你秦学士再睿智,也未必能想通。”
秦桧忙躬身,“请指点。”
兀术摇头,“指点谈不上,只是一些浅显的事实吧辽东之地,虽然多为女真人,但也有渤海人,有契丹人,还有奚人女真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完颜部不过是诸多部落之一,其余诸部,还有达卢古部,亿典部,蒲卢毛朵部等等。”
秦桧面色越发难看,低声道:“四太子,可是说这些人跟大金不是一条心?”
兀术咧嘴笑道:“本就不是一家人,何来一条心?这都是墙头草,就没有心!”
秦桧愕然,他也明白过来,在塞外,有心的部落,早就被吞并了。兀术提到的部落,都是在阿骨打崛起之后,主动或者被动,归附了阿骨打,成了金兵的主力,跟着一起发财。
如果大金国能横行无忌,所向披靡,继续大胜下去,那很好,这帮人保证忠心耿耿。
可随着接连战败,连燕山以南的土地都保不住,这些人都已经离心离德。
而最要命的,还要数岳云远征。
别看这一次远征实际的战果不大,但是带来的内心震撼,却是颠覆的。
你们连祖宗陵寝都保不住,又凭什么让我们跟你干?
一句话,残存的经过力量,有土崩瓦解的危险。
“四太子,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打一场,凝聚人心?”
“嗯,不但要打,还要打赢,如此才不至于大局崩坏,不可收拾。”兀术老实说道。
可秦桧听在耳朵里,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不久前,听说阿骨打陵寝遭到冒犯,大太子斡本也吐血而亡。
偌大的金国,所有的权柄,都在兀术身上。
皇帝合剌根本就是个摆设。
原本兀术从南边带回来的兵马,差不多有八个万户,看起来不少,可有的万户只剩下三千多人,就是个空壳子,战力更是没法看。
经过兀术的整顿,如今他们还有五个满编的万户,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兵马,能有六七万人。
其中最精锐的铁浮屠,只剩下一千多人了。
不是他们没有好的骑兵,而是没有铠甲了,失去了燕云和两河,几乎一下子把金国打回了原形,他们甚至没有冶炼铁矿石的能力,只能熔炼现成的铁器,装备这一块,是一泻千里。
当然了,得失从来都是复杂的。
眼下的女真骑兵倒是找回了一丝祖辈的风采,能吃苦,耐苦战,也和蒙兀人打了几次,基本上都是金国胜利为主。
兀术的胆气也在恢复之中,可是要让他去和现在的大宋朝较量,实在是没有这个本事。
“秦学士,如今赵桓坐镇燕京,湖师塞外,想必他一定很得意吧?”兀术呵呵哂笑。
秦桧思量了一阵子,却摇了摇头,“四太子,也不要把大宋看得太高,他们为了夺回燕云,也是付出了最后的家底儿。而且常年征战,也耗尽了大宋的国力。南方各地不满朝廷压榨,北方十室九空,人丁稀薄赵桓固然还能压得住,不至于遍地烽火,可要说他有多大的余力,那也未必否则的话,以赵桓的秉性,又怎么会放任大石做大?”
提到了耶律大石,兀术瞬间震怒。
打不过赵桓,被宋军欺负,也就罢了,偏偏耶律大石这个丧家之犬,竟然也死灰复燃,占据了临潢府之后,挟持半个草原,许多蒙兀部落都归附到了大石手下,如今在临潢附近,大石就捏着八万人马,论起数量,已经超过了金国。
金辽之间,那可是不死不休的仇恨,兀术丝毫不觉得能有半点侥幸。
“秦学士,你
说,如果我把兵马用在大石身上如何?”
秦桧想都没想,直接摇头了。
“四太子,你也熟读三国,自然知道,蜀国最错的一步棋是什么。”
兀术呵呵道:“遗恨失吞吴,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可我们跟大石不是盟友啊!”
“不!”秦桧摇头道:“四太子,只要咱们都弱于大宋,就是天然的盟友大石也算是一代枭雄,他不会不明白,只要我们彻底完了,下一个必然是他。赵官家能把他从西夏赶出来,就能夺了他的临潢。所以只要我们打大宋,大石必定假意配合,根本不会真正出力可若是我们攻大石,不论如何,大宋都会出兵的。”
兀术想了再三,缓缓颔首,“秦学士说的自然是有道理,只是让俺跟宋军交锋,还需要好好思量。”
秦桧点头,弯腰后退,出了四太子的帐篷。
转身的刹那,秦桧下意识抹了一下狐裘的袖口,那里有一块青玉牌子或许只等着这一次过后,一切都能过去吧!
大金,大宋,还有大辽!
自己到底是哪一头的,他也说不明白了。
“这一次和前面都不同,战场变了,情形也变了我们需要引诱兀术南下,然后一口吃掉。我经过反复推敲之后,制定了一个三路出击的办法。”
曲端侃侃而谈,“首先是东路军,应该以水师为主,带上那个郑知常,从高丽沿海登陆,扶持高丽复国。在恢复高丽之后,驱兵北上,从保州渡江,直插辽阳府。”
“中路走辽西走廊,一样在辽阳会师。”
“至于西路,则是走大定府,三路人马在辽阳以北会师,择机围歼金兵主力。”
曲端讲解了三路分兵,又配置了人马,其中东路军以水师为主,配属两万五千人,中路三万人,西路两万步兵,五千骑兵。三路合兵,共计八万人,足以碾压金人主力。
听着曲端的介绍,看着眼前的沙盘,李彦仙突然道:“曲大王,虽然八万主力,足以胜过金人,可任何一路,兵马都太少,似乎不足以压制金人啊!”
曲端想讽刺两句,可又把话咽了回去。
“李总兵,你是明白人这一次出战,既是为了消灭金人残余的力量,又是给咱们修长城提供便利,避免干扰。以当前的财力,当真没法支撑几十万大军出塞我规划三路并进,其中东路和中路,都要靠海上补给。至于西路军,我还打算约请大石,让他也出兵牵制金人,名为三路兵马,实则是四路齐出。”
“还有,既然是要围歼,就不能留下空子,不然大军一路前出,金人不断后退,又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追的上他们?我们进兵是为了合兵一处,合兵是为了决战,断不可以弄错了前后。”
曲端的这番解释,算是解答了李彦仙的疑惑,让他暂时无话可说。
奈何一直不怎么吭声的岳飞突然道:“东路军要扶持高丽复国,又要渡江,路途最远,事情最多,他们能按时会师吗?”
曲端微微一笑,几乎要拍巴掌了。
“燕王,这就是你的疏忽了。我这一次的安排,精妙就精妙在高丽。金人霸占高丽,大肆盘剥,压榨到了极点。驸马和李总兵撤退的时候,经过高丽,也是深知高丽虚实。金人根本掌控不住,只等王师一到,高丽自然是迎接王师,箪食壶浆。到时候东路军可以裹挟高丽人马,一起北上。算起来也是五路大军,一起前进,兀术有死无活!”
曲端信心满满,甚至还用力挥动拳头,增强说服力。
可岳飞听到五路进兵这个词,就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官家会同意吗?
而且怎么听着,都有点不吉利。
岳飞沉默了,李彦仙和刘锜都表示反对几位大将之中,倒是张荣非常赞同,事实上只要有利于海军表现的地方,他都赞同。
至于剩下的三位王爷,韩世忠,曲端,还有吴玠,他们都主张这个方略,甚至干脆三路大军就由他们统领才好。
枢密院的议论结束,主战派以微弱的优势胜出,随即送到了政事堂。
令人诧异的事情发生了,兵部尚书刘子羽反对!
“官家之前就说过,绝不搞什么五路进兵的玩意,曲大王你还一意孤行,莫非当真小觑兀术吗?”
曲端气坏了,“本王几时小觑兀术?他现在只有几万兵马,以两三万的御营精锐,大可以击败丧胆的金贼!倒是你刘尚书,原本是岳王手下,如今你高升兵部尚书,见岳王不同意,便又出来拦挡,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子羽也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而且他爹刘韐刚刚去了开封,继承了老爹的香火,刘子羽丝毫不惧曲端!
“曲大王,你这是诛心之论,那我也不妨诛心一次,天下日渐太平,能用兵的时候越来越少,任何机会都不能放过你搞什
么三路进兵,五路进兵,何尝不是雨露均沾,让大家伙都有点好处捞?”
“还有,就算三路分兵,东路军为什么不能直接从辽河进宫辽阳,非要绕道高丽,还要让高丽复国?还不是想把功劳拿在手里一场战斗,你算计了这么多,却没有想过,万一金人背水一战,上下齐心,我们凭什么战而胜之?”
曲端气得嘴唇哆嗦,简直想打人。
“刘子羽,你太可恶了!你用心险恶,你罗织罪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曲端不断大骂,奈何缺少说服力。
此刻赵鼎倒是态度凝重,曲端的计划也很难说好坏“咱们,还是请求圣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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