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臣来讨个公道!”
韩世忠直入御帐,竟然半点不曾迟疑,此时赵桓正在用膳……吃的是肚包肉,配韭菜花酱,很显然赵桓是没有这么奢侈的,东西是耶律大石送来的,专门进贡赵桓的。
“是良臣啊,来尝尝。”
韩世忠深吸口气,没有看桌上的肉,而是深深吸气,猛地躬身道:“官家不是要除虫吗?臣这里有一条大蠹虫,要请官家处置!”
赵桓停顿少许,看了看韩世忠的神色,随后将手里的肉小心放下,指了指面前的座位,让韩世忠坐下。
“慢慢说。”
韩世忠竟然没坐,而是再次躬身道:“此案的原告是臣的老部下……他跟臣有过命的交情,臣跟官家说这个,非是让官家偏袒,只是请求官家能一碗水端平,好好处理这个案子,万万不能不了了之。”
赵桓眉头紧皱,半晌之后,缓缓舒展,沉声道:“把人带来!”
不多时,老沈被带了过来。
赵桓略沉吟,又道:“去把张枢相,吕尚书请来。”
不多时,张叔夜和吕好问赶来。
赵桓让他们坐下,一起听听案情。
“好教官家得知,此事发生在十年前,当时草民家乡派遣差役,小人家里拿不出钱,便让兄长去充当差役……只是兄长离乡之后,才听闻原来兄长被安排进了军中,充当了配军。”
张叔夜双手按着大腿,微微眯缝着眼睛听着,“十年前金人还未曾南下,为了收复燕山府,倒是在河北等地募兵……只是兵役不是寻常的杂役,怎么能混为一谈?你这说法,好没有道理。”
老沈话语骤停,头更低了……韩世忠却道:“张枢相,你耐心听完,好歹给俺韩五一个面子。”
张叔夜失笑,“秦王误会了,老夫也深知地方混乱,张冠李戴的事情是有的,继续说!”
老沈再度鼓起勇气,“又过了半年,小人也被叫去充军……那时候家中是剩下父老二老,一个年轻的弟弟和两个妹妹,没人顶门立户,俺不愿意去,可官府派人来抓,俺没办法,只能跟着走了。”
“又过了几个月,俺和兄长得到了消息,说是俺的小妹死了!被人活活打死了!”
吕好问沉声道:“怎么回事?”
“俺小妹当时只有六岁……她在田边玩耍,随手抓了一根麦穗,结果就有人说她偷粮食,被吊在祠堂里,给活活打死了!”
老吕脸色铁青,怒道:“这算什么?六岁孩子,便是让她偷,又能偷多少,何至于杀人性命?”
“俺兄长找到了俺……他告诉俺,这是有人存心欺负俺家没人撑门户,他要给小妹报仇……俺兄长带了一口刀回去,砍了两个下毒手的,结果俺兄长被抓起来,连同被抓的还有俺十三岁的兄弟。”
“他们问了俺兄长逃兵的罪过,把他给杀了。却又让俺爹娘出钱,赎俺兄弟,爹娘没法,只能把家里的田卖了,凑了钱,把俺兄弟赎回来,可他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没多久就死了……俺爹娘也跟着相继病死了……只剩下俺大妹一个,她才十二岁,被逼着嫁给了一个五十多的老头,顺带着俺家里剩下的十几亩水浇地也没了,没有多久,俺大妹就跳井死了……随后便是俺家祖坟也让人霸占了,他们时候俺家绝后了,田产都充公了。”
听着沈老兵讲述家里的情况,哪怕是张叔夜和吕好问都觉得匪夷所思,怒火中烧。
“你家如此下场,可是有人暗害你们?”
老沈额头青筋凸起,咬着牙,“俺从军中逃回家中,小心调查,到底问出了真相。”说到这里,老兵再也控制不住了,他狠狠锤击地面,眼珠充血,哪怕过了十年,依旧刻骨铭心,生生世世,都不会忘怀。
沈家六口,全都惨死,背后的原因只有一个,那边是他们家有一块传下来的坟地,说是位置极好,被人看中了,要献给韩家……可坟地不比别的东西,没有人会卖的。
他们便先接着招募差役的名义,把沈家大郎跟囚犯一起,押解充军……随后又如法炮制,把沈二郎也给送走了。
没了两个男丁,沈家就好对付了……他们首先采取的措施就是欺负,希望吓唬走沈家二老,为此他们对沈小妹下手,把一个六岁孩子,活活打死。
沈家二老不愿意女儿白死,他们不愿意走,还想着给女儿伸冤……这时候沈大郎从军中回来,想要给妹妹报仇。
他杀死了两个下毒手的,最后自己还是被抓到了,丢了性命……这一次的冲突,又给了人家继续迫害沈家的机会……沈三郎被打死,沈家二老在悲痛之中,离开了人世,沈大姐又被强娶,也给逼死了。
对于沈二郎来说,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六位亲人,全都死于非命!
他发疯一般,寻找真相,想要报仇。
可是善心的乡亲告诉他,别想了,你家的祖坟让韩家看上了……你还能斗得过韩家吗?
现在你从军中逃出来,人家就会按照逃兵的罪办你,趁早逃跑,别让人知道,不然啊,谁也救不了你!
“这个盯上俺家祖坟的就是桐木韩家,他们家出了两代宰相,权倾朝野,地方官没有不给韩家当走狗的!”
“官家,请给俺家人一个公道啊!”
说完,沈老兵伏地大哭,同时跪下的还有韩世忠。
“官家,这件事他在心里瞒了十年,他不敢说出来……官家,别寒了人心啊!”
赵桓稍微思索,便对着吕好问道:“吕卿,你去查查此案,还有查问韩家……朕要结果!”
吕好问苦兮兮点头,又是个要命的案子……这个桐木韩家,自然是河北的大族,最初显达的叫韩亿,曾经官至参知政事。
副相而已,怕是还不算顶级。
不过不要紧,韩亿有个本事,谁也比不上,人家一口气生了八个儿子……能生很了不起吗?
的确了不起,因为这八个儿子全都在朝为官。
其中三子韩绛还是新党之中,王安石的主要助手,也曾经位居宰相。
桐木韩氏全盛之时,甚至要压过相州的梅花韩式!
士林第一家,或者说至少是北方士林第一家……查!一查到底!
吕好问也急眼了……论起门第,老夫还没怕过谁呢!
桐木韩氏也没什么了不起。
在吕好问的全力以赴之下,很快就把桐木韩氏的后人给找到了。
此人叫韩瑜,在朝中当承事郎,官职算不得什么,他的祖父就是韩绛。
“回官家的话,臣,臣家中在十几年前,确实要寻一块新的坟地,毕竟当时老的坟地不够用了……只是最后不愿意惊动故去的老人,便没有迁坟。”
赵桓声音冰冷道:“这么说你们是没有抢占沈家的坟地了?”
“这个……回官家的话,确实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或许有人为了讨好臣的家中,私下里作为,臣,臣就不得而知了。”韩瑜战战兢兢道。
赵桓沉声道:“这么说,你们家是无辜的,都是地方上的官吏所为了?”
韩瑜声音颤抖,“臣,臣不是推诿卸责,可事情多半如此!”
赵桓断然把目光转向吕好问,“吕尚书,你查得如何?灵寿当地的官吏呢?”
老吕咧嘴,“官家,自从金人南下,六年来,地方官吏早就换了好几茬,便是普通百姓,也都跑了,想要查清楚这个案子,着实太难了!”
“难?你难!朕就不难吗?沈二郎管朕要公道,朕怎么面对他?朕是不是该杀了韩瑜,拿他的狗头,去给沈二郎交代?”
韩瑜吓得脸色惨白,只剩下跪在地上,不停哀求。
吕好问脸色同样难看,“官家,单以此案来论,韩家却是没有杀人之心,也断然没有死罪……只是官家要杀他,臣也不反对。”
赵桓嘴角上翘,连连冷笑,突然扭头,让人把韩世忠和沈二郎叫上来,将事情说了一遍……沈二郎顿时就傻了。
讲述案情,诉说亲人惨死,他尚且能尽量克制,可是到了此刻,他控制不住了。
沈二郎伏地大哭,痛彻心肺!
这算什么事情?
沈家六口人,全都惨死。
那可是六条生命。
结果只是因为试图讨好韩家?
讽刺的是,韩家居然还没要!
那他们算什么?
人命算什么?
一场误会吗?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事情?
沈二郎突然暴起,朝着韩瑜扑过来,想要活活掐死他,给死去的亲人报仇。
“等等!”
韩世忠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老沈。
“你别冲动,听官家的意思!”
韩世忠死死揪住了沈二郎。
此刻赵桓缓缓走过来,到了沈二郎的面前。
“朕,朕也不知道如何给你的六位亲人报仇……不过朕这里有一道旨意……你可以返回老家,将所有豪强悉数拿下,审问他们的过去,有过罪责的,一律严惩不贷。随后在你的家乡,均田平役,所有人全都一样,再也没有豪强可以为非作歹。”
沈二郎听到第一句简直悲痛欲绝,可最后听完,他的眼睛冒出了光。
“官家,俺,俺又活了!”
赵桓转身,抓起一把剑,扔到了沈二郎的手里,“去,去把公道还给你的乡亲!”【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