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刁于江心湖畔修行多日,自然听说过隐没于藏书楼中那位天才小书童白夜行的名声。
开始他只当是个如唐青一般喜欢读书的温暖少年,却不想长街当头,白夜行当空暴走,眼中的冷厉和掌下的杀意毫不遮掩,出手间便是杀招。
竟比百里断江还要果断。
阿刁没时间去细想自己和这位素未谋面的白夜行究竟有什么过节,因为那一掌刹那间已至,所有的气机和可以避开的路线都已经被掌力锁死。
既然无法避开,便只能向前。
阿刁拔出了刀。
古刀灿烈激荡,从黑金刀鞘中笔直而出,逆空而上。
刀光未起,刀意已然迸发,隔开黑夜中无处不在的凛冽寒意,就在头顶那双肉掌落下之前,那片逐渐起势的刀光突然间绽放,黑夜仿佛瞬间被点亮,尤如白昼。
一层森冷窒息的惨白刀光融入风中,卷起寒意,朝着那道几乎不可能停下的掌力席卷而去。
狭路相逢,没有人会选择退下,尤其是这两位最骄傲的年轻人。
白夜行的脸色被刀光照亮,带着从始至终的冷漠,他微微眯起了双眼,掌心间的那片风沙已经撞上了那层透亮的刀光,夜色开始很安静,转瞬间 便被一阵刺耳的金铁交戈声打破。
以他二人为中心,这条青石街道周边的斑驳石路寸寸炸裂,无数的刀意掌力四散而去,在满空之间纵横激荡,卷起呼啸的夜风之音。
阿刁在原地巍然不动,横刀身前,刀势不减,眼眸间清亮袭人,抹去了所有醉意和睡意。
他凝神而望,眼中只剩下滔天战意。
既然已经选择出刀,自然便要战个痛快。
说起打架这件事,他还从来没有怕过谁。
往日里在神院练武场低调挥刀,被周例外的规矩和教导所束缚,他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是遥远的那座昆仑城中的猛男阿刁。
心念至此,阿刁看着前方蓄掌准备再次冲杀过来的白夜行,轻呸一声,直接骂道:“老师说过学院里不准私自打架,可这一次,老子可是纯属自保!”
话音刚落,阿刁将那把黑金刀鞘背在身后,右手拎刀而起,一步向前,没有任何犹豫的挥刀而下。
刀意开始只在身前聚集,眨眼过后,就在阿刁落地再度起身的瞬间,那片星火刀意便成燎原之势。
仿佛能将整个黑夜燃烧。
白夜行双掌间的那片风沙带上了一层血腥气息,以左掌护身,右掌杀人,藏身于夜色间待机而动,那片惊天掌力在暗色间逐渐汇聚,声势浩大。
他的身形融入夜风之间,空气中只能看到一层朦胧的黑影。
奈何漫天间刀光璀璨,将一切都看的很清楚。
他自然也无法躲掉。
阿刁在空中冷笑,古刀亦是开始嗡鸣。
白夜行的掌势从始至终锁定着阿刁,而从这一刻,阿刁的刀意也终于将其找到。
黑夜中,刀光当空洒下,白夜行的身形在碎裂的青石路边停住,无所遁形。
刹那之间,白夜行逆着刀光凝视,眼神渐渐凝重,随后便没有半点犹豫的抽身急退。
因为阿刁的古刀已经带着一层必杀之意顺着刀光而来。
白夜行本不想退,可是那片刀光之后,还有另一片刀光,一幕接着一幕,几乎没有尽头。
那把古刀的刀口向外,刀锋处灿烈到让人无法直视,白夜行眯着眼睛避开了那一片光幕,那一刻,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警觉,甚至多出来一丝令自己有些羞愧的悔意。
这个少年阿刁,原来真的很不好惹。
难怪百里断江都会败于他手。
心绪转动间,阿刁已经扑了过来,刀势席卷而去,势不可挡。
白夜行冷眼而望,终于是在退无可退时停身,双掌交错身前,掌势也刚好已经凝聚到了极点。
当阿刁的刀想要粉碎白夜行的骄傲时,只会激起对方更多的骄傲。
他在神院藏书楼中修行十六载,天赋惊人,被誉为神院年轻一辈中最有希望破五境合道的天才之一。
除了那位驭兽斋中的白衣少年卓星辰,便只有他最受七位人神喜欢。
他从不用武器,与人争斗只凭那双肉掌。
或者说,他的双掌便是他的武器。
在过去的某个日子里,白夜行于藏书楼有所突破,自悟了一套掌法。
当时清空万里,烈阳高照,藏书楼的管事人边大人正在午休,突然被一道可怕的掌意惊醒。
这一掌而过,天边的光色渐沉,高空中的流云都被掌力惊落。
边大人跑去藏书楼观望时,正好看到白夜行站在藏书楼第三层的窗户边,收回了那一掌。
从那过后,白夜行迈步四境,直入巅峰。
他的掌法,被誉为遮天。
白夜行没和百里断江动过手,同为四境镇魂巅峰,他自问就算面对那位剑圣传人,靠着在藏书楼中十六年的学习心得,以遮天掌对剑,也不会落得这么狼狈。
更何况面对眼前这位草莽少年?
也就是从这一刻,他对阿刁另眼相看。
收起了所有的轻视和不屑。
心头的骄傲和战意也几乎达到了巅峰。
下一刻,遮天掌呼啸而出,直来直去 没有半点花哨。
阿刁的刀光本是灿烂无比,几乎照亮了整片黑夜。
可是遮天掌下,这片本已被刀光照透,犹如白昼的黑夜突然暗了几分,那片雪白灿烂的刀光之下也好似被一块帷幕遮盖,多出了几分暗影。
阿刁清亮双眸间刀意惊人,直接闯进了白夜行的掌势之间。
无尽刀光在昏暗的风沙中明灭交替,四周空气中的寒意愈发加重,仿佛要将整个天地冻结。
两个少年的身形也很快纵入高空,在天边流云之间穿梭奔走,刀势不退,掌势不休,以最强的姿态猛烈对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刁忽然落地街边,改为双手握刀,像是已承受不住刀锋之下的澎湃掌力。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可能是用力过度。
古刀下的光芒稍显暗淡,隐约有掌劲缠绕。
只是他身上那股桀骜不驯,仿佛能将整个天地贯穿的战意却没有丝毫减退。
阿刁沉默着起身,斜刀驻地,亮着一对眸子望向了前方的碎石之间。
那里是遮天掌下那片风沙最猛烈的地方,风沙之内是一片极其浓烈的血腥味道,白夜行就在昏沉的风沙间现身,他的脸色比阿刁还要苍白,眼中的冷漠早已被一股痛苦神色所代替。
他跪在地上,没有抬头,嘴角有鲜血渗出。
双掌间的风沙逐渐退去,露出了掌心中的两处刀痕。
刀痕不深,里面的刀意却足够精纯,撕咬着他的筋肉经脉往血液中钻去。
白夜行有些痛苦的皱起眉头,艰难汇聚起体内的真劲,将掌心的两股刀意强行隔绝在外。
此间都没有人说话。
但这场战斗的结局已然清晰可见。
白夜行单薄的身躯在夜风中半膝跪着,看着有些凄凉。
他的骄傲在黑暗中兴起,却在那片刀光中倒下。
有些嘲讽和搞笑。
不远处的阿刁双手握刀,静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那片刀意却仍在双眸间聚集,刀光仍在刀锋下绽放,像是随时准备再次挥刀而上。
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要告诉那位藏书楼的天才小书童,自己仍留有余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夜行一直都没有起身。
双掌已经开始颤抖。
像是承受着生平从未承受之痛。
阿刁却开始将背后的黑金刀鞘取下,然后将那把古刀收回,藏起了所有锋芒,重新放回了左手上。
他再次掏出了那个深红色的酒葫芦,慢悠悠仰头便是一口烈酒,穿肠而过,提神醒脑。
他的脸色平静淡然,有一些苍白,显然那场战斗也让他负了伤。
只是和白夜行比起来,他的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阿刁清了清嗓,站在黑暗中刚准备说几句场面话,街道尽头的方向,一个中年人却忽然朝着这边走来。
那人开始还在远处踱步,只是片刻就到了白夜行身边。
他看着白夜行掌心中的那两处刀痕,一眼望不到底的双瞳间露出了一丝赞赏。
随后便将眼神转到了阿刁身上,嘴角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了一句:“英雄出少年。”
阿刁看着那个古怪的中年人,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几乎是下意识握紧了左手的古刀。
白夜行抬起了头,脸上已经没了血色,苍白的有些吓人。
他看着眼前的中年人,随后艰难起身,冷漠的眼中带上了一丝懊恼和惭愧。
他想说些什么,中年人却伸出左手打断他。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中年人对着阿刁伸出了右手。
那只手不宽,但是落入阿刁眼中,却感觉比白夜行的遮天掌还要有力量。
阿刁的左手拇指上提,露出了古刀的一点锋芒。
中年人只是轻轻一笑,他的右手突然张开,掌心中出现了一片血红的潮汐,似乎能将这片黑夜吞没。
但是很快,几乎就在那片潮汐卷起的瞬间,中年人的右手又忽然间放下。
像是从来没有伸出过一样。
因为黑暗中,夜风下,飘来了一股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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