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于清水与徐秋说杨天的时候,屋外恰好连绵起了细细的雨,毫无征兆,真是应景。徐秋起身推开窗瞧了一眼,但并没有回来,而是倚靠在窗边,轻声说了一句,“往往这个时候都会有些小雨或是鹅毛大雪,难不成是上苍知道人间的疾苦么,特意降雨下雪为的就是渲染一番气氛么?”
徐秋悄然回首,“你叫我说杨天?徐某人初来乍到,怎么会认得杨天。”
于清水头也不抬,惫懒说道:“说就是,方才于清霜说徐道友有观人的本事,神奇的很。你但说无妨,难不成我还能为了杨天而责怪与你么?”
徐秋哑然失笑,回到了凳子上,偷摸的收回了半坛子的黄酒,他怕于清水不胜酒力,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覆水难收。其实,徐秋这样想也不全怪徐秋的念头龌龊,毕竟酒水这个东西,没个定数,谁都不晓得喝多了会是什么德行,有人一觉呜呼,有人吹牛侃山,有人嫉恶如仇,也有人脱衣献媚,不论哪一种对眼下的情景都是不好,铤而走险的事徐秋不是不敢做,而是既然有迂回再不作为那就可以认为别有用心了,况且徐秋可是把这于清水作为姐姐来看待的。
徐秋问她:“于姑娘,关于杨天,我确实有一些自身的见解,其中有好有坏,不知姑娘要先听哪一部分?”
于清水丝毫不在乎好坏,直呼快些,仿似耽误一会就会丢人一会。徐秋干脆也不卖关子,直接了当学着教书先生摇头晃脑的模样,对于清水说道:“杨天此人,说好也好,说坏也坏。”
于清水一剑悄摸的提在了手中。
“根据我前几天北山一夜,予以短见,杨天还算是个不错的少年,只不过对于儿女情长这些事上面有些不谙人事,用我粗俗的话来说就是蠢,一个活生生的蠢蛋。”
徐秋说道此处的时候语气尤其的重,就连一旁听着的于清水都不知晓为什么。
“莫不成你们青水宗乃至天池一片都不念书的么,寻常两情相悦的事硬生生因为你不言我不语而演化成横眉冷对?”
“简直有辱斯文,徐某人本想心平气和的说出此事,可一想到那厮竟连‘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意思都给领会错了,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简直...”
于清水有些愣。
徐秋仍旧续道,“清水姑娘,于清水,你别整日提个剑在手中,可千万别将我等男儿修士都看作了徐某人,你要相信世间也恐怕只有我愿意叫你刺上几剑,且无怨无悔。”徐秋说这话的时候剑于清水手中寒芒一闪,立马又道:“不过确实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清水姑娘,我徐某人早就知道了。”
于清水凝眉,“你知道了什么?”
“郎有情,妾有意。今夜这么一桌酒菜我徐某人本是无福消受的,而眼下能坐下吃酒吃菜,完全是因为白日里的事,说明白些就是杨天的那一句话,‘露水情缘,点头之交’,对否?”
不待于清水回话,徐秋起身闭眼,视死如归道:“你若当我徐秋是一派胡言,一剑了结了我罢。”
仓朗朗一声。
一剑出鞘。
“咻!”
一剑回鞘。
徐秋着实为自己的铤而走险捏了一把冷汗。
于清水沉默寡言,徐秋就知道是自己赌对了,心底默念:“女人的饭不好吃呐,吃得不好就要丢了小命。”
“杨天也算是个相貌端正的少年,稍稍比我逊色一些,不过不碍事,这也已算天池一才俊了,毕竟世间能与我徐某人相提并论的人弹指可数。”
“可惜这杨天是个‘耿直若铁’的少年。我徐秋活了十几载还从未见过那个少年倾慕一位女子会写出‘卤大肠’与‘猪头肉’之类的话,太俗,再不济也要冰糖葫芦,你说可是?”
于清水轻轻一句:“杨天为何当众羞辱西山更羞辱于我?”
徐秋大笑,“男儿都是这样,你若不信就可下山去小学堂瞧瞧,那些专门弄哭女子的男子都是暗暗钟意那名女子,若是说错了,我这项上人头送你。”
“可...”于清水支支吾吾。
“仍旧那么一句话,我徐秋瞧不起杨天的学问。”
这事好似就是一个圆,无论说来说去,终究是要回道不读书这一点上面来。
徐秋就仗着度过了几年书能这么放肆?
对,读了几年书,就是这么放肆。
窗外淅淅沥沥仍旧不停,为这不静的夜平添了几分萧索的意味。
于清水想起了什么,摇摇头,还未说出口就否决了自己,徐秋没有说话,这个时候的抉择旁人是无法干预的,只有于清水自己将这其中的关系给理清楚。恐怕这事最难解,一个自尊极强的女子与一不谙人事的少年,这一段故事注定了坑坑洼洼,就看于清水如何想办法填上。
“我与杨天早年相识,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说,青梅竹马。与你所言不假,童稚时候,我就好强,一年都不会落泪三滴,就算落了三滴,这三滴也完全是杨天而为。我与她同在一山住,我家山头,他家山尾,每年掰竹笋的时候,都能与他见上一面。那时我觉得这个人极其令人作呕,曾用春虫吓我,曾用臭袜子丢我,也曾当着我的面解手,唯独每每回去的时候都会将他一篓子的春笋赠我,说是叫我莫要打小报告!”
徐秋笑笑没说话,依旧一眼轻垂一眼抬起看她。
“我不喜欢他,他顽劣调皮。青水宗我先入,他听说了之后也来,可青水宗不收他,他便硬生生跪在青水宗门前唱了三日三夜的世上只有娘亲好,十里八乡的人瞧见了都会笑话几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临风前辈就将他领入了青水宗,再后来,他的名气颇大,北山第一人。”
“我当他一改性子了,谁料那一日他就送来一箩筐的衣裳,叫我替他洗衣。”
徐秋轻轻扣上了门,借着淡泊月色要走。
于清水追上门口,“今日这事...”
徐秋笑谈,“明日三宗齐聚,他若是熠熠生辉,你不妨稍稍放下一些防备,至于他么,一定是欢喜的。”
于清水一手扶在门框,“徐秋,你可曾有过道侣,你瞧清霜如何?”
徐秋止步三息,头也不回的溜了,胆战心惊。
直到徐秋进了自己的屋子,一手合住了门,紧紧靠在门背上,一手捂在胸口,一副吃了大惊的模样,呢喃道:“女人心海底针,敢情今日这一份酒不是为了她的事呐,她是相中了自己的容颜呐,这是要拖我下水哩。”
“不过,话说回来,于清霜这妮子也确实不错,尤其是那一份寻常女子学不来的天真无邪,另外将来若添了个小人,伙食好。”
稍稍平息了不安的心思,徐秋暂且将于清霜给放在一旁,考虑起了接下来的事,听他呢喃:“狗日的楼三千,想将我丢在此地,自己逍遥快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屋内一盏烛火摇曳,徐秋盘膝在床榻,什么事都没做,先笑了半晌,遂是轻轻点头,沉神闭眸。
半盏幽火点悲欢,
逢是喜迎别两宽。
若非群人不识君,
一点秋黄梦里见。
“啪嗒”,徐秋两指搓捻,一股青烟窗外幽幽,自西山往外去了,毫无征兆、缓缓的钻入了北山一处屋子里。
杨天正悲,看他修为已入九段,可他如论如何也欢喜不起来,全是因为白日的事,眼下他虽然是身长袍大衣,可他总觉一丝不载的袒露在旁人面前,这个旁人是指于清水。杨天提笔,又写下了叫徐秋色变的几个字,“弱水三千,一口三斤。”
他心有怨恨,怨恨于清水,怨恨她是个不谙人事的姑娘,自己对她的挂念有如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信,叫人着急。
若是徐秋在场,定会说上八个字,“痴男怨女,罪有应得。”
忽有一股青烟入屋来,杨天不知不觉的疲倦了,搂了搂衣裳,凭最后一点气力写了落笔人,“挂念于清水三年又三年的杨天,笔。”
入梦,梦里热闹。
阳春三月,青天白日。
杨天紧紧攥住一篓子的春笋,四处寻一倩影,终于在一处水凼旁瞧见她,她好美丽,好似九天之女,因错罚人间。
杨天一篓子丢过去,撒腿就跑。
杨天大惊失色,怎么跑都是跑不脱这一片春野。
女子一手叉腰,气冲冲的向他走了过来,杨天勃然色变,脑中想了一万个措辞,可真就当她现身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又似个哑人,说不出,涨红的脸,活像十年前光屁股被娘追打在村落里,人人笑话的模样。
她道:“会骑马么?”
杨天一愣。
她轻笑,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别装啦。
杨天错愕。
她一指山头上两匹高头红马,嘟嘴问:“杨天,会骑马么?”
杨天头点的似拨浪鼓。
“我于清水的意中人注定是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脚踏七色祥云来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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