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雪青色的剑意,破开秘境的天空时,杨夕与邓远之正带领着秘境中仅剩的三百二十一名反抗者,与上古神怪睚眦战斗。
云氏疯狗,复辟称霸之心不死。
败走炎山秘境,而后又屡遭灾厄,剩余的军队不足原先的十分之一,剩余的云氏嫡枝也不到原先的一半。
凡人全灭。
辅助系基本全灭。
战力低下靠智商吃饭的门人清客,凡忠心的基本都已经给自己主子尽忠了,剩下一群不忠心的灭与不灭压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如此劣势,云家若但凡还有几分理性,即便为了家族的延续,也当放低身段、想尽办法,与昆仑仙灵和谈。
或者再退一步,直接无条件投降,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然而很可惜。
连天祚渡劫飞升时,与云九章大战的那一场,“连师姐”一剑走偏,直接带走了他们的皇帝陛下。
然后轻轻的,这罪魁祸首就飞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甚至再也没有人能够确定,他那么寸的一剑,到底是不是居心叵测的准备多时。
而紧接着,云家最为年轻有才干的金丹王爷,大小事情实际上的主事人云想歌,又在鬼修们自爆的时候,莫名惊了座下拉车的灵兽,直接摔下车撞断了脖子。
这位云氏内部主和派的领军人物,年轻却不激进。曾经在天羽反叛之初,整个云氏皇族一片“剿灭仙灵,打倒昆仑”的喊声中,力排众议孤身深入内陆,一家家游说各大门派与新的天羽帝国建交、联盟、甚至归顺。
其风度、辩才、胆魄实乃有目共睹,更何况他还那么年轻。
他最大的错误是把花绍棠这头独狼引进了南海,结果放出了一批死于囚徒,以及南海游击队。但事后天羽内部总结伤亡报告却发现,其实收到的损失,远比派兵直接剿灭那波南海游击兵要低得多得多。
于是便有风言风语说,他是真的主和派,让花绍棠把那些南海腹地里的“跳蚤”带走,原本就是他的计划。
他是力主“非暴力复国”的一小撮“清谈云氏”中,唯一真正有行动力,也对战局有影响力的人。
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连师姐”横竖已经飞了一样,昆仑云师兄唯一的同母弟弟,云氏皇族中最有可能暂时跟杨夕他们暂时握手言和的核心人物,就这么被一块突出的岩石结束了惊才绝艳的一生。
造化弄人嘛。
那些天纵奇才随机死,位高权重憋屈死,惊才绝艳无名死,并没有因为天羽云氏如今充任了大陆上的无名boss,就因此放过了这个姓氏。
他的死,直接导致了那些“誓死不做亡国奴”,“宁愿站着生,不要跪着死”,“不复天羽昔日之辉煌,宁愿神化天羽之荣光”等等以血证道的论调接过了军队的话语权。
唔,其实说军队也勉强还是个军队吧。
还有两三千能站直了喘气儿的士兵,相比杨夕他们,已经是很强大的一股兵力了。
这只微型的军队,抱着一种决然的同归于尽之心,最终放出了养在炎山秘境里的睚眦、延维两只上古神怪。
延维凶性弱些,属性亦不适合这种烈焰灼灼的高温。
长满尖齿的利口咬住了金鹏的大腿,这个狠辣的妖修直接化回原形,扑扇起翅膀升空,在空中划出一道迅猛的金光,拖着延维直接飞进了天羽云氏的阵地。
然后,就再也没见飞回来
而更凶险的完成体睚眦,则险些带给杨夕他们毁灭性的打击。
睚眦皮厚,外部打不动,沐新雨捏着鼻子想效仿马烈给睚眦来个穿肠杀。
沐新雨成功的被睚眦吞进去了。
然后就没有吐出来。
又有三四个剑修依次上阵,手持灵剑悍不畏死的步上沐新雨的后尘,然而那睚眦的肚子竟好像一个无底洞,不管吞进去多少修士,连个饱嗝儿都没见打出来。
战况太过惨烈,邓远之这老小子撑不下去,几次想单独遁走,都被杨夕给按住了。
“老远子你看看这些人,他们还在拼命的战斗,你怎么好意思自己跑”
邓远之脸色铁青的回答她“能打赢的才叫战斗,打不赢的那是送死。”
然而杨夕并无法反驳他,因为他说的是对的。
他们根本就是在往里填命而已,任何一点有效的办法都拿不出来。
仙灵宫大少爷方少谦,一根绷带扎紧了流血的大腿,看了他们一眼,直接扑向了重新加入战场的延维。
只留给杨夕一个白衣飘飘,马尾摇摇的背影,那么果断。
太惨烈了,以至于杨夕几乎分不清,那一道裹着无尽霜寒劈碎了整个秘境的银青色剑意,到底是团灭了他们,还是拯救了他们。
狼狈的伏倒在地面上,杨夕眼睁睁的看着完成态睚眦,燃着黑焰的巨大偶蹄落下来。
睚眦的背后的天空,碧蓝色的天空忽然浮现出一道渐渐的青色,仿佛由远及近,由浅到深。
终于,原本血红色的天裂被那道银青色的霜寒剑意,从中截断。
天碎了
举头可见的天空,碎成了一块块蓝色的玻璃,棉絮似的白云,最先从玻璃的裂缝中间漏了出去。
分崩离析的秘境里,杨夕终于想通了一件事他只是妖孽辈出的修真界里,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不论如何挣扎也没能在最后的时刻力挽狂澜。
云家完蛋了,蓬莱或许也要完蛋了,杀神和昆仑接下来的对决结果尚未知晓。
但无论这场战争最后胜利与否,完胜还是惨胜,都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和她壮烈的战友们,只是作为这场大胜或者惨败的必然代价,被提前付了出去。
崩裂的秘境里,倒流的岩浆以不符合物理规律的角度,泼洒过来的时候,杨夕哭了。
不论炎山秘境里的杨夕,多么的绝望又伤心,秘境外的昆仑大长老苏兰舟都不曾见到。
碎裂的秘境里,喷出来的山石草木,看起来好像是液体似的质感,扭曲着挣脱秘境的引力,把自己掰扯得滑稽又可笑。
但苏兰舟可笑不出来。
他跟玉阳子刚刚躲过秘境里“喷出来的火焰山”,空中那道粗得惊人的寒霜剑意就已经逼近了。
周围的空间仍然被云九章封禁着,堂堂合道奋力挡在一群筑基期小修士的面前,然而连挥三十四剑,绯红桃花撞上银青的寒霜,那逼近而来的极寒,只慢了肉眼难辨的一点点。
苏兰舟咬牙切齿,恨不得直接死这儿。
他认得那是谁的剑意,他知道那剑意曾经有多强,以及,现在只有更强。
昆仑惊鸿剑发现自己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当以高山为参照物的时候,馒头和烙饼其实是同一个厚度。
一个邋里邋遢的年轻男孩从身后拍拍苏兰舟的肩膀“大叔,辛苦啦。谢谢你这么努力救我们,但还是别费劲啦”
苏兰舟回过头去,空中密密麻麻一片,人山人海的修士,境界高低不分,战力强弱皆有。
挤挤挨挨在同一片白云下,鸦雀无声的仰着头。
这一刻,天羽帝国这个修真界中阶级最森严的国家里,终于消除了境界的差异,所有人都平等了。
一个长得十分丑陋的女修士对苏兰舟笑一下,一双大小眼抖个不停
“老爷爷,你挡到我看剑意了,一辈子只能看一次的风景,您再不挪开,我就要终生遗憾了。”
苏兰舟于是往旁边挪了挪,转回头来,跟所有人一起抬头,看着那个从空中落下的银霞。
其实它真的挺美
无妄海上,花绍棠平静收回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剑下亡魂有多少人,有些什么人,完全不是他所能关心。深沉的双阳目视着银青色的剑意在远山之后落下,手中的斩龙剑刃已经化作一弯青泓,灵动的在手下流淌。
“你的剑意是冰”云九章张着的双眼有些失焦。
冰霜剑意之普通多见,比之那些瀑布、深潭、江河大川的水系也不遑多让。毕竟,剑修师父们在锤炼弟子剑意的时候,除了喜欢把他们丢在深潭里,瀑布下,激流中,还十分热衷在酷寒的凛冬做这件事。
锤炼意志么,当然是越辛苦越好。
昆仑这一代掌门人花绍棠的师父,似乎也并未在这方面创出什么新意。
但花绍棠就是用这么普通的剑意,把整个无妄海以南的大陆,整齐的切下一大半。
陆地裂开之后,寒气才真正的爆发出来。
整个南部沿海的气温,一盏茶的时间内,从盛夏转成了寒冬。
并且气温仍在持续走低。
无妄海面,雪花飘落。
花绍棠黑长的眼睫上,停驻了一朵小小的六瓣晶体。
睫毛垂下,遮掩了深黑眼眸中的情绪
“不,还要更局限一些。我的剑意中水性很微弱,大约只是寒吧。”
寒气弥漫开来,偌大无妄海面转眼就冻成了一片白皑皑的一马平川。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水面逐渐冻结,冻实,流动的水凝成固体的冰,所得到的体积却比原有的大。
而冻结的弱水,无人可以却知其成分,只是这种体积的变化尤其夸张。
海峡两岸仍然活着的人,惊骇交加的看着整片无妄海随着逐渐结冰,膨胀的冰面张力,推动着被切下的那一块大陆,轰隆隆越来越远。
来自底下的土层断裂,和大陆漂移造成的海水挤压,全世界范围内的地震开始了,波及整个南海的海啸,有史以来第一次,从岸边的方向滔滔反卷向深海。
云九章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花绍棠的剑意越平凡,便越显那一剑的强横,以及出剑之人的卓越。
他对自己的剑意,到底有多纯熟,对自己所悟之道的理解,到底有多艰深。
与飞升的连天祚口谈论道时,言之凿凿的观点忽然就不那么令人确信了。
云九章曾经无比坚信,这世间一切杀伐之术,学会就终究要被被使用。所谓杀器,锻造出来就早晚有一天要杀人。
而眼前,他居然亲眼见到了,一直收在鞘里的绝世神兵。
昆仑屠神的最终神兵花绍棠,若不是遇见了万年才出世一次的云九章,终其一生都不会有人知道那剑鞘之内的无边锋锐,究竟是何等模样。
云九章忽然替敌人感到悲凉,静静的闭上眼“你这是几转”
“才一转。”花绍棠淡淡的说,“杀你还差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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