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弟子在自家剑冢里失踪,让昆仑邢首座如芒在背。
这事件是偶然吗
战部留守的上千剑修,铺天盖地的撒出去,各家大小门派纷纷打探,还有谁家有这种失踪的人口。
仙灵宫新建的山门,因为失去了门派根本的浮岛,看起来比昆仑还要简陋。
邢铭跟方沉鱼相对而坐。
“这事情不好打听。”方沉鱼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完全不像她杀伐果决的性格,“别说现在是战时,就算是平日里,几十万人的门派失踪个把弟子,除了嫡传的师父,谁又会真的刨根揪底多半是按着死亡报数,甚至有那心狠的门派按照叛逃记录也是有的。更别说”
她吞了半截子的话头,抿了一口茶。
邢铭做人的时候,是门阀贵胄的出身,尽管当鬼之后一直是个穷鬼,根深蒂固的东西却忘不了。品茶的模样比对面的方掌门还似模似样,哦,现在是方前掌门了。
甘从春曾经很不给面子的评价他“瞅你那斯文败类的德行”
大白与高小四儿深以为然。
邢铭转了转茶杯,“我难得来一回仙灵宫,你连一杯灵茶都不舍得招待我,枉为修真界首富。”
方沉鱼苦笑“哪里是不招待你,仙灵的基业都在浮岛上,如今是金山银山也都跟着那毕方上了天。难不成我在地上给你种一株”
邢铭点头,“还是我昆仑开派祖师英明,知道留个无色峰给后人做退路。”
“你们那开派祖师是死要面子,昆仑山那一亩三分地比离过的还干净,非要装出个繁花似锦的样子来。”
邢铭这才抬了头“你仙灵宫不要面子,丢了浮岛怎不上我昆仑求援干了那只毕方,浮岛总有办法弄下来。”
方沉鱼笑得有点凉“昆仑善战,又能比仙灵强多少。除非我问你借花掌门,你借么”
“不借。”邢铭想也不想。
那理所当然的死相,气得方沉鱼一噎,特别想不顾身份的挠他一爪子。
却听邢铭又说“我可以把我师兄借你。我家掌门是大杀器,昆仑山干了一只夔牛,夔牛踩死的弟子才几百,被他刮死的倒有上千。不然掌门杀夔牛比切菜累不着多少,你当昆仑为什么要封山”
邢铭看了方沉鱼一眼“昆仑山道那一剑,为了五代墓葬那次,还有南海跟蓬莱干架的事情,你可是听说过的。掌门借你,毕方是肯定弄死了,但你们家的岛估计也就没了。”
方沉鱼目光微凝,“那都是真的”
邢铭这回事真没想到了,茶杯一放,喀嗒一声。
“合着你以为昆仑自己散布谣言玩儿呢我信誉就那么差”
方沉鱼皱眉,轻摇臻首,“一人之力,毁天灭地。非不信也,不敢信也。”
邢铭道“你家离家出走的白散仙也差不多。”
方沉鱼想了半晌,仍是摇头。
白镜离有多大的本事,仙灵宫上下并没有人知晓,白镜离是挂靠的太上长老,出现在仙灵宫的时候,就已经是散仙了。
尽管挂靠了已经几千年,却并没有谁能摸头他深沉如海的心思,更别说他的深浅。
而陆百川方沉鱼想起这个名字,心中就隐隐作痛。陆百川性格随和,颇有点老顽童的劲头,仙灵宫出生的仙灵弟子,几乎每一个人小时候被他抱过。
曾以为知道他的深浅,却发现连他的所求,都不晓得。
深深出了一口气,把满腔柔肠百转吐出去,方沉鱼抬起眼来,又是那个冷静睿智的女诸葛。
“你刚才说,你师兄”
邢铭并不卖关子,若非端着,他心里比方沉鱼急多了。方沉鱼还不知道事情的轻重,邢铭却是知道的。
“白允浪是大愿超度的最大受益者,直接晋了返虚。闭关两年,如今接近圆满,估摸着他自己要不坑,百年之内有望合道。”
“战力”
邢铭洒然一笑,“昆仑以战力论师兄,大师兄他是纯剑修,点杀无敌,且保你浮岛完整。”
方沉鱼闻言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提裙角,膝盖就弯下来了。
“如此,沉鱼代仙灵宫三十四万幸存弟子,谢过”
结果邢首座毫不领情,“你别跪,我有要求你跪了我也有要求。戴高帽子没有用,昆仑只是比较有正义感,却并不是傻。”
方沉鱼的两条腿立刻就打直了,只要稍微对昆仑僵尸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手段有所了解,很轻易就能猜到他的要求。
低垂着眉目,看不出喜怒“邢首座,各家门派的人员去留,属于公认的家事。您这么逼着要名单,未免咄咄逼人。”
“行了吧,方沉鱼。”邢铭道,“谁不知道谁啊,不就是要脸吗你仙灵宫一向这个怂德行,遭了灾,出了事,宁可伤疤往肚子里烂,也非要给外人看得光鲜。但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不要脸面的,你捧也好,骂也好,我要的东西拿不到,白允浪就不会出手去了结那头毕方。”
方沉鱼美目微闪。
邢铭又道“你也可以试试私下联系白允浪,看我师兄吃不吃你的拉拢。”
“好吧,你又赢了。”方沉鱼坐回主位的太师椅上,传音说了句什么,不一时就有一名弟子捧了厚厚一摞卷宗进来。
方沉鱼示意那弟子直接递给邢铭,道“连同依附仙灵宫的大小一百六十八个门派,三年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名单,都在这里。”
“买一送十,邢某十分欣赏方掌门的豪爽。”邢铭双手接过卷宗,直接开始翻看,再怎么这玩意带回门派还是不合适的。
方沉鱼自嘲一笑,“只有我仙灵宫被撕了遮羞布,难免他们将来会翻起来酸人。大家一起没脸,就天下太平了。”
却见邢铭略一扫那卷宗,就猛地变了脸色“怎么会这么多”
方沉鱼坦然道“但凡人数少一些,我何必跟你遮遮掩掩”
“昆仑山下现在三十万人,连疑似尸骨无存的都算上,不明去向的不过一百来人,”邢铭握着卷宗的手指攥得发白,“你这仙灵宫一个依附的三流门派,就失踪了三千人”
方沉鱼道“你当都像你昆仑那般好运道百万挂单弟子都封在昆仑山里头出不来,也不知道如今前线每天都在死人。不信你把他们放出来,看那些低阶弟子跑是不跑”
邢铭一双剑眉,渐渐的蹙起。
方沉鱼又道“横竖没脸,不怕告诉你。自仙灵宫上战场这件事儿实行了轮岗制,每次轮岗的低阶弟子,十去一二,方圆一万里我看得见的小门派我都打听过,还要惨,十去七八也是有的”
邢铭忽道“方掌门,你们仙灵宫是不是偷开秘境了”
方沉鱼怔住,半晌,不漏痕迹的掩住那一丝尴尬“毕方鸟那场大火烧得寸呐,我们人是逃出来了,半分家底都没带。仙灵宫连供给有功弟子父母的岁月催都调配不起了,不开秘境,真让我的人到地里头现种么。我知道这违反当初的盟约,可我有分寸,不会让里边的怪兽杀出来”
邢铭轻轻的放下手上那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名单,神色少有的严峻“方掌门,我们怕是有大麻烦了。”
天南海北的昆仑战部,带回来的消息令邢铭暗自心惊,修真界现存没倒的门派中,约有三成有大量的人口失踪。
这些门派大多紧邻秘境,又因为境况窘迫而没有管住手。
抗怪联盟在南海的失败,让整片大陆的修士分成了几派,相互间离心离德。越是窘迫,越顾着面子不肯让人知道自家门徒跑得管事人嘴上都起火泡了。而那些境况稍好一点的,也不少是恨不能关上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想“穷亲戚”上门打秋风。
相距不过十里的兄弟门派,却连什么时候人去楼空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草草统计上来的人数,修真界短短三年失踪了数万人口,而民间并未出现大规模的修士回流。
死了
或许有吧,那些敢碰秘境的门派,早就有心理准备。秘境从来不是什么安泰的地界儿,更何况怪潮爆发后不久,修真界的各大秘境就自行繁衍成了怪兽的老窝。
叛逃
这个定然也不少,历来战场出逃兵,养兵千日,用他的时候他未必就肯替你去送死。人之常情,可恶,却并不能避免。
可诸多的事实摆在这里,各家各派都没把弟子们的失踪,当做一件攸关门派兴亡的大事。
邢铭却坚持认为,昆仑失踪的几人是蓬莱抓走的没错,而蓬莱这翻行事绝不可能是偶然。
“证据,邢铭,证据所有事情都是你家战部次席的推测,你家刑堂堂主的判断,你认为,你猜测。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脑子这么多门派的当家人都在这,最年轻的也有几百岁阅历,不拿出证据来你让我们凭什么相信”
诛仙剑派老掌门三年前坐化了,新掌门上任后果敢勇毅,乾纲独断。这两年诛仙发展得相当好,逆着时事的大潮欣欣向荣。他只有三百多岁,是云想游一辈的青年俊杰,对邢铭这个老牌抗怪联盟执牛耳者,多有些瞧不上。
“我倒觉得邢首座说的这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全是女修士的霓霞派,历来是昆仑的友好门派,阴盛阳衰的地界儿难免缺少竞争,霓霞派的平均战力并不怎样。然而霓霞有一个厉害的掌门,与花绍棠差不多同期出道的人修,三千年前就吊炸天的女人。挡了三千年掌门还不退休,而且看起来容颜娇艳,身材健美。
再保霓霞派三千年似乎不是问题。
眼波流转间看着诛仙掌门这位“青年俊杰”,温温柔柔的一笑“小娃娃不懂事,我老人家可以谅解。修真界几百年一场大战,逃兵从来不少,可逃兵基本出在战争之中,而不是战争之后,你没经见过,也是可以理解的。”
诛仙派的俊杰掌门一口气儿没上来,几乎气死。
霓霞“老人家”温柔的微笑。
女人即便是几千岁了,也并喜欢被人说老。一旦一个女人开始倚老卖老的训人,就说明她真的生气了。
接下来,被邢铭召集来的,抗怪联盟的中间门派分成了两派大吵特吵。吹胡子瞪眼睛,甩头发撩袖子,要不是顾忌此处是昆仑地盘,花绍棠那老妖怪镇着呢,直接干起来都不是不可能。
沸反盈天之中,邢铭的脸色愈发阴沉如水。双手按在桌面上,他尽量平和的出声道“各位”
“各位”半点没理他,兀自吵得欢实。
“路掌门未免咄咄逼人”
“安部首这样说是何居心”
“天下人皆知”
“我怎就不知”
邢铭一手在桌面重重拍了一下,提高了音量“各位”
桌面的拍击声完全被淹没在了众人的吵嚷声里。邢铭于是一言不发的站起来,挥手对着中央的会议桌就是一掌,阴森鬼力万物皆腐。
“哐当”一声爆响,会议桌在众人眼前碎成了一地木屑。
四下皆静。
邢铭慢条斯理的坐回去,抬手松了松领口,眼瞳黑漆漆的深“各位,这回你们是不是觉得,战争结束了
“我们战败了,却并未被全部吞并。隔着一片内陆无妄海,与蓬莱天羽划地而治就行了反正离幻天灭门,空出来大片的福地。
“咱们这些战争中挺过来的门派,已经到了重新划分势力的时候了”
尴尬,在一片沉默中蔓延。
在坐到底有多少人是这样想的,他们心里清楚。
邢铭若有似无的笑了一下“说实话,各位有此想法我并不十分意外。三年前南海刚战败撤退的时候,邢铭每天都要收到斥责谩骂我传信,无外乎训斥我缩头乌龟,不敢跟蓬莱死磕到底。
“两年前,南海最后一战的细节散播开了,诸位知道了蓬莱的厉害,不再斥责邢铭的无能,却还是时常传信询问昆仑,何时才是反攻的契机到了今年
“邢铭收到的传信不足三年前的十分之一,问的多是,离幻天叛逃留下来的那块仙山福地,是不是该有新的门派进入了。”
邢铭说到此处停了一停,目光扫过一位位昔日战友的脸,其中多少人已经私下去联络了云家,甚至联络了蓬莱,他是知道的。
“云家人聪明啊,真不愧是修仙界唯一一统过天下的姓氏。三年的怀柔消磨了我们的战意,多少人忘记了南海战场的千里赤地。撤下来的那天,多少人跟邢铭一起发过誓,一定要再杀回去,让蓬莱血债血偿苦禅寺一百零八位大和尚牺牲了性命的大愿超度,你们还记得吗”
邢铭抬起眼睛,目光森森的越过众人,看向不知名的地方。
“我记得。”
“我记得,昆仑在南海战死的弟子超过一千。”
“我记得,昆仑山上的低阶弟子被夔牛祸害了几万。”
“我记得,加下的这片地方不是昆仑山,我昆仑全派都是有家不能回的流浪之人。”
“我还记得,蓬莱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们商量要地盘,人家上手就是杀招,一战打残了大陆修真界。那绝不是友邻,而是吃肉的虎狼”
邢铭的言辞愈发激烈,他难得在众人面前如此真实的表态。
“我知道各位是怎么想的,修真之人谁不是图的飞升成仙,长生大道。但凡有活路,谁人也不想去送死。战败的耻辱不是不能忍,先死的人也不是不能白白牺牲。”邢铭裂开削薄的嘴唇,露出一个几乎带着血腥味的笑容。
“可你们也要看蓬莱答应不答应,你们也要看海怪答应不答应你们到底明不明白什么叫万年一次的天下大劫以为二百年前的诛邪之战,打退了敌人,还可以议和吗”
诛仙派的年轻掌门,难得的附议了邢铭。
“二百年前诛邪之战,我们也是打到邪派毫无还手之力,知道邪修不可能灭光,才签了把他们永困蜀山的约定。但是现在”
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现在我们是当年的蜀山,而蓬莱是当年的我们。可是如今的我们,距离毫无还手之力,死掉的人还远远不够多。”
霓霞派掌门恍然一叹,“家师说过,道统之争,由来已久。数万年前的道统对立,并不比如今的正邪死仇更温和”
正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扣。
“邢首座,高堂主,弟子有要事禀报。”
代替刑堂弟子在门口立桩子也许是坐桩子的高胜寒看了众人一眼,面无推门出去。不到一句话的功夫,又满脸异色的推门进来了。
邢铭见他有异,出声询问“什么事”
高胜寒看了诛仙剑派的年轻掌门一眼,道“证据找上门了。”
映着高胜寒的声音,他身后跟着跨进来两个人。当先一个白净斯文,书生打扮的青年,后面一个形容猥琐,双眼血红的矮汉。
那书生一路面,满屋子正道大派的掌门人,发出一片推椅子起立的声音。
“我次”
“怎么”
“这是”
“干”
邢铭倒还坐得稳,对着那书生一点头。
“桃夭老祖,来我昆仑有何贵干”
来人正是一身男装打扮的桃夭老祖媚三娘。正道门派不只是昆仑,常年有弟子拿蜀山当做试炼场,没事儿就去刷一茬韭菜。
在座倒是少有人不认识这个阴险狡诈的女邪修。
媚三娘知道自己在此处不受欢迎,故也不废话,抬手一指身后双眼血红的矮汉,“这是血幅王的大弟子,我听说昆仑在四处打探各家门派多少人在秘境里失踪”
她说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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