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个穿着很奇怪的人。
明明是现代人的装扮,却纷纷带着藤编的草帽,一人一顶绿帽子。脸上身上涂着乌七八糟的黑泥,黑泥好像是由不明成分的草汁和泥土组成,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仿佛原始人的原始图腾。
如果不是跟着杜屿而来,苏息几乎要把他们当成什么从神农架之类的地方穿越来的野人。
“苏姐!”其中一个“野人”看到苏息,高兴的叫了一声,苏息仔细辨认,才发现那竟然是她的助理小方。
“这是怎么……”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苏姐……”方助理叹了口气,低落下来,“度假区让蜻蜓占了。”
何图三人这才从来人口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12点时警察来过一次电话。
“当时电话里是说路上有些状况耽搁了,让我们自己做好防备,预计第二天早上到达。”与方助理在一起的另一个青年解释,“虽然大家都很害怕,但大晚上的,又是这么神出鬼没的凶手,夜里不适宜出警,我们也都理解。”
“那时候还没乱,保安有猎|枪,度假区园方一直控制着局势。可是后来有客人陆陆续续从亲戚朋友那里得到消息,市里好像出了状况,渐渐就不太好了……”
“听说很多地方都发生了动物袭人事件,一些养宠物比较多的小区里,哭叫声、警笛和120的声音就没断过。”方助理有些后怕的打了个哆嗦,脑子里已经回想起了那样的场景,“那时候很多人就慌了,呆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本地人,家里还有父母孩子。等在大厅里的人分成了两派,一部分想要连夜回家,一部分不敢开门,打算等到天亮。”
“后来电话就打不通了。”三人中的最后一个叹气道,他看上去是三个人里最大的,也是这个小组的头,一边解释一边邀请几人起身,“外面不安全,先跟我们回去,咱们路上说吧。”
杜屿看了看何图。
“好。”何图点头,“有担架吗?苏息走不了。”
“我背着苏姐。”方助理自告奋勇。
众人于是立刻上路。
于涂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着这一行人,几个人看上去都经历了一番生死时速,衣服破破烂烂的神色充满疲惫,唯一例外就是他们最开始见到的那个年轻人。
于涂想起不久前初见对方的样子,他的衣衫很完好,脸上没有一丝灰尘,贴身的黑西装一丝不苟的扣着两颗扣子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高档的酒会,这让他一瞬间以为见到了鬼!
接着对方抬手挡住他下意识攻击的动作,温和的向他询问是否是度假区的人,于涂这才知道对方也是逃难而来的客人。
和其他逃难的人可真是格格不入。
如果一天前他还分辨不出这种差别意味着什么,现在这一天一夜的逃亡后也已经让他懂得了,这个人很厉害,非常非常的厉害。
所以他下意识就热情的抱起了大腿,跟着对方来到了这里,就是他的队友们怎么看上去都很弱鸡,于涂心里吐槽……那个年轻人好像注意到了他的注视,转头看过来,于涂连忙收回了视线。
杜屿转回头。
他跟在何图身后半米的位置,不长不短,正好可以观察到何图的动作并作出反应,听到前方何图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领队苦笑一声,“后来想要连夜回家的那些人再也不敢等了,甚至剩下的也犹豫起来,大家便同意暂时开门,愿意离开的离开。”
谁知道开门之后迎接他们的就是地狱。
门外一直有蜻蜓在徘徊,几十只上百只,谁也数不清楚,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就等着他们自己打开门自投罗网。最先出门的人直接被抓个正着,瞬间便被撕碎,后面慌乱中有的人逃了出去驾车逃跑,有的慌不择路不知去向。
“我们是往山上跑的这一批,那些驾车走的不知道逃掉没有……大家逃出来一段之后发现变异蜻蜓回去了,就又慢慢聚到了一起。它们好像把度假区当成了巢穴,留下的尸体应该也够吃了,就不再急着狩猎。”
两位女士听到“尸体够吃”时脸白了一下,于涂苦笑一声:“不是我故意这么说吓唬你们,这是唐教授的猜测……唐教授就是我们这批幸存者暂时的首领。”
“这身装备也是他发明的,”他指了指几人一身绿说道,“他是山农大学的植物学教授,来S市看望儿女……唐教授说这些植物的汁液混合大型猛兽的粪便对昆虫有驱逐作用,虽然不知道变异了的蜻蜓有没有用,但总归聊胜于无吧。”
到这里,他的解释便告一段落。
苏息几人还停留在刚接触到消息的震惊中。
从电话打不通时起,“救援还能不能来”就成了压在几人心里不愿意提起又隐隐有预感的疑问,此刻这个疑问终于得到解答,就好像楼上的那顶靴子终于落了地。只是虽然答案确定了,心情却完全没有放松,甚至比不知道时还要沉重。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啊?”白衣帆带着哭腔的说。
“哎……”于涂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你们单独出来是来探路吗?还是找食物?”几人一边走一边聊。
“这倒不是,地窖本来就用来存放食材——地窖就是我们暂时的避难所,食物还多的很,我们出来是来看看救援的队伍来了没有。”于涂一边说,一边掀起一片挡路的枝叶,后面竟然是一处斜坡,直接通向另一个方向的山脚:“现在信号不通,我们躲的太隐蔽怕救援队伍来了也找不到,虽然警察可能忙不过来,但不是还有军队吗?出这么大事情,人民子弟兵总会出动的吧。”
“所以我们这些身体还好的人就组织了一波探路队,轮流出来探探情况……到了。”
他让开身体,何图几人这才看见,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山道边,竟有一个入口。
……
进入入口后一拐,便是领队所说的地窖,里面亮着灯,看上去倒不阴暗,只是氛围有些压抑。
靠墙的位置被隔开了一个小型医疗间,空气中充满了消毒水的气味,还有这么浓重的消毒水味都无法掩盖的血腥气。
何图在方助理的指示下找到了闭目仰躺的乔岩。
乔岩就躺在一块薄毯子上,眼睛紧闭,脸上时不时因为疼痛抽搐流下虚汗,却始终没有醒,盖在腿上的风衣被血浸透了一片艳色。
何图呼吸一滞,杜屿敏感的察觉到他身上第一次出现了沉痛的情绪。
“他的腿被风刃切断了,现在已经陷入深度昏迷。”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风刃是蜻蜓的一种能力……于涂和你们说了吗?”
“没有,”何图嘴唇抽搐了一下,听到老人的声音才转过身,声音有些涩然:“能治好吗?”
“能,但我们没有器材。”老人说,“我们只有简单的治疗伤口感染的药和绷带,甚至无法完全为他止血,这已经是他身上的第三件衣服了。”
“如果今天下午之前还不能得到救援将他送到医院,那么不用考虑他的腿,他会先失血而亡。”
杜屿看到老人穿着一身白色风衣充当无菌服,花白的头发,但精神矍铄,布满皱纹的脸看上去不显苍老,反而更添智慧。注意到杜屿的视线,老人向他点点头,接着看了一圈四周,叹气:“不止你们的同伴,这里很多人都一样……”
简陋的医疗间里,很多人在迷茫的发着呆,不久前还都是有着社会地位的体面人,现在却纷纷枯坐,充满了对前路的迷茫和恐惧。
生活在秩序井然的现代社会,习惯了在规则的庇护和框架下生活的人们,在这一天一夜里突如其来的变异、逃难和死亡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压抑的情绪在暂时安全后爆发,让很多人都忍不住埋头痛哭起来。
“我们出去说吧。”老人叹气。
他们离开了这个压抑的房间。
“您就是唐教授吗?”何图看向老人,首先开口。
“对,我稍微懂一些医学,就由我来照看他们。”
“乔岩他……还有什么办法吗?”
“我过来就是想说这个,”他看向杜屿,认真的问,“听说你们是从后山那片原始丛林里逃出来的,可以跟我说一说那棵大桃树吗?”
杜屿惊讶,接着将之前讲过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我想采集一些样本,试一试它能有什么作用。”他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您觉得它能治伤?”何图惊讶。
“不,我现在还没有下定论,我需要见到它才能确定,”唐教授道,“但我相信事实。”
“蜻蜓啊……能长这么大的蜻蜓,你们无法想象它对我的学术观造成了怎样的冲击。”他呢喃着,眼神迷茫了一瞬,接着恢复清明,甚至笑起来,“这个世界绝对已经变得不一样了,什么都在改变,年轻人,相信我,要紧跟时代的步伐。既然蜻蜓可以,为什么桃树不可以呢?”
“我想试一试,如果成功了,你的朋友也可以因此得救。”他再次看向杜屿,诚恳的恳求。
杜屿没有回答,他其实知道唐教授的猜测或许是对的,至少相比其他植物,那棵大桃树是一棵未成形的妖精。
但他不想做这个决定,他看向何图,等待对方回答。
离开危险境地后,他就重新回归到了何图随身挂机的保镖身份。或者说,对何图的身份有了猜测后,他就尽量隐身由何图来做决定而不是自己做决定。
看小说的一个基本原则:主角做的八成是对的,如果你觉得不对,那是你思路还不够清晰。杜屿并不头铁,既然外挂就在旁边,他当然希望物尽其用,何乐而不为呢?
唐教授依然在试图说服:“你们亲眼见到了,它是有神异的,那些竹节虫为什么会突然退走?在这方面动物往往比人类更加敏感。”
“可是,就算它有神异,也可能是驱邪捉鬼呢?”何图疑虑,甚至觉得有些荒谬,这是一个在自然科学领域深耕多年的大学教授,高级知识分子,如今不过过了仅仅一天,竟然开始相信“桃树能治病”了?即使那是一棵变异桃树:“毕竟它是桃树不是吗,伤口愈合……这不在它的本职范围吧?”
“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唐教授道,忽然执拗,心意已决,“救援队伍眼看着不会来的这么快,伤员根本无法撑这么久,我们必须试试。”
“除非你可以迅速找来医疗队伍,否则这是唯一的办法。”
何图沉默。
“……我听和你们一起的小姑娘说,杜先生的功夫很好,”唐教授再次看向杜屿,这才是他的目标,他的同伴是否赞同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我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是否愿意帮我们带路呢?”
“放心,不会让你白白冒险,我们也有一些厉害的人,他可以保护你。”他接着说,语气诚恳,诱之以利,“如果真的能在桃树那里得到好处,所有收益,分你两成。”
杜屿安静的听,他看了眼唐教授,又看了看何图,索性直接把这个皮球推了出去:“我是何先生的保镖,具体做什么,由何先生来决定吧。”
唐教授和何图都惊讶的看向他,没想到他会将这种涉及生命安全的决定交给别人。过了半晌,唐教授才笑着摇摇头:“你很有职业道德。”
他看向何图,何图在犹豫,但他最终摇摇头,放弃了这个计划:“不,我不同意。”
唐教授没再试图说服,虽然这个世道,以后的趋势肯定是拳头大才有话语权,但他也没有权力置喙别人依然愿意遵循秩序社会的雇佣关系。
那不是利益,那是道德,他尊重有道德的人。
“那可以帮我们画张地图吗?标出周围环境危险的那种。”
“当然可以。”
唐教授走了,何图和杜屿相视片刻,忽然扭捏起来。
他从小就是上位者,其实习惯了自己做决定,而别人服从。但现在毕竟有所不同,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对方这样毫不犹豫的信任,让他有些害羞。
“……唔,谢谢你。”
杜屿失笑:“不客气。”
何图抬起头,不好意思,但得寸进尺:“我想去S市,现在就走。”【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