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严寒,院内未闻风声,也不见多少亮光。
卧房内,暖气轰然,与外头,恍若两个世界。
傅容澈早起要上朝,怕吵着身边酣睡的人,动作一再小心,半点响动都要惹得他频频蹙眉。
晨起穿衣时,床上的小人儿似乎翻了个身,嘴里还在呓语。
傅容澈下意识的回头,就见温青园背对着她,整个人缩在褥子里,团成了一个球。
无奈地摇头将衣服系好,他刚想着上前去给她掖被角,就见床上的那一团轻微地动了下,紧接着,是一声不轻不重的呜咽。
温青园皱着眉醒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难受的她直哼哼,想吐的欲望无比强烈。
有一段时间不曾吐过了,这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让她莫名的想哭。
;阿澈。
她窝在被褥里,眼眶红红的,小手往身侧摸去,手下却扑了个空。
胃里的不适感逐渐加重,温青园死拧着眉,咬咬牙,刚要坐起,身子却早一步被一双大手抱起。
;哪里不适?你同我说。
焦急低沉的男声自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晨起的暗哑。
温青园捂着嘴,欣喜他在的同时,仰头冲他挤了挤眼睛。
傅容澈瞬间领悟,从床边取了铁盆送至她跟前。
这铁盆搁置在床边,有段时间不曾用过,一直放在这儿,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大早晨,肚里空空如也,温青园扶着盆沿,吐的面色发青,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嘴里苦的厉害,脑袋也隐隐发昏,温青园吐到最后,鼻涕眼泪都跟着一起流。
吐的久了,浑身的力气也仿若被抽了去,若不是坐在傅容澈怀里,她定是要撑不住,往一边倒的。
恍惚之际,她似听见了开门声。
下一瞬,就听傅容澈音色低沉又焦急地的冲外喊:;去把十三娘叫来。
门外的人应了声,又合上门匆匆走远了。
听声音,大抵是黄竹,约莫是她动静太大,将她吵醒了。
十三娘到的快,温青园靠着傅容澈,堪堪缓和些许,她就被着衣裳,手里提着药箱,随黄竹赶来了。
两人都只披了件外衣,可见有多着急。
温青园费力地抬手抹去眼里的水,待看清两人不规整的穿着,还有力气笑两声。
;你二人再着急,也好歹穿好了衣裳在出门,外头冻人,你们的身子也得当心着些才是。
;夫人不用担心奴婢。
黄竹心疼的厉害,关了门就跑到床边,边催促着十三娘,边搓着手干着急。
十三娘也没敢耽误,温青园面色铁青,属实将她吓了一跳。
傅容澈见十三娘来,将盆递给黄竹,抱着温青园挪了挪位置,方便十三娘把脉。
温青园是真的累到说不出话来,可偏偏嘴里苦的厉害,她现在只想喝水簌口。
黄竹将盆放在床边,跟温青园心有灵犀似得,跑到院里的小厨房,麻利的倒了杯热水来。
天知道,看见黄竹端水进来的那一刻,温青园有多想哭。
这胆汁未免也太苦了些,再不簌簌口,她怕是会被活活苦死。
手在温青园的腕上停留了会儿,十三娘心里有了底,紧皱的眉也随之舒展开来。
;爷,夫人这是胃阴不足之症,需健脾益肾,降气安胎。
;降气?傅容澈颦眉不解:;何故?
;这……十三娘收回手,试探性的看了眼温青园:;许是近些时日,夫人忧心思虑所致。
;忧心思虑?
傅容澈复述着这句话,垂眸若有所思地看着怀中虚弱不堪的小人儿,眉间又是一紧。
十三娘理着衣裳走近桌边,黄竹已经机灵的备好了笔墨和纸。
十三娘接过笔,倾下身来边写边道:;人参、苏子、茯苓、谷芽、巴戟天、菟丝子、白芍各三钱,白术、薏苡仁、山药各五钱,神曲两分,砂仁一粒,甘草克,柴胡半钱。水煎服,每日1剂,日服2次即可。
;没有药丸可用吗?
温青园哭丧着一张小脸,一想到要用药,便觉着舌尖发苦。
十三娘愣了下,回头看着她,眼角抽搐着,有些哭笑不得。
;夫人,良药苦口,为了身子和腹中胎儿,您还是忍忍吧。
;我……尽量……
失落地撅着小嘴缩进傅容澈怀里,温青园的小手还落在肚子上,安抚似的拍了拍。
这小娃娃,太会折腾人了,如今尚且是在腹中就让人如此头大,日后生出来,指不定会是怎样一个小魔王。
温青园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这样的,定是做不成严母,日后,只能由阿澈去当严父了。
写好药方,十三娘便出去了。
黄竹待在一边,也隐隐嗅到了些不寻常的气息,眼珠子转了转,到底是没敢多带待。
只有温青园还傻乎乎的,一门心思都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什么也没察觉到。
傅容澈搂着怀中的人,脑袋低垂着,面上的神情被掩在了暗处,却明显透露着不悦。
温青园察觉到腰间的双臂越收越紧,微微抬头,就见傅容澈面色低沉,一双深邃狭长的凤眸直逼她的眼睛,吓得她一顿。
;阿,阿澈?
温青园试探性的张了张嘴,心下莫名有几分不安。
傅容澈隐忍地合上眼,缓了半晌,再启眸,眼底又多了些许不忍和心疼。
;阿澈,我没事儿。我已经不难受了。
温青园怕他难过,努力地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浅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吐的太久,她总觉得,傅容澈的眼眶看起来红彤彤的。
傅容澈抱着她,沉默良久,久到,温青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终于,他动了动唇,低哑悲鸣又无奈的声音,从他嘴里溢出。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道:;园儿,我在。
;嗯。我知道。
温青园转过身子,环手拢住傅容澈的劲腰,在他胸口撒娇似得蹭了蹭。
;我知道你在。她叹了口气,心疼的想哭:;就是因为知道你在,所以才更想好好的爱你!阿澈,成亲了,便是两个人过日子,若是把所有的压力都堆积在你肩上,那还我要作甚?
傅容澈张了张嘴,有些哑然。
温青园微微勾着唇,又在他身上蹭了蹭:;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你安心去上朝,我在府里等你回来。
;……
傅容澈抿着唇,只字不言,环着温青园的手臂,不住的收紧。
头顶似有几滴湿漉漉的液体低落,恰巧落在温青园的发梢,有些凉。
温青园僵着身子,眉梢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阿澈。
;你在府里乖乖等我。
傅容澈急急打断温青园的话,随后,也不去看她,闭着眼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后,又急急起身,随意的收拾了自己。
走到木门前,他堪堪止住脚步,似叹了口气,顿了须臾,又施施然启唇。
;等我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和桂花糕吃。
;嗯。温青园攥紧了手中的褥子,望着立于门边的高大身影,蓦地,粲然一笑:;你早些回来,我等你。
推门前,傅容澈似不轻不重的应了声,温青园听的不真切,却松了口气。
她以为,阿澈会固执己见的……
傅容澈一走,屋内再度回到最初的静谧。
温青园在床上呆坐了会儿,直道黄竹和春蝉打了水进来,她才拖着稍有些笨重的身子,懒懒散散的床上爬起。
今日不能贪睡,还有许多事要办,祭祀要用到的祭品还没备完。
梳妆打扮完,温青园便命人请来了李嬷嬷。
李嬷嬷是府里的老嬷嬷,懂得多,见识也广,凡事问她,总不会有错的。
冬至阳气生而君道长,是乱而复治之机。祭祖一事,极为繁琐,世人也向来重视。
温青园想着,这是初来夫家头一回祭祖,还是经自己手操办的,自是不能马虎,凡事,能亲力亲为,便不会经旁人的手,每一处都盯着,唯恐出了乱子。
祭祖要准备的东西很多,香烛、元宝、五果和美酒定是少不得,而后,便是糕点和菜肴。
这些,温青园不懂,李嬷嬷知道的多,温青园便只管听着,李嬷嬷说要备些什么,她便用心记着,再吩咐了下人去准备。
李嬷嬷说,行三献礼时,要的东西最多,温青园一听,还真不少:
三牲、双鸽、龙虾、红鲟、鲤鱼、猪筋、全鸡、冬粉、香菇、目鱼、干贝、猪肚、甲鱼、祭文、鞭炮、金纸和酒,皆不可少。
昨日已经备下了红筷、红烛、五果、红圆、红枣灯、六味斋、鲜花、茶心、供饭和供面、还有贡献八宝。祭祖的布置也大致有了个样,只是今日,想来是歇不了脚的。
温青园早晨自下了床,就几乎没停过脚。
忙上忙下,不自觉就黑了小半边天。
左右她也不累,只用盯着,看他们不出错便是,若真有要动手的,边上不是还有个无事可做的白津么。
今日一天下来,白津的苦力活是真没少做。
爬上爬下,一会儿又是温青园觉着灯笼没挂好,一会儿又是温青园觉着桌子没摆正,旁人动手她还总嫌弃,指了名要白津上手弄。
白津不傻,他便是觉着温青园这是在有心捉弄他。
不过,这也是事实,温青园素来记仇。
打重生起便更甚。
昨儿个他对着她没一个好脸色,那她自是也没必要客气的。【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