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青园起先没注意看,听见熟悉的声音,蓦然侧首,她才发现许久不见的春蝉。
小丫头胆子小的很,起先人多,她不敢插话,愣是装着满心欢喜,小心翼翼的藏着匿着,等到这会子,做足了心理准备,她才寻到机会。
;夫人,您可算回来了,春蝉想死您了。
春蝉泪眼婆娑,喉头哽咽,积了满腹的话,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了是了。你这丫头当真是想你想的紧。自打你走后,我便将她放在我身边带着,我身边的宫女常常跟我说,她日日晚上都要哭鼻子,想夫人的。
皇后娘娘看着泪眼婆娑的春蝉,浅浅笑着,止不住要开口揶揄她。
春蝉被说的羞红了脸,明晃晃的泪珠挂在眼角要掉不掉,可怜兮兮的样子,惹得温青园心里直泛甜。
;春蝉你乖,等得了空,我给你买好吃的。
爱怜的拍了拍春蝉的小脑袋,温青园的眼角都泛着欢喜。
春蝉呆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的点头应声,心里头的欢喜丝毫不低于温青园。
春蝉是个会看眼色的,跟温青园见了面后,她便安安静静的跟在了温青园身后同香卉站成了一线,不再打扰温青园和皇后说话。
温青园很欣赏春蝉的眼力见儿,她身边的人儿,都机灵又讨喜。
欣赏之余,她也重新将目光挪回到了皇后身上,细细的观察她的脸色。
;皇后娘娘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犹记最初相遇时,皇后的面色惨白无光,难见红润,哪有如今瞧来的精神。
皇后娘娘晓得温青园话里的意思,既是打心底将她当做知己,她也没瞒她。
;劳烦你还记得,我的身子亏了你提醒,慢慢调理着,也是大好了。
抿了抿唇,皇后话只说了一半儿,面色又阴冷下来。
;只是即便大好了,我也得日日吃着补药故作不好。整日装得阴阴郁郁,难见好的样子给世人瞧。
忆起某张脸,她不禁冷笑连连:;不然,让她知道了,免不了背地里还要给我使阴招,我是个懒惰的,不愿与她勾心斗角,太过伤神。她既是断定了我这般会丧命,就且让她用着,也不用去想新法子再来对付我。
;那皇后娘娘为何不动手整治了她?这般,您也无需劳心伤神,耳根子也能清净些。
;哪里是不想,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罢了……
皇后娘娘恹恹的掀着眼皮,心里有颇多无奈:;我虽贵为皇后,却不得不事事帮皇上想着。
我至今瞒着此事对他绝口不提,无非就是怕他为了给我解气废了那丽妃。不管怎么说,她背后的势力还是在的,她娘家在朝中地位不低,后宫前朝明面上虽说互不干涉,可实际还不是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
皇上登基不久,朝政不稳,现在正是朝廷用人之际,若此时动手,难免会掀起一阵妖风,对皇上和朝廷有害无利,我若是为了一己私利做了有损国家的事儿,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皇后到底是贵为皇后事事顾大局,亦思虑周全。
看着皇后垂眸叹气,颇为无奈的模样,温青园的心里火烧似得疼。
她心疼面前这个女人,在初识她时便心疼的不得了。
那个万人之上的男人再宠她爱她又如何,这个位置再受人追捧又如何,人们看见的,永远都只是她对外光鲜亮丽的一幕,殊不知她心里也有诸多无奈与苦楚。
这万千女子求而不得的位置,单单只有它华丽夺目的外表吸引人。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等你真正坐上了才会知道,那张看似舒适无比,耀眼夺目的凤椅,其实布满了淬毒的银针,长满了夺命的荆棘。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你瞧你,聊个天儿本也是为了叙旧,你怎的还红了眼睛了,再说下去,我怕你要哭的。你若是哭了,我可不会哄人,且待会儿要是被右相大人晓得了,他还不得红着眼杀进我这锦绣宫讨个说法?
;哪会,皇后娘娘就贯会打趣臣妇……
温青园雾蒙蒙的眸子里嵌满了水,一眨眼就能漏出来的。
悄悄抬眼去看皇后,温青园努力憋回泪意,嘴角因为她的话,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城门口到宫门口,距离算不得近的,反正,一眼望去是望不到头的。
目送了皇上和皇后坐进鎏金七宝马车,温青园等人才又坐回了回来时雇的那辆马车,紧紧跟着前头的那辆,一路朝皇宫驶去。
浩浩汤汤的队伍进了宫门,百姓们便都止了步。
雇来的马车和车夫到了宫门口,便不得再入内了。
按了规矩止步,收了钱,马车夫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战战兢兢的接过裴斐给的赏钱,脚都止不住的打颤。
他也晓得这几位老爷夫人不是什么普通人,可是万万不曾想过,一个个的,竟都是惹不得挨不得的。
万幸他没惹得其中的一个不开心,如若不然,这会子,他怕是要掉脑袋了的。
哆哆嗦嗦的行了大礼,马车夫已然骇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连滚带爬的爬回马车上坐好,驾着马,鬼追似得,一路飞奔,万是不敢停留,直到离了皇宫已经很远了,他才敢抬袖擦一把额角的冷汗。
那厢,东方泽不知道何时跟慕容熙行了礼,说了话,单独离了队伍,早早的不见了人影。
卫良下了马车,与慕容熙寒暄了许久,也抱拳作揖,独自离开,回了自己的居所。
两人不算熟识,说的,虽也都是些客套的话,可到底是做足了样子。
剩下的,就只余裴斐和傅容澈了。
不用说,他们二人自是都要跟着慕容熙去御书房的。
平安郡主的命运可想而知。
一进宫就被德裕太后派来守在宫门口的老嬷嬷带走了。
任凭旁人怎么拦都拦不住。
德裕太后这次是真动怒了。
平安郡主自知难逃此劫,也不挣扎,只哭丧着一张小脸,乖乖的跟着老嬷嬷一道走。
平安郡主一走,这块儿就安静多了。
皇后有留温青园的意思。
卫姬与皇后娘娘不熟,再加之有个小家伙要救,所以早早的也回了自己的住处。
望着人越变越少,踟躇了片刻,皇后娘娘怕温青园也要走,便急急忙忙的开口要留她。
温青园倒是没什么,笑容可掬的应了,就跟着皇后娘娘一道去了她的锦绣宫。
临走之前,傅容澈还特意点着她的鼻尖儿轻声细语的交代了,让她累了就先回去,出宫前未见着他,便不必等他。
温青园展颜舒眉,细细应着,声声答着,笑靥如花,满目欢喜。
看着难舍难分的二人,皇后的眼底不禁闪过一抹羡慕:;园儿你和右相大人关系真好。真真是要羡煞了旁人的。
皇后就是皇后,不喜形于色不溢于言表。
她心中有羡慕,却敛着匿着,不动声色。
;臣妇哪里有值得皇后娘娘羡慕的。静静的收回黏在傅容澈身上的视线,温青园转头笑的明艳动人:;皇后娘娘有皇上那样疼着护着,和皇上伉俪情深举案齐眉,那才是叫旁人羡煞了去的。
;是吗……
自嘲的弯了弯嘴角,皇后依旧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丝丝悲凉。
;他宠我爱我,于我而言,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皇后神色木讷双眸盯着一处不曾换过位置,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旁人听。
;……
温青园垂着眼顿了片刻,末了,嘴角轻轻蠕动了下,终是没回她的话。
她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皇上的万千宠爱于皇后娘娘而言,是幸是不幸,她接了便是烫手的山芋,不接又是凄凄惨惨冷冷清清……
宫里,深夜露重时无人相伴的床有多冷,只有宫里头,日日苦等一人的女人们才能够知晓。
幸与不幸,左右都是为难的,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里头,她注定爱得辛苦活的辛苦,纵使集皇上宠爱于一身,也终究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勾心斗角永不绝。受了委屈,遭人陷害也只得打碎了往肚里吞,事事顾全大局,才是皇后该有的气度……
她很庆幸,她的夫君除她以外,再无纳妾的想法,亦是庆幸,上辈子做了错事的她,这辈子,还能和心爱的夫君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幸福日子。
;这儿也不是个说话的地儿,有话,去我宫里缓缓道来吧。
皇后神情泰然,嘴角有笑,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她周身细细盘旋着的悲戚便已无迹可寻。
温青园没说话,只颔首点了点头,脚下却是跟着她的动作,一起上了宫里的马车。
这儿是宫门口,离皇后娘娘的锦绣宫还有一段不近的路程,这一段路,断是离不了马车的。
不知是何缘故,上了马车后,皇后和温青园就都安静了下来。
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二人好似都陷入了沉思,心绪万千,各自烦恼。
连带着后头换了步辇,二人依旧一路无言,神情恹恹。
春蝉和香卉跟在步辇边默默对视了一眼,亦是相对无言。
马车行驶途中,偶有几阵凉风飘过,扰乱了堆积的落叶,卷起了垂下的帷裳,独独吹不散这偌大满宫的清秋静默。
朱墙碧瓦,雕梁画栋,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繁华至极,亦冷清萧索,纵使妃嫔宫人数不尽,却还是少了些,人世间至关重要的冷暖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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