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一身帅气汉装，吴迪提笔在纸条上写下字一行，打开鸟笼将它系在黄鹂身上。</p>
将鸟放飞，他就转身出门去了，那身盔甲脱在了屋内，但是面具还戴着，至少出村这一段路是不能摘下的。</p>
他脚步轻快，两袖生风，就像是去邻村喝酒要碰见自己心爱的女孩一样。</p>
走到桥边，他停顿了一下，随后大步向桥上走去，这座桥，安若村的人是没有资格踏足的，而且秋水河不允许有船只，但是今日不同，</p>
今日，他吴迪可以堂堂正正地走过去，</p>
走到桥中，他看着连绵的秋水河，这河不宽，但是很长，九曲连环，水位夏不涨高，冬不枯萎，也许这就是细水长流吧，就像是感情就像是这秋水河这样才能长久。</p>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犹豫，自己这么做对公子，对安若村，以至于对她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呢。</p>
但是犹豫片刻还是思念胜过了一切，他转身将面具摘下扔进这河水之中。</p>
大步走向另一端的守卫处。</p>
随着靠近王城，他的气质开始慢慢转变，气质开始变得冷峻。</p>
“来者何人？”两名守卫异常紧张，</p>
“安若，公子王，前来赴宴。”</p>
两名守卫对视了一眼，</p>
“你等着，我去禀告。”</p>
一名守卫快速跑开，另一名则竖起长矛，紧张地看着眼前之人。</p>
不一会儿，孙良一路小跑过来了，他很急，真的很急，鞋子跑掉一只都顾不上了。</p>
生怕自己晚了一步，这公子王就跑了。</p>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跑到近处还大喊，“别让他跑了。”</p>
吴迪看得好笑，自己要跑就不会来了。</p>
孙良急得半死，刚跑到桥上还摔了一跤，直接双膝跪地，给“公子王”行了一个大礼。</p>
“这位…何必行此大礼。”吴迪笑着说道。</p>
“我乃内务府总管，孙良，你记性这么差？我们刚见过。”</p>
“哦，孙总管，怎么也叛变了？”</p>
在“公子王”说完这句话后，孙良身后的几个守卫明显脸上有些不自在。</p>
这孙总管一上来就跪在地上迎接，还自报家门，可不就是叛变么。</p>
孙良也忽然察觉不妥，双手一伸</p>
“你们还不快扶我起来。”</p>
这时候身后守卫才醒悟过来，上前将他扶起。</p>
“公子王请吧。”孙良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紧跟在公子王身后，一步都不敢落下，他顺路捡起了自己的鞋子，但是一直不敢穿，生怕一不小心这公子王就跑了。</p>
对于孙良来说这是大功一件，赵雍的用意是个人都明白，公子王单刀赴会必然是凶多吉少，更别说现在这个男子是手无寸铁。</p>
只要公子王一死，安若村必定内乱，到时候赵雍只需要扶持一个傀儡即可，公子王无后，他死之后，吴姓宗室血脉也就算绝了。</p>
在孙良看来无论如何，公子王都不能来，但是偏偏他就来了，而且是孤身一人，只是这时间来的太急了。</p>
如今才刚刚中午，晚宴却要在入夜举行。</p>
所以孙良只能先将“公子王”安排在自己的府邸内。</p>
派十个守卫守在门口之后，他迅速穿好鞋赶忙进宫。</p>
这一路上他是十分开心点，说出去这可是大功一件啊。</p>
“真的？”</p>
“千真万确，人已经被我控制住了。”</p>
赵雍的笑容是掩饰不住了，</p>
“哈哈哈，太好了，想不到这公子王真的敢过来。”</p>
“王上神威浩天，他一介草民焉有不从之理。”</p>
这一番马屁拍的赵雍更是心情舒坦，但转念一想，赵雍却有些担忧。</p>
“真的确定是本人？”</p>
太顺利了，而且自己刚下达这个赐婚的命令，这公子王几乎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赶来过来，这一切让生性多疑的赵雍有所顾忌。</p>
莫不是来的是个假的？</p>
“依微臣愚见，是本人无疑，而且公子王哪有欺王的胆子呢？”</p>
此刻赵雍已经冷静下来了，对于孙良的马屁他根本没有听进去，这孙良与公子王接触不多，怕是难分真假，自己也只是在画像上见过而已，毕竟上一次赵雍与公子王相见，还是在二十年前。</p>
当时的公子王还只是个躲在老仆人身后的黄毛小子而已。</p>
想到这里，赵雍又想起了赵高，如果是赵高在的话，辨别真假公子王应该是很简单的，但是也不尽量，毕竟这赵高是个叛徒。</p>
看着赵雍的脸从高兴到阴沉，孙良是大气都不敢喘。</p>
“好了，就这样，你先看着他，到了时辰带他到羣欢阁。”</p>
“是，微臣告退。”</p>
养心殿，香妃还是像往常那般，这画中仙子，似乎只有这样一个姿势。</p>
忽然天边出现一个黄点，她心下窃喜，伸出右手，</p>
那黄鹂鸟停在她的手心，她轻轻抚摸着这鸟，然后举目四顾，随后伸出左手从鸟的翅膀下面取出一张小纸条：</p>
今朝待明日，晚染一江愁，</p>
婚聘不出乡，宴客从八方；</p>
你为女萝草，我作菟丝花?，</p>
相遇不相同，见风无见月。</p>
香妃微微皱眉，这次的情诗似乎有些奇怪，讲的是江水阻隔的两位情人终成眷属的含义，但是最后两句却是峰回路转，说的是两人的“神合而貌离”，似乎有些刻意保持距离的意思，十分不和谐。</p>
她仔细看了几遍，终于发现其中端倪，原来只是一句简单的藏头诗，但是内容却让她大惊失色。</p>
偏偏这时殿外传来了脚步声，香妃直接将黄鹂鸟赶走，随后将手中纸条放入樱口之中，直接吞下。</p>
“爱妃，这几日过得可还舒心？”</p>
“不愁吃穿，自然舒心。”香妃靠着窗台没有回头。</p>
“如此甚好，那爱妃有什么想要的么？”赵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早有宫女泡好了茶水。</p>
“我要的春天，你也给了，其他的似乎没有了....”香妃依旧是没有看赵雍一眼。</p>
赵雍品了一口雀舌，看着黄昏下完美的侧脸，就像是欣赏一幅绝美的作品一样。</p>
他看着她，不再和她说话，她看着天，也不再开口回答。</p>
他忽然觉得，她看天的时候很近，而他看她的时候很远。</p>
就像是捧着一本自己最心爱的书，赵雍这一看就是两盏茶的时间。</p>
直到黄昏已过，月上柳梢，赵雍终于是起身了，他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感叹美好时光的短暂。</p>
“你这是要去哪儿？”香妃开口。</p>
赵雍抬起的脚，马上落了下来，脸上有挂不住的惊喜，这是她第一次和我说话！</p>
就像是初恋的小女生一样，总喜欢记录两个人的第一次，赵雍也是一样，喜欢上一个人所有人全都一个样。</p>
“本王要去主持一场订婚宴，是教坊司李总管的女儿和安若村公子王的。”赵雍没有一点隐瞒，眼神直直地看着香妃。</p>
“哦，那可以...带我去么？”香妃转过头来看着赵雍。</p>
“当然可以，婚宴设在羣欢阁，那里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地方，夜景也是十分迷人......”赵雍喜不自持。</p>
感觉今天的香妃对自己格外的好，看来这养成计划…不是，养心计划已经有所成效了。</p>
赵王城的夜晚万家灯火，华灯初上，此刻的羣欢阁更是灯火璀璨，张灯结彩。</p>
灯，灯，灯，灯，</p>
接下来我们的准新娘出现了，只见她气质典雅，举止大方，一张鹅蛋脸，嘴小而巧，呈现迷人的斩男色，琼鼻晶莹，生的十分好看。</p>
但是这场订婚宴的主角却没有吸引在场人的目光，只因为大家都在偷瞄着上座，坐在赵武灵王身边的香妃。</p>
你的美也许不惊心动魄，但是你的美需经得起比较，而现场一个能和香妃比较的人都没有。</p>
其他佳人的美都是相对的，唯独这个女子的美是绝对的。</p>
赵雍看得生气，底下这一个个臣子都在有意无意地偷瞄着自己的香妃，这当然让他很不爽。</p>
此时主要人物都已经到齐了，</p>
一身黄衣的李依依也看得生气，自己被赵武灵王赐婚给一个种地的就够委屈了，偏偏这香妃还抢走了所有的风头。</p>
李依依扭头看向那未来的“夫君”，虽然长得好看，气质也还不错。</p>
但是一双眼睛也是紧紧盯着香妃，与旁人不同的是，这“公子王”一点都不避讳，就是看着她，看着她，目不转睛。</p>
李依依气的直跺脚，双手捏着裙角，恨不得直接将对面这个“登徒子”给撕碎。</p>
“叮”，孙良一击缶，众宾客不再交头接耳，都安静下来，正襟危坐。</p>
赵武灵王这是要发话了。</p>
“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本王特此宣布，教坊司总管长女李依依和安若村少主公子王在此绨结良缘！”赵雍开口。</p>
言简意赅，但是语气坚定不容置疑。</p>
“多谢王上赐婚。”教坊司李总管一大把年纪了，头发花白，此时跪拜在地，感激涕零。</p>
但是除了李总管一人，现场却是鸦雀无声。</p>
什么？我没听错吧。李总管的女儿，陛下可一直疼爱有加啊，怎么一下子往火坑，不是，往粪坑里推了？</p>
“真是可喜可贺，郎才女貌，金玉良缘。”随着孙良的鼓掌，众人才反应过来。</p>
“哇，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p>
“王上英明。”</p>
“王上英明。”</p>
呵，一群舔狗。</p>
按照流程，这时候被赐婚的新人应该上前跪谢王恩。</p>
李依依虽然内心不悦，但是王命难违，只能故作欣喜，走到王座之前，俯身跪下。</p>
吴迪假扮的“公子王”也走到赵雍面前，但是没有跪下，只是站着行了一礼。</p>
“公子王，你见到王上竟然不跪…”孙良刚要发作。</p>
赵武灵王举手示意，</p>
“没错，这副气质与样貌，不是假的。”</p>
赵雍内心欣喜，反正这公子王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敬与不敬也不那么重要了。</p>
“来人，赐酒。”</p>
赵雍现在只想赶快把这公子王毒死。</p>
孙良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托盘，上面有两壶酒，两个酒杯。</p>
孙良捧着来到赵雍面前，</p>
赵雍伸手拿起托盘上的碧玉酒壶，倒了一杯酒在碧玉的杯子里。</p>
随后孙良将托盘递到李依依面前，李依依伸手拿起玉质的酒杯，</p>
“多谢王上赐婚，依依感激不尽。”</p>
说完一饮而尽，看得出她是个大家闺秀，举止优雅，而且不胜酒力，刚喝完俏脸上就已经染上一抹红晕。</p>
这个脸涂红枫的样子，倒是为李依依平添几分魅力。</p>
赵雍点了点头，眼中满是疼爱之色。</p>
李依依将杯子放回托盘，</p>
赵雍拿起金色的酒壶，给金色的杯子里面倒满了酒。</p>
孙良将托盘拿到吴迪面前。</p>
但是吴迪看都没看这杯酒，他的眼里只有那光彩夺目的香妃。</p>
“咳咳，公子王，王上赐酒呢。”</p>
“公子王”不为所动，依旧看着香妃，似乎这女子早已胜却人间无数，使他目空一切，眼中，唯有她。</p>
赵雍看得心中怒火中烧，这公子王真是色胆包天，从进入这羣欢阁到现在这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香妃。</p>
那是本王的爱妃，你该死，你该死啊，自己的女人任何人觊觎都是死罪。</p>
赵雍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但是吴迪完全不为所动，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充满爱意地看着香妃。</p>
赵雍冷哼一声，一拍椅子，“公子王，你这是看不起本王我么，连本王赐酒也不喝？”</p>
吴迪眼睛依旧看着香妃，甚至连眼睛都不眨，生怕自己一眨眼心上人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一样。</p>
他眼睛看着香妃，开口道：“方才既是赵王赐酒，如今这杯俺理应当是这位绝代佳人来敬才是。”</p>
他嘴角噙着笑，一语说毕，满场哗然。</p>
李依依方才还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赵雍更是气的发抖。</p>
这小子真是狂妄自大，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真的是把他碎尸万段都难解我心头之恨啊。</p>
但是我不能，我要忍，我要顾全大局，如果在群臣面前失态，如果忍不住直接杀了他，又如何能得民心，我必须忍，反正这小子都要死了，对，自己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p>
一只玉手伸出拿起这金色的酒杯，哪怕的这耀眼的金色也在这只修长白皙的手掌下也黯然失色。</p>
不等赵雍开口，香妃就走来，伸手拿起了这金色的酒杯。</p>
她将这酒递给了“公子王”。</p>
这一动作，在场的所有人又是始料未及。</p>
连带赵雍都愣住了，反而是孙良反应最快，</p>
“香妃娘娘果然是母仪天下，识大体之内，我等心悦诚服。”</p>
这一番话，略有挽尊之效，挽回了赵雍的一点尊严。</p>
吴迪和袭香四目相对，此刻，这世间只有这两人。</p>
袭香的脸是冷的但是爱一个人哪怕把嘴堵住，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p>
只是赵雍此时只能看到香妃的背面，所以未能察觉，反倒是李依依，出于女人敏锐的直觉，她分明能感受到这在空气中弥漫的暧昧，那种让人受尽委屈的暧昧。</p>
吴迪脸上挂着笑，目光是赤裸裸的爱，是不加掩饰的情。</p>
赵雍单手将拳头握紧，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香妃已经赐酒，你又为何不喝。”</p>
吴迪笑了一下，伸手从心爱的人手中接过这杯毒酒，抬头，一饮而尽。</p>
他知道这杯酒有毒，</p>
她不知道。</p>
“我，公子王，多谢赵武灵王。”</p>
赵雍点了点头，“你回去准备一下，择一良日前去李总管府上提亲。”</p>
哈哈哈，终于死了，心腹大患已除，剩下的不足为惧。</p>
袭香退回了自己的位置，能够这么近地看着心上人，她很满足。</p>
吴迪也回了自己座位，能够这么近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他死而无憾。</p>
婚事已定，接下来是歌舞表演，作诗吟赋的时间。</p>
美酒佳肴，山珍海味，众人吃喝的尽兴，吴迪却没有动，他只是看着那个他魂牵梦萦的女子，那个每时每刻都，那个无时无刻不。</p>
人生初见春意正浓，</p>
山野烂漫，红肥绿瘦，</p>
你身无体香却将我心带走，</p>
再见之时，我的面具被摘下，</p>
你的笑窝依旧是我的魂归之冢，</p>
后来夕阳之下又重逢，你我养的黄鹂却只剩下了一只，我踏遍千山之时，你被带入深宫，从此这一丝秋水漂浮红尘中，孤枕蝶落就地深掩埋，晨雨濛濛，你我是否沐着相同的微风，我只写情词勿言其他，只因咫尺天涯太过沉重，如果你不在我的身旁，我的归处又是何处？</p>
吴迪是一个人来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他也需一个人走。</p>
他来时欢快，去时缓慢，后脚跟贴着前脚尖，一步一回头，他跪在地上，鼻子里已经开始流血，但还是强撑着向前走。</p>
王城的灯光映照下，他看着自己的影子，竟然眼泪汪汪，控制不住，</p>
是影子，就总会有消失的一刻吧，毕竟它不能存在于黑暗中。</p>
“王上，这公子王必死无疑，这胡不归的剂量足够毒死十个人了。”孙良轻轻一笑。</p>
此刻赵雍和孙良站在羣欢阁的高台上，这里确实可以看到很远的风景。</p>
“你看他，像不像一条狗。”</p>
“狗？”</p>
“一条丧家之犬。”</p>
“像，像极了，哈哈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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