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紧绷,紫宸殿沉寂得可怕。
衮衮诸公,不平则鸣!
“张巨蟒一手造就这么多无辜的冤魂,却把罪名安在朕的头上,你们这群欺君蠹国的奸佞!”
武则天越说越怒,就像一头喷火的凤凰,随时会将满殿群臣灼烧殆尽。
朝堂一片沉默,群臣一步不退。
汇聚而来的气势与帝王权威相抗衡!
官僚集团统一战线时,这股力量太过庞大!
崔玄暐冷眼相视,目露讥讽。
老虎虽然发了威,但是伤不到张巨蟒一根毫毛,已经有几分病猫的嫌疑了。
当皇帝再一次以失败者形象呈现在天下人面前,那皇权将愈来愈软弱。
软弱便可欺!
张巨蟒为什么可怕?
为什么会让天下各阶层胆寒?
因为此獠没有败过!
从来没有!
甚至连一点挫折都不曾经历过。
就算是生杀予夺的帝王,都没资格让此獠尝败果!
前方横贯着无边炼狱,此獠亦能风轻云淡的跨过去。
权力场本质上就是一场吞噬的游戏。
你扮演皇帝角色就是最大的一条鱼,一旦展现颓势,自然会有虾米壮着胆量去啃噬大鱼血肉。
他眯了眯眼,语气铿锵有力:
“事已至此,请陛下公开忏悔罪过,下罪己诏反省!”
反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时候轮到帝王反省了?
坐在御座上的武则天,脸庞血色一点点褪去。
这一刻,这位九五之尊感受到了巨大的屈辱!
那是席卷全身,深入骨髓的耻辱!
她目光掠过崔玄暐,死死盯着狄仁杰。
这个饱经风霜的帝国宰相,眼神浑浊而灰暗,竟看不到一丝愧疚之色。
狄仁杰迎上目光,坦然对视几秒,沉声道:
“陛下,储君为何拥有调遣禁军之权?
“突袭中山王府的命令,为何要绕过政事堂?”
“满城怨声载道,用该以何种方式平息民怨?”
近乎尖锐的指问,清晰传入群臣耳里。
众人纷纷点头,义愤填膺。
狄公说得没错,陛下你要是再不认罪,咱们就该掀下遮羞布了!
武则天脑海轰然一震,感到一根无形的绞索已经套上她的脖颈,而周遭的空气也已变得日渐稀薄。
她目光呆滞,脸色颓败,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老人,像一个众叛亲离的失败者。
罪己诏!
不但要写自己的罪过,还要制成公文,在天下人面前公开散发。
这不啻于在天下面前裸奔,强烈的羞辱感竟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殿内的世族官员,心里顿时滚过一阵莫名的兴奋和战栗。
被打压这么多年,世族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好好欣赏女皇忏悔的姿态。
罪己诏一下,她精心塑造的仁君人设就崩塌了。
从皇权角度看,那是一个沉重且难以挽回的打击!
一个执政者,如果不能维护民众的利益,那她就是不合格的。
武则天双目赤红,已有了歇斯底里几近崩溃的迹象。
似是在故意跟她作对,群臣动作整齐划一,纷纷跪倒高呼:
“请陛下,下罪己诏!”
“请陛下,下罪己诏!”
“请陛下,下罪己诏!”
“.............”
冗长的死寂,朝殿犹如阴冷森寒的墓窖。
群臣保持跪姿,他们很笃定陛下就是一头困兽。
拼命挣扎也是徒劳。
武则天目光前所未有的冰凉,气血翻涌过后,头脑保持超常的冷静。
她用力闭上眼睛,短短片刻间,就已经下定决心。
然后,再次睁开眼,凤眸透着疯狂的冷冽。
皇帝仰起头,终于张口认罪:
“朕不念率德,诚莫追于既往.....”
“陛下。”
崔玄暐截住她的话,毕恭毕敬作揖道:
“请拟定诏书。”
满朝文武相继附和。
单凭你一张嘴说有什么用,皇帝金口玉言,但解释权还在你手里。
只有通传天下的诏书,才能盖棺定论。
武则天用力咬紧牙关,心血急剧翻腾,喉间一阵阵腥甜。
忍耐!
今日承受的屈辱,他日加倍奉还!
“拟旨!”武则天脸孔阴沉。
“朕之过失致龙骨毁,天下怨结......”
“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
句句字字,掷地有声。
长达一刻钟,大殿只剩下这道嘶哑的嗓音。
群臣面面相觑,较为满意。
虽说其辞流于形式,其情惺惺作态,但皇帝把批判的矛头指向自己,剖析过错,那就行了。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皇权向臣权让步了?
负责草诏的上官婉儿手捧圣旨,踱步到御座旁。
武则天扫视大殿,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们脸上,似乎想记住每一张脸。
她接过圣旨,深呼吸一口气,颤巍巍取来天子玉玺。
“砰!”
染上印泥,宝印大力盖在诏书上。
怒火高涨满脸杀意的神皇陛下,冷笑连连:
“诸君,可还满意否?”
群臣毫不动容,齐声道:
“陛下英明。”
满意?
他们肯定是不满意的,但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
真要按照朝堂意志,日益昏庸残暴的陛下就该在冷宫安享晚年。
从跟张巨蟒决裂起,她做的每项决策,都给帝国带来不可逆的损害。
再这样下去,苍生社稷恐怕真的将分崩离析,生灵涂炭。
可是,谁又敢发动政变篡权呢?
那些心有猛虎的大无畏人物,皆惨死在张巨蟒血淋淋的屠刀之下。
殿内的李唐旧臣暗叹了一声。
南衙禁军哗变、满城百姓民怨,朝堂诸公愤怒......
对政客而言,这原本应该是绝佳机会。
很可惜,再无人敢站出来做英雄了。
武则天激荡的情绪慢慢平复,她能从每张沉静的脸上,揣摩出他们的内心想法。
这就是她宁愿忍受屈辱,下罪己诏的原因所在。
她要攥紧龙椅扶手,无论付出何等代价!
狄仁杰代表天下官员,趋行走上殿阶,接过诏书。
手指摩挲圣旨丝绸的质感,更佐证了心中的猜测。
殿下确实在装疯。
她要是没疯,陛下一定会撇清关系,将罪责推卸到殿下身上。
堂堂帝国主宰,都要被逼下罪己诏。
若换做殿下呢?
绝对要被逐出权力中心,彻底终结政治前途。
甚至遭到废黜,贬为庶民!
武则天盯了他几秒,沉声道:
“狄爱卿,朕罪也认了,你倒是给朕说说,朝廷该怎么处置张巨蟒?”
大殿霎时沉寂下来。
群臣表情各异。
这个问题亟待解决。
陛下明目张胆地谋杀,且以失败告终,可谓是玩火自焚!
毫无疑问,张巨蟒绝对会夸诞增饰,向天下人表明自己遭受迫害的严重程度。
从而证明其迫不得已自卫反击的正当性,并且为日后造反提供更多的合法性。
此獠一定去了长安,无异于猛虎归山。
能预料到,此獠会凭借强势的手腕将长安打造成一言堂。
当张巨蟒掌握土地、城池和武装力量,那该有多恐怖?
摆在朝廷面前的就两条路。
要么视而不见,一切照例,佯装坦然的接受独立于朝堂之外的另一股政权。
要么疆场见真招。
殿阶上的狄仁杰面色有些僵硬。
他缄默片刻,避重就轻:
“臣建议一纸公函,勒令中山王回京接受三司会审。”
闻言,满殿震骇。
群臣难以置信,如此令人啼笑皆非的回答竟然出自狄公之口。
三司会审张巨蟒?
此獠敢一刀劈死三法司!
还以严厉的口吻命令此獠回来?
怎么想都觉得荒谬离奇!
短暂的喧闹过后,群臣渐渐沉默下来。
一些年老的大臣将狄公的心思看得通透。
未来绝对会频繁动荡,这个原本生机勃勃的帝国恐怕将丧失动力和方向,有沉沦坠落的风险。
作为臣子,面对这个局势,也只能在混沌和迷茫中徘徊蹉跌,踯躅不前。
那何必掺和其中?
装聋装哑装瞎才是最精明的选择。
皇帝你要是不满,咱乞骸致仕就行了,正好保住身后名。
这也许就是迫不得已的“中庸之道”吧。
从另一个层面上讲,狄公对陛下所作所为深感失望,亦不抱信心。
武则天神色晦暗,眼底溢出微不可察的痛苦之色。
就在此时,御史台韦敬源跳将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毫不客气地说:
“陛下,武三思已是残废之躯,何以再为储君?”
轰!
一石激起千层浪!
刚刚还拧成一股绳的官员立刻分化了。
萧邺阔步出列,戟指着他:
“储君废立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稍有不慎就会动摇国本!”
“荒谬!”韦敬源怒目相视,冷笑道:
“我怎么看不出武三思有这么大能耐?”
说完朝御座作揖,声若洪钟:
“陛下既立武三思为太子,武三思行事嚣张跋扈,以致昨夜之祸,前事不远,足以为鉴。”
话音刚落,陈子昂慷慨激昂的陈述:
“陛下,残躯为储君,有失国体啊,若他登基为帝,将来岂不是要让番邦人笑掉大牙?!”
太常博士祝钦明出列,声嘶力竭道:
“请陛下废黜储君!”
以崔玄暐为首的世族官员愤怒难抑!
太子全家灵柩还没下葬呢,你们这群人真的是冷血无情,一点心肝也无!
世族押上了筹码,倘若武三思被废,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从不做赔本买卖!
念及于此,世族官员纷纷出列叫嚣,两方人马针锋相对。
朝殿哄闹嘈杂,眼看有要打起来的趋势。
御座上,武则天脸孔僵硬冰冷,竭力遏制几乎失控的情绪。
说起张巨蟒,满殿噤若寒蝉。
现在争抢政治利益,一个个嗓门大得不行。
何其可耻!
一个清瘦的官员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喊:
“昨夜皆因武三思怂恿唆使,陛下才不得不谋求自安之术,他才是罪魁祸首!”
刹那间,声音静止。
满殿鸦雀无声!
武则天脸色倏然涨红扭曲,眼中射出恨毒的火焰。
她一拳重重捶在御案上,咆哮道:
“来人,拖出去杖毙!”
“诛九族,朕要他满门尽灭!!!”
那官员被吓得魂飞魄散,如野兽般嘶喊起来: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周遭官员鼻间忽地嗅到一阵异样的骚味,略一低头,就见此人身下已湿了一片。
竟是被吓得失了禁!
他们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目光隐隐有些怜悯。
陛下刚下罪己诏,你现在说罪魁祸首是武三思?
你是嫌陛下受的屈辱不够,还得上去吐一口唾沫对吧?
竟然撞上枪口,那陛下滔天的屈辱只能悉数发泄在你身上了。
御林军冲进大殿,将倒霉蛋硬生生拖拽出去。
经过这个插曲,朝殿也安静下来,群臣心有余悸。
武则天目光尖锐冷厉,近乎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
“退朝!”
那冷漠决绝的身影落在群臣眼里,却异常哀伤凄恻。
.......
深夜,庐陵王府。
李显再也克制不了心中激动的情绪,他躲在被子里笑出了声。
“贤婿,贤婿,本王的好贤婿啊!”
白天,他要装作一副悲伤的模样去探望太平,还要流着泪去祭拜太子妃及诸郡王。
他忍得好辛苦!
“奴家就说了,子唯值得信赖。”
枕边的韦玉嗔了他一眼,白皙的脸蛋一片涨红,丰满的胸部一起一伏。
她太激动了!
什么都不做,就成了最大赢家!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滋生跪舔张巨蟒的念头。
这般强势的阎罗王,太有人格魅力了!
一夜之间,彻底倾覆神都局势,这就是她的女婿!
“爱妃,子唯送来一阵风,本王将要扶摇直上。”
李显撑起身,感觉自己胸中一股睥睨天下、傲视群伦的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从今天开始,他的野心不可遏止。
他要问鼎皇权,君临天下!
韦玉慢慢平复情绪,眼神变得清明睿智:
“王爷切记,咱们这个贤婿心冷如铁,阴狠无情。”
“为了野心,谁都能成为他利用的棋子。”
听到这声提醒,李显搂住爱妃的香肩,淡淡道:
“本王心里有数,不会真的将此獠当做依靠。”
“那就好。”韦玉臻首微点,似是想起什么,冷着脸问:
“我那小姑子真疯了?”
此话,让李显脸上有些落魄之色。
他沉默几秒,颓然低落的说:
“唉,好歹是本王亲妹妹,看到她这幅模样,真有些不是滋味。”
韦玉肘击了他一下,严肃提醒:
“我隐隐觉得其中有诈,太平会不会装疯卖傻,毕竟她差点成了废公主。”
李显从床榻上起来,披上袍子在寝殿来回踱步,皱眉道:
“行为举止跟十岁稚童差不多,应该是疯癫了。”
顿了顿,非常笃定道:
“如果说为了躲避罪责,母皇罪己诏已经贴满全城,她就该痊愈了,为何还要继续装下去?”
“要知道一个疯子,断然再无可能拥有政治势力,她培植十年的党羽一朝瓦解,她图什么呢?”
韦玉表情沉凝,她也赞同这个看法。
疯癫意味着出局,太平贱妇权欲旺盛,放弃政治势力跟她的野心相悖。
“爱妃......”李显端详着韦玉丝袍下丰腴的身段,眼神渐渐迷离:
“爱妃,夜深了,我们敦伦吧。”
权力就是最好的春药,他发现自己积蓄着磅礴的力量。
迫不及待要在爱妃身上驰骋,握住爱妃鼓胀胀的酥胸,仿佛攥住了偌大的帝国!
韦玉闻言兴致寡淡,每次不上不下的还不如不做。
她薄嗔了李显一眼,娇声道:
“王爷,最近这段局势非常关键,你先把身子补好。”
李显神色愠怒,又不敢发作,垮着脸躺回被窝。
“行了,你快上来吧。”
韦玉闭上眸子,矜持的说。
李显急不可耐的去解开丝袍系带,殿门口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永泰郡主托奴婢带来了一则消息。”宫娥轻声细语。
李显勃然大怒,韦玉却一把将其推开,“进来。”
宫娥垂手走进大殿,韦玉劈头就问:
“仙蕙让你转告什么事?”
宫婢简短的说了一句话。
李显满脸震惊!
笑得诡异而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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