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鑫当然与郑艾之间并无任何私人交情,更没有托请他代运什么货物,所以事情落实到这个环节之后,安全部便基本可以确定郑艾这个人存在很大的问题。郝万清亲自下令,对郑艾在古现镇的商铺实施不间断监控,同时对近期所有与其接触过的人也都要进行排查摸底。
很快调查人员就发现,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那批退伍明军陆陆续续来到了古现镇,并且都以十分隐蔽的方式进入了郑艾的商铺中,然后再没有出来过。很显然这些人是在这里秘密集结,而接下来很可能便要实施某些见不得光的动作了。
至此安全部已经基本可以断定,郑艾等人必定是谋划了某些不轨之举,而其目标极有可能便是位于马家庄外的福山县管委会驻地,以及驻守当地担任主官的陈一鑫。
军方在当地并没有部署多少兵马,因为在外围的交通要道上已经有好几道关卡,大队人马想突袭马家庄的可能性极低。但如果有郑艾这种借着运货为名,带着一批人暗渡陈仓进入腹地实施手段的状况,当地的武装警卫人员还未必能挡得住他们。
当然了,既然安全部已经基本查实此事,军方要应付起来就从容多了。陈一鑫得知事情来龙去脉之后,便主动要求亲自指挥这次行动。他倒不是想借此做什么文章,而是太久没有指挥这类的军事行动,实在手痒得厉害。何况当下这个状况明显是海汉已经占据主动,只需设下圈套等着对方钻进来就行,风险也在可控范围之内,再加上他对本地状况最为熟悉,这个指挥位置自然是当仁不让。
落实了对手的状况,接下来的安排就很简单了。陈一鑫向芝罘岛申请了一个连的陆军作为援助,不过钱天敦为保万无一失,又从特战营挑了一个排的人给他。最终安排在陈一鑫办公室里这批士兵,便全是特战营中的精锐,而他们所装备的武器也是目前陆军中只进行了小批量列装的七连发步枪。这帮人缩在二楼屋子里设伏,还有一门小口径炮压阵,别说对手只有二十来人,就算再翻个一两倍,也不可能由走廊冲进这间屋子。
为了打消对方的疑心,陈一鑫不但让铁平江留在了原来的岗位上作为诱饵,甚至还安排了一名士兵男扮女装加戏,而这个安排在事后也被证明的确是对诱敌成功起到了近乎决定性的作用。
陈一鑫在这附近部署了近两百人,而郑艾这队刺客不过二十余人,自己送上门来,自然绝无幸理。而郑艾等人能够活下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陈一鑫突发慈悲,而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套路,将幸存者逼上二楼,制造出一个无处可逃的封闭环境,才便于逼迫他们缴械投降。
如果不计死活,这群人连上到二楼的机会都不可能得到,不过陈一鑫需要留下活口来弄清这件事背后的主使人,所以才会设计了这么复杂的套路,一步步把郑艾等人逼到绝境。安全部在这期间的调查工作已经持续月余,军方也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安排妥当,将方圆两里地都控制起来。只是对于郑艾而言,他实在很难想象出海汉人是如何在事前得知自己的行动,并且提前作出了如此有针对性的部署。
到了这步田地,郑艾已经彻底没了侥幸的念头,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陈一鑫的要求将实情吐露了出来。
“偷袭马家庄,这是廖大人的意思。”郑艾沉默片刻之后,终于说出了主使者的身份。
“哪个廖大人?山东都司指挥佥事廖杰?”陈一鑫面无表情地继续追问道。
“正是……”郑艾心知自己若是想继续活下去,这个时候就得尽量把锅给甩出去了。他先前虽然的确有赴死之心,但得到活命机会之后,再要重新鼓起直面死亡的勇气就很难了。既然海汉人对主使者这么感兴趣,那郑艾也不吝用自己所掌握的信息来换得一个几率更大的活命机会。
说到这位廖大人,与海汉之间的恩怨纠葛也是颇深了,双方并不是第一次交手,去年登州明军攻击福山铜矿的行动,就是由廖杰策划的。不过那次由登州参将郭兴宁指挥的行动在福山铜矿踢到了铁板,被驻防当地的海汉军打得丢盔弃甲,一路逃回了登州城。那一战登州明军损兵折将,自此再也不敢主动招惹海汉,就连距离海汉占领区最近的奇山所也就此偃旗息鼓,连对芝罘湾的日常巡逻安排也彻底取消了。
对于登州驻军而言,海汉人的存在无疑是一个极为头疼的问题,想用战争手段赶走海汉的尝试早已宣告失败,而以登州的现状和双方的实力对比情况,他们又不敢将战争规模升级或是扩大化,那样一来很可能会落得个无法收拾的局面。登州正处于战斗百废待兴的时候,而且很难再从山东其他州府获得军事支援——为了剿灭中原的农民军,山东西部各州府的部队精锐几乎都被调去河北、安徽等地作战了,一时半会也顾不上自家后院这些破事。
明的不行,那就只能用暗的了。廖杰并不介意像他那位已经“失踪”的兄长廖训那样,使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来达成驱逐海汉的目的。而能够要挟海汉就范的办法中,最为可行的大概便是绑架海汉高官作人质了。
海汉高官在山东都是深居简出,行踪保密,而且身边随时都有大量武装人员保护,想将其绑架谈何容易,一个不小心又面临战火。廖杰也深知其中困难,所以权衡再三之后,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当时已经改变身份在古现镇潜伏下来的郑艾,并向他下放了极大的权限,让他自行策划行动方案,不管人手、资金还是其他方面都给予配合,只要最终能够达成目的就行。
郑艾果然没有让廖杰失望,在借助商人身份对海汉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他认为马家庄是一个极佳的突破口。这里位于海汉占领区腹地,平时的防御显然比不了芝罘岛和福山铜矿这种重点区域,对于海汉而言这里便是一个防御盲点。只是他万万料想不到,海汉的情报网已经覆盖到了登州城,而留下那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就被海汉安全部顺藤摸瓜,将他主导的刺杀行动全部查了个一清二楚。
当然了,在郑艾的表述中,主导和策划这件事的主谋自然不是他自己了,而是仍在登州城等消息的廖杰。郑艾毫不客气地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廖杰头上,称自己只是一名执行者。
陈一鑫对他的供词不置可否,另行问道:“假如你得手了,接下来会怎么做?”
郑艾道:“那自然是押着人质前往登州向廖大人交差,至于后续的谈判,那便并非小人所能插手的了。”
陈一鑫对于这个答案似乎略感失望,摆摆手示意士兵将他押走。当下便有两名士兵上前架住他两只胳膊,将他倒着拖了出去。郑艾见陈一鑫并未下令要将自己如何处置,反倒是安然接受了这样的结果,至少陈一鑫到目前为止,还并未打算要收他性命。
陈一鑫的确没想那么多,要审查郑艾也并非他的任务,刚才只是顺便问问而已,真正等待郑艾的盘问还在后面,安全部会将这些活口全部押回芝罘岛,然后再慢慢进行交叉审讯。据陈一鑫所知,安全部的审讯可就没他刚才随便问问这么简单了,至少会进行数天昼夜不间断的反复盘问,落实每一处存疑的细节。郑艾刚才对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并不重要,反正到了安全部手里,任他怎么巧舌如簧,最终都还是会被问出真相来。
不过关于幕后主使者这个事,陈一鑫还是比较相信郑艾的供词,毕竟海汉在登州本地的对头已经越来越少,而指挥佥事廖杰与海汉本来就有宿怨,加之其主掌登州兵权,主导这件事就显得很合情合理。
但这事要不要对登州军方实施报复,陈一鑫也不敢妄自决断,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民政官员,而非带兵打仗的将军。真要采取武力手段进行报复,陈一鑫还不见得能抢到这差事。如今只能先将状况如实上报芝罘岛指挥部,由指挥部那边作出最后的决断。
确定了没有潜伏附近的敌人来发动第二波攻势,陈一鑫才下令解除马家庄附近区域的戒严令。不过今天这么一通折腾,显然也没办法继续办公了,陈一鑫便索性给自己放了半天假,准备早点回家休息。出门的时候他看到走廊上的清扫工作仍在继续,刚才的冲突中死了四名刺客在走廊上,这地面和墙上的血迹着实不少。虽然已经反复用清水进行冲刷,但仍然还能闻到明显的血腥气息。
“这墙上再用灰浆刷一遍,把血迹盖过去。”陈一鑫轻描淡写地指示完清理工作之后,便下楼离开了,仿佛刚才在二楼射杀其中三名刺客的事与他无关似的。
陈一鑫刚跨进家门,马玉玲已经冲上来拉住他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道:“夫君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陈一鑫见她脸色煞白,想必是刚才在家中听到枪声,担惊受怕了许久,当下伸出手去,爱怜地揉了揉马玉玲的头:“别担心,只是抓几个闹事的坏人,已经没事了。”
陈一鑫最近这几日都禁止马玉玲外出,并且调集部队护住了自家院子。马玉玲问起,他也只是说要抓坏人,虽然他是成竹在胸,但马玉玲这几天的确也是害怕得不行。
回到房中,马玉玲主动开口说道:“今日父亲过来探视,也谈及此事。夫君,登州这地方终究不太平,不如便依你所言,迁去南方居住吧?”
过去陈一鑫向马玉玲提及南迁的事,马玉玲经常都会表现出故土难舍的态度。虽说一直按照陈一鑫的安排在学习各种相关的课程作准备,但嘴上可是从未松过口。今天这事似乎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竟然是让她主动提起了南迁的事,让陈一鑫也是大感惊讶。
“南迁这事,你想明白了?”陈一鑫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柔声问道。
马玉玲点点头道:“故土虽好,终不太平。就算有海汉军护着,但还是会有今天这种事发生。夫君说海汉国内绝无战乱,想来要比山东太平得多,那不如便遂了夫君意思,迁去南方定居。”
陈一鑫沉吟道:“那老爷子和大舅子是什么想法?”
他要带马玉玲去几千里之外的地方定居,这事自然也得先跟马家人沟通好意见才行。虽然他老丈人马东强和大舅子马才只是山东乡下的地主,见识眼光都比较有限,但现在毕竟是一家人,这种大事总得要商量着办才像样。
马玉玲道:“爹说了,只要跟着你便放心。我哥倒是想跟着一起去南方。”
陈一鑫道:“难道你爹娘留在登州不走?”
“爹是马氏家族族长,这马家庄还有数百口人,怎能说走便走。”马玉玲解释道。
“数百口人……要一起南下也不是不能安排,这就看你们家里人的意思。”陈一鑫对此倒没有太大的包袱,在吸纳移民的过程中,整村整庄的人一起运去南方的事也屡见不鲜,只是这种氏族移民到了南方之后,一般都会打散安置,以免宗族势力在地方上影响力太大,基层民政单位不便对其进行管理。如果马家庄的马氏族人真打算迁往南方,那陈一鑫倒也可以代为安排,给他们寻一处或者数处合适的地方进行安置。
马玉玲摇摇头道:“此事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夫君若拿不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家人怎肯放弃这里的产业迁去南方定居。”【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