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犊的降生,尽管紧张甚至于还掺杂着一丝丝不可回避的的风险。好在匆忙间处理的还算妥当,不至于留下任何的遗憾,只是稍后的日子要精心的照管罢了。对于务农养牲畜的农家人而言,喜得牛犊的喜悦仿佛瞬间湮没一切,累是肯定的,不过干的都是下苦力的活计,谁又会真真正正的把累当一回事儿呢?
在这无尽的幸福和喜悦中,成三狗显然是最为兴奋的一个!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目睹了鲜活的生命降生。这对于一位尚且还在启蒙阶段的孩童而言,简直是无比神奇的事儿了。在三狗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再能比得上这种生命的礼赞了!
喜悦归喜悦,只是静下心来的三狗似乎已经隐隐的意识到了自己回归学校的奢望愈发的变得不可能。以至于这种伤痛的折磨完全出乎了三狗本人的预料,让他几乎是在众目睽睽的监管之下生存一般!他的右手完全丧失了自理的能力,尽管已经长出了鲜嫩的皮肤,但那鲜嫩仿佛是煮熟了的蚕茧子一般,以至于让你有一种不敢肆意碰撞的忌惮。但凡有接触,就刺骨的疼痛。那种疼痛甚至于比铡刀铡下去的瞬间还让人触目惊心。
伴随着萧瑟寂寥的秋风,这种落寞之情愈发的强烈了。当傍晚的夕阳映照在后院的山墙上时,没有人知道这个垂头沉思的少年究竟在哀愁着什么!他甚至于能想到自己摘下手套之后小伙伴们异样的目光,那种目光仿佛能杀了他一般。
在犯下如此大错之后,他竟然不知道该把责任归向于谁,在他看来现实已然如此,过于的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是别人不会这样理解,最终还是会投以异样的目光,是挑剔?是嫌弃?还是惊异?这一切他都无从知道,他也不想知道。毕竟他也不可能逢人就解释是什么样的原因令他成为了而今的模样吧!
二日一大早,箭雨河的水声依旧咆哮着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一大早四处就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空气仿佛被三狗的眼泪浸润了一般,到处迷蒙蒙湿漉漉的。之间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野菊花味儿。上山采药的妇女早在半个时辰以前出发了,说笑声早也已没了踪影。往常的这个时候母亲必然会挎了蛇皮袋子缝制的挂兜混杂在进山的队伍当中。只是因为要经管刚刚生了牛犊的老黄,这不,一大早并没有什么动静。
成三狗到前院去看的时候,母亲已经添完了草料,这会儿正舀了麸皮准备给老黄熬上一锅稀粥。正是下奶的时候,可不能亏欠了老牛!
小牛犊已经完全站稳了脚跟,这会儿正调皮的围着它的母亲打着转儿。那机灵的小脑袋左摇右晃的正寻思着想出什么鬼点子来戏弄它的牛母亲。老牛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调皮的小家伙,对于它的一再挑衅似乎并不上心,依旧瞪大圆溜溜的眼珠子不搭理它。这样越是不搭理小牛犊越加的显得狂妄显得肆无忌惮......
一切如旧,小院的生活虽然依旧充满了生机,可是三狗依旧向往的是村外的生活。对于他,一个野惯了的山里娃,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大自然的召唤了。村子以外,会有更多的陌生的神秘的地方需要他去一探究竟了。可是,现在连家门也出不了,这实在是让他开心不起来。
三狗抬头仰望,院门外的老杨树上发黄的枯叶正一片片的随风飘洒下来,慢悠悠的似乎从来也没想过自己的处境。
他不禁又替黄色的枯叶担忧了起来,他们终究逃不过被围拢起来点上一把火柴的命运。即便是运气好的也必然会飘飘摇摇的坠进树底下的牛粪堆里,其命运,最终也逃不过被化作一团污泥的可悲。而眼光高远的必然会借助了微风的力量一转身闪落在门楼、屋顶的瓦砾之间,尽管最终逃不过被化为腐朽的厄运。但至少在化为腐朽之前,它饱吸了阳光雨露日月之精华,腐朽虽是自然本质的腐化,至少保持了自身的单纯,腐化的没有一点儿杂质。
这是树叶的高风亮节吗?成三狗不知道,如果非要让他选择,他宁可像屋顶的树叶一样,也不愿随了大众争先恐口的去度过芸芸众生。
关中地区民间有传言:“白杨树虽高,但是不球结啥。”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白杨树虽然长得很高大,但是没有一点儿用处。成三狗可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白杨树他以高风亮节的姿态巍然挺立在村庄的四面八方。尽管它被众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嫌弃着,但是他依旧高高的挺直了腰杆哧溜溜的往上,伸出浓密的枝丫长出繁茂的枝叶给这贫瘠的土地带来一丝丝的阴凉。人们享受着它的阴凉,却贬斥着他只长个儿却是个没用的家伙!白杨树的委屈谁又能理会呢?
想到这儿,三狗的内心似乎平顺了许多,看着飘摇的树叶儿,他忍不住嘴角往上扬了扬。是的,不光他是,这庄里无论男女老幼任何人都是,谁都在骂它,嫌弃它,但谁都离不开它。即便是骂累了,心烦了,也都会在烈日炎炎之下泡了热茶静静的坐在老杨树下享受清凉。
想得通了白杨树不指望能记住它的好,想不通了,静下心来明天接着再骂。只是无论你是喜欢还是厌倦,久而久之你都必然会承认你离不开它。当你透彻了明白了,想驻足去一瞧它的真容,猛然间你才会发现“那么高,根本看不清它的真容!”对不起,那是因为它懒得搭理你罢了。于是乎,你骂你的,它长它的,它永远都是一副居高远望的姿态,而你永远都要仰望着它。
三狗回屋的时候,母亲正蹲在灶火间往锅底添柴火。许是出于愧疚,自打三狗受伤以来母亲几乎就没有正眼瞅过他。母子俩四眼相望,瞬间碰撞了回弹出的又是冷冰冰的凝霜。屋子里没有开灯,显得一片昏暗,这昏暗混杂着门外的薄雾让人顿觉一种莫名的窒息几乎喘不过气儿来。
三狗穿过昏暗的堂屋径直出了后门,依旧呆立在土崖下高大的核桃树下。不知何时这棵高大的核桃树已经凋零了,叶子稀稀拉拉的,树底下平铺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的响,看来昨夜的风儿还不是一般的大。往常这个时候,祖父必然会拿了靠在墙边竹枝捆扎的笨重的扫把挥舞着将树底下清理的干干净净,这会儿却依旧没有动静!是还没起身吗?
三狗黏惯了祖父,一会儿看不见他就内心发慌。天才露明的时候祖父已经穿好了夹袄,说是要到地里转转,正好今儿个也是三弟去市里扎针检查的日子,三狗躺在火炕上的时候就听到自行车踢过门槛的哐当声。想必父亲又是板着一张难看的脸!
三弟才两岁不到,就落下了个腿脚瘫软的毛病,每个礼拜五都要专程到市医院扎针检查。家里大大小小的药桶药罐弄了一箩筐,丝毫不见任何好转。实在没辙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父亲为此,也是没少折腾,他本是不迷信的人。无奈也被逼着在半夜里揣了纸钱香烛去村外跪拜土地神,对了,村口的龙柏自然也在其中,三狗睡梦中清楚的听到祖母交代一定要将那红丝带绕上三圈打上死结......
他渴望三弟的病尽快的好起来,要不这一家子准没有个好日子过。每每饭桌上,玉米、麦地前,一家人总会话不投机的扯到孩子的病情以及现在三狗的伤残问题上。吵吵嚷嚷的实在让人心烦。心烦归心烦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一家人的关系也开始变得冷冰冰的,仿佛冰冷的煤气罐一般,一星子火便能燃爆了!
“站这儿弄啥咧?”
三狗一回头,问这话的正是疼他爱他的爷爷自知老汉。祖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沿着堂哥以及大伯父家后院的小道儿近前了。
“爷......”三狗想说什么,终于没能出口。只是呆呆的凝望着胸口起伏站在一边喘着粗气的爷爷。
不知何时,祖父的脸又开始浮肿了,即便是赤手空拳的走一会儿路也要喘上老半天。这还不算,连夜一而再再而三的咳嗽着,连一惯从不离手的烟杆也不得不丢在一边。他的病情看来又严重了!三狗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军啊!(三狗大名成三军)你有空跟爷到地里转转?”祖父这回用一种近乎祈求的目光凝视着面前的孙子。
“啊!......嗯嗯。”三狗迟疑了一下,连忙点头应允了下来。他知道,祖父也离不开他。
爷孙俩就这样一前一后的沿着祖父刚刚返回来的路出发了。一步一个脚印,只是这回要比以往迟缓了许多。爷孙俩彼此都没作声,彼此都没说话,就这样默默的相跟着走完了村南村北村东村西的每一条通往田地的路。同以往一样的是,祖父尽管步履蹒跚了,却依旧推开了三狗想要搀扶的双手。
人啊,有时候多么幻想能冲破天穹披荆斩棘的开辟出一条属于自个儿的康庄大道。末了,还是会回到原点,其实折腾了一辈子,谁都明白起点即终点,但谁都看破不说破......【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