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先生别看一辈子没怎样接触过农活,文化人毕竟是文化人。脑瓜子活泛,一点就通。这不,在自知老汉的点化下,老哥俩闲聊着不知不觉的就完成了扬麦的活计。趁着一家人忙活着装袋入库的当儿,哥俩圪蹴在麦场边的水渠沿子上悠闲的卷起了旱烟来。娃娃们都大了,老哥俩也难得就这样无忧无虑的呆在一起拉拉家常,说说心里话。
借着朝阳散落下来的余晖,青山一眼就瞧见了自知老汉脸上挂着的忧愁。其实早在哥俩的谈话间已经隐隐的有所察觉,只是一个刻意隐瞒不愿说,一个妄加推断不敢言。青山清楚的感觉到老哥哥心里有事,时不时的走神,前言不搭后语的。这么多年的老哥哥了,没有人再能比他了解这倔老头了。
只是面由心生,借着朝阳的映照,他几乎能更加的确认老哥心头有事。尽管彼此都苍老了许多,布满皱纹的褶子脸却丝毫掩饰不了内心的不安。而这一切都洋洋洒洒的布满在面颊无限的哀愁当中。
“哥!出啥事儿了?”青山实在替老哥哥操心,忍不住径直一针见血的探个究竟。这不,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紧盯着自知老汉的眼睛,生怕逃脱了似的。
自知老汉显然没料到兄弟青山会突如其来的问上这样的话。刚想叉开话题,不想还没转身就被青山兄弟一把拽住了胳膊。瘦的皮包骨头的胳膊尽管青筋暴起使着劲儿想挣脱,不想对方竟丝毫没有半点儿撒手的意思。显然是隐瞒不住了......
“咱还是兄弟吗?”满头白发的青山急躁了,紧盯着自知老汉竟问出了这般绝情的话。
“说的这不叫屁话么!”自知老汉厌恶任何人拿自己不当兄弟。老汉一辈子何曾得罪亏欠过一个人,这话显然让他撸不住了心头迸发的怒火。
“有啥事你说嘛!窝在心里弄啥!”青山见老哥儿动怒了,心里倒是敞亮了许多。他知道,能让眼前这位老头儿动怒的人那都是亲人。换做别人,老头儿从来不说三道四也懒得打理。他太了解自知老汉了,一个精明能干的能人,口碑自然不会差。
“老了,不中用了!”老汉叹息自责着说出这话的时候竟忍不住眼角泛起了泪花。在阳光的映射下晶莹的像绽开了一般。
“哎呀!哥呀!啥灾啥难的咱没见过?你这......”青山见老哥抹起了泪珠儿,竟心疼得不知如何规劝,刚想掏出手帕不想老头儿竟一呼啦袖口给抹了个干干净净。倒是满脸的忧伤却丝毫没能被那晶莹的泪花冲洗消逝。
因农忙时节地里的庄稼还都干等着往回收,二鹏东拼西凑的折腾来这辆二手的三蹦子就是想在这农忙时节当个机械手,好好拉拉活计多少赚点儿功夫钱。成老三也实在不忍心再耽误二鹏兄弟夏收的功夫。这不,一吃完饭就连哄带劝的将二鹏规劝了回去。毕竟看病那是医生的活计,不见得留的人多就管用。
三狗的手术如约而至,就在成老三蹴在医院走廊的长条椅旁陪着笑脸劝说婆娘吃两口包子的时候。手术室门前穿白大褂的护士早已开始点名了,第一个点的就是成三军的名字。老三还小心翼翼的在喂三狗包子,这娃儿兴许是疼傻了,脸上竟还时不时的流露出一丝丝满足的微笑来。这微笑就像一把把飞镖一样在老三的心头影影绰绰的荡漾着,让他倍感眩晕倍感自责倍感痛心......
眼巴巴的瞅着儿子被搀扶着进了阴森而恐怖的手术室,成老三的心头五味杂陈,翻江倒海般的实在不知是那一种滋味。他一眼瞥见因惹了祸端以及自己的辱骂而惊吓过度的婆娘面无表情的呆坐在那儿浑身发抖,披头散发着就像一个疯子一般静默着,紧紧的捏着刚刚递给的热包子。
成老三心头不由得一阵抽搐,他心痛!是啊,二鹏说的对,哪个当娘的愿意祸害自己的割肉呢!老三静静的走过去轻轻的帮婆娘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多么白皙而俊俏的一张脸啊!跟着自个儿竟折磨成了这般的模样......
调皮捣蛋的娃儿哟,真是要了娘的命伤了爹的心。
就在成老三还没静下心来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吱呀一声又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无表情的出现在门口。成老三就像犯了罪过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等待着接受这世间最严厉的审判。
“你是孩儿他爹?”男医生的语气里隐隐的流露着无奈的责备。
成老三小心翼翼的点了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医生的提问。像他这样世间最倒霉的爹估计也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孩子都伤成那样了,干啥才来啊!”医生数落着,眼睛里能迸出火星来。
成老三不作声,他也没有任何理由理直气壮的同那救死扶伤的医生理论孩子的伤情。毕竟谁愿意瞧见这样的惨状呢?
“手指呢?”医生终于言归正传,把话题直指在最核心的问题上——三狗的断指。
被铡刀切下来的断指有两根,裹在草窝子里,没人敢动。后来对门的小炉匠拿着火钳子扒拉了老半天才瞧见。那两根断指就像端了的壁虎尾巴一样上下左右蹿动着,蹿得在场的人面色惨白后背发凉。好在小炉匠胆大心细,匆忙间给捡拾了起来包在了手帕里。成老三一直揣在口袋里,老人说能接上,他自然抱有百分之百的希望。只是孩子手上斜着的血淋淋的骨头茬子着实让在场的每个人心头倒吸了一口口凉气。
成老三连忙将揣在口袋里包着断指的手帕递给了医生。在医生接过手指的那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睁眼去看,要知道,这可是他成老三自个儿亲生骨肉的血淋淋的手指啊!现在就这样血淋淋的捧在了医生的面前。这该是多么悲惨而荒谬的现实啊!现实毕竟就是现实,成老三不得不去面对。
“大......大夫......这......这能接吗?”成老三说这话的时候明显的结巴颤抖了起来,他知道毕竟传说同现实那是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这可是活生生的手指头啊,血淋淋的看着都怕更别说接上去了。
医生并没有因为成老三担心质疑的语气而回复他,只是结果手帕径直走了进去。有时候不说话也是好事,毕竟装聋作哑有时候代表的是一种默认的态度。就像成老三守护山林一样,遇到偷砍伐木的可怜人总会沉默不语的站在跟前,一句话也不说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他将那木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的挪开,扛走......
当然也有例外,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领会成老三沉默不语的意图,也有甩开膀子像野猪下山一样撇开木料自个儿先逃了命的。这样的人成老三也瞧不起他,毕竟没有哪个做贼的不带着脑子干活的。谁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告诉他,没事,随便扛,这不是坏了规矩吗!
成老三希望自己就是那扛了木料,一声不吭只管在别人的冷眼下撅着屁股走人的可怜人。
可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并不是守护山林的成老三,成老三也并不是那可怜而又遭人恨的伐木贼。种种的假设也不可能在没有任何逻辑的情形下形成对等关系。成老三把问题想的太过简单了,他违背了一条最重要的法则,那就是科学。科学是严谨的,岂能像守护山林子一样讲究个人情!
果不其然,就在成老三还深深的陷在自个儿莫名的联想之中的时候,那满是抱怨的男医生又再次的出现在了成老三面前。递回来的还是手帕包着的那一对热乎乎的手指头。只是显然已经经过了处理,干净的没有了一点儿血迹。
“出去找个空地埋了吧!”医生的语气里明显的带有一丝的惋惜。
成大林也是事后才知道,如果能弄到几块冰块给冻着,这手指也不至于落到了荒野埋没的地步。只是,毕竟这是人的手指头,壁虎尚且能长出一条条新的尾巴来。人呢?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的下场那叫活该。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啊!尽管成老三心里一百个不痛快,但是隐隐的他还是将这所有的罪过满满的附加在了幼小的三狗身上。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八成是这娃儿上辈子做了啥孽,这辈子遭到天谴报应了呗!成老三唯有这样想才能抹开心头那无尽的对于妻子家人的埋怨。
“谁也不怪,怪就怪这狗日的娃儿调皮捣蛋!”成老三在回填完最后一捧黄土的时候恶狠狠的说出了这句话。似乎终于解脱了一般,也默认了这一残酷的现实,在他看来把人祸归结于天谴,所有人都可以得到开脱。只是成老三疏忽了一点,这原本属于人祸的天谴却无端的指向了饱受伤害的孩子成三狗本身。
于是三狗从此就背负了一个本不属于自个儿的罪过。所有人都知道三狗调皮捣蛋弄断了两根手指头。但是从来没有人细细的想过三狗为什么会调皮到自个儿弄断自个儿手指的地步!他不疼吗?
“疼不疼?”成老三实在看不惯三狗左手吃饭的呆笨样儿,忍不住问了一句。
“爹,不疼!”三狗笑嘻嘻的回答。
这娃儿八成是吓傻了,也许是失血过多脑袋迷糊了!可是那明晃晃白花花的骨头茬子也并没流多少血啊!
一个手有五根手指头,两个手有十根手指头。五加五等于十。
在三狗面前,左手加右手永远等于八。三狗为此不知挨过多少骂。因为没人能够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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