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元图书网 > 玄幻小说 > 甘河子 > 第四十八章 自知青山释前嫌
  成大林接过老娘手中的竹篮子和白铁壶时,隐隐的听到几声鸟叫。头脑中瞬既一晃而过就分辨出这凛然而又凄凉的鸟叫声不是别的,正是受了惊吓的野鸡正扑棱着翅膀腾空跃起。许是万万没有料想到会有入侵者惊扰了这一场酝酿已久的温柔乡。受了惊吓的野鸡一跃儿窜进了麦场边缘的泡桐树上,翅膀扑闪起的风波将那树叶子激荡得像净水潭里的涟漪一般一波未落一波又起。

  成大林没有说话,而是径直将那盛满了玉米面馒头的竹篮子以及还隐隐发烫的白铁水壶放在了麦场边缘的石滚子上。山风不起,四下里到处便充斥着一股子看不见摸不着又莫名的让人焦躁的憋闷。暑气还并没有完全消退,成大林撕扯着喉咙一会儿指挥这个一会儿呵斥那个,这会儿嗓子里就像塞满了火硝似的,仿佛瞬间就能点燃一般。他似乎对于老母亲提的那满满的一铁壶白开水很是不满,斜了眼珠子本想数落几句,在老父亲面前又有所顾忌,话到嘴边又打了岔咽了回去。

  成大林在竹篮子里捣腾了半天,愣是没找着盛水的器具。倒是翻出了几乎能看见碗底的一丁点儿油泼辣子。说是油泼辣子,勤俭节约的老母亲总会趁人不备在碗中添加了酸不溜溜的柿子醋,说是降火开胃。显然这是哄小孩子的把戏,殊不知还不是为了结余那一点儿油水。自从分家以后,成大林几乎从来就再没吃过这样的油泼辣子。时日一长,倒还真是怀念老母亲这般独创的滋味。只不过,闷热的天气着实令人发狂,现在最急切的就是能喝上一口凉嗖嗖的冷水,那的确会令人心旷神怡......

  “水杯子都没有,这叫人咋喝嘛!”成大林终于没能忍住秃噜了出来。闷热的天气憋得人心惶惶的,心头的火气也实在兜不住了,这才发泄了出来。他实在想俯了身子在一边的水池里狠狠的吞咽上几大口冷冷的山泉水,可是无奈,那一帮子小屁孩不知何时正光着屁股儿蜷缩在水池里打闹嬉水,把个原本干干净净清澈见底的水池子抖搂得浑浊不堪,池底沉淀的菜叶淤泥这会儿也是乌乌泱泱的冒着气泡儿往上翻滚。恶心至极。

  成大林嘟囔埋怨的话,并没有人搭理。自知老汉依旧在麦场中间时不时的往头顶扬上几锨麦糠儿试试风力......

  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几乎能听到胸膛里一颗灼热的心脏扑腾扑腾的敲打声。

  终于,自知老汉随手丢下了并不算沉重的木锨,径直向摆放在树底下的竹篮子走来。许是因为对那上苍有天大的意见吧!老人家心里窝着火,憋着气,所有的怨气此时此刻都齐刷刷的聚集在了脸上。一张原本就黝黑的脸庞现在却铁青了,实在分不清是什么颜色。只是隐隐的仿佛能感受到一股子莫名其妙的狂躁,这种狂躁就像这六月里的干草一样焦躁,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儿火星子就能瞬间燃爆,以至于让人望而却步。

  老父亲身上散发出的这一股子莫名的怨气,着实让还沉浸在无限的埋怨中的成大林心头一颤,浑身上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提着白铁壶的胳膊似乎瞬间僵硬了一般,依旧保持着先前的模样。甚至于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呼出了火星子来引燃了老父亲的暴脾气。

  自知老汉冷冷的从头到脚打量了大林一番,想说什么,最终却终于没能开口。只是将一双苍老而深邃的眼睛紧紧的落在了大林手中的水壶上。成大林被盯得心里发毛,恍惚了一下,脑袋里一灵光,回过神来,连忙将那盛满白开水的白铁壶递了过去。这燥热的天气,吃不吃的倒无所谓,只是万万不能离了这一口白水。

  自知老汉并没有儿子成大林那般矫情,接过水壶后就径直将那壶嘴儿凑近嘴前,本想狠狠的吸上几口好降降心头的怒火。不料,嘴唇子还没靠近,一股浓浓滚滚的热流盖过了这热气腾腾的暑气直呼呼的扑打在了脸上——那正是这一壶开水挥发出来的热量。

  成大林心头一颤,几乎就在壶嘴凑近老父亲嘴唇子的瞬间做好了被臭骂一通的准备。不料,自知老汉并没有像成大林想的那样把火气撒在无辜的家人身上。只是万般的掩饰终究还是敌不过呈现在脸上的那一丝丝犹豫。他扭过头狠狠的瞪了一眼边上的老伴儿,也就在同一时刻将那提溜在手上的水壶狠狠的朝地上顿了下去,几乎就在壶底子即将挨着地面的时候,许是心疼家伙什儿,顺手往上提了一下,白铁壶竟稳稳的被丢在了脚边,没撒出一滴滚烫的开水。

  盛满食物的竹篮子就摆放在眼前,因这成大林及自知老汉这一闹腾,坐在边上的一家老小上上下下十几口人竟没有一人敢上前取食。也得亏是在自知老汉家里才称得上如此严谨的家教。换作别家,一篮子窝头馒头早就被哄抢而光了......

  麦场上气氛异常的紧张,似乎人人心头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只不过彼此都明白这种种莫名的愁绪均非对方所引起,因而彼此都不作声,彼此都选择默默的隐忍。

  就在众人都选择隐忍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紧靠麦场南巷的土路上有一个黑影儿正急匆匆的向这边赶来。临下麦场斜坡的时候,蜷坐在麦场边缘的家人这才注意到有客人驾到。

  来客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县城酒楼同自知老汉一起当差后来又将自个儿公职转让给自知老汉的好兄弟青山。青山受了自知的蛊惑就一直留在村东老庙里做先生,教四邻八舍的娃娃们念书识字。一茬一茬的这样教下来,也是将大半辈子的心血花费在了教娃娃身上。

  旧社会把老师称作先生,管学校叫作私塾、学堂或是书房,先生都是靠着几个村子百姓你一斗我一升的接济养家糊口。建国后,统称书房为学校,“水寿学堂”虽小,但终是逃脱不了被改编的命运。这不,早在几十年前就被高家镇公社一纸公文改成了“龟寿小学”。

  因这学堂本是民众自发行为,公社是一度不予以认可,好在所有的运营过程中并没有实实在在的利益行为,又念在教书育人也确确实实是造福一方的好事,最终在政府经过几番论证商议之后一致决定予以保留。学堂保留了下来,就不得不根据体制要求改名。一切改革就绪,先生的任命却成了一大难题,镇上尚且师资匮乏,像龟寿村这样山高皇帝远的犄角旮旯又怎么可能第一时间配备相应的师资力量呢?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公社里负责教育的干事一机灵突然就想到了一直勤勤恳恳求真务实的青山先生。先生青山虽非科班出身更没有耀眼的文凭,但也打小跟着先辈怀玉先生识得些歌赋诗词。为人又勤恳好学,这么些年下来也算称得上是一方鸿儒。在教育干事的引荐下,青山也就众望所归的以一名民办教师的身份留在了龟寿小学。

  学校不大,学生也不多,最多的时候倒是有四五十个。不过却要根据上面要求分为四个年级任教。青山先生校长科任老师一肩挑,整日里来来往往穿梭在一间间土坯泥巴墙包裹着的课室里面,时不时的还要处理这样那样的争斗以及上级这样那样的检查。忙得简直是不亦乐乎,好在先生入一行爱一行,也算是将整个学校的大小事务处理的是井井有条。

  随着年岁的不断增长,尽管在乡、镇乃至整个县城教育部门的指标评定以及个人考核中,先生都取得了不菲的成绩,无奈长期的伏案耕读伴随着岁月的流逝老眼昏花体力亦是大不如前。在三番五次的申请之下,上面终于派来了两名小学教师前来分担重任。

  自打姓宋的同那姓陈的两名老师一上任,青山的日子总算是好过了许多。这些年里除去一天几堂语文课,别的活计两个年轻人争抢着去干,也轮不上自个儿。这一日傍晚倒也闲来无事,索性跺了步子沿着甘河子一路哼唱着溜起了弯儿。

  这一路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知哥,自打自知从车站退了下来,这几年里,哥俩虽一个村东一个村西这样隔河而望。内心却是隔了一道谁也不愿多说谁也难以逾越的鸿沟。

  话说这鸿沟就因为一件小事引起,那一日傍晚,天阴沉着下着蒙蒙细雨。娃娃们早已散学回家,青山倚着门框终于嘘了一口气。刚转身回房子躺下,就听得门外有人踩着雨水吧唧吧唧的向这边赶来。门还没开,就听得外面自知哥哥亲切而又急促的呼唤声。这些年以来俩人时不时的就聚在一起促膝长谈,青山掐指算着早就盼望着能与自知哥碰个面了,激动地连鞋子也没穿就扑过去为老哥哥开门。

  俩兄弟多日不见,自然格外亲密,凑在一起家长里短的是无话不谈。眼看着天色将晚,外面淅淅沥沥的下雨又喋喋不休。青山虽有不舍但又念在老哥要穿过发了水的甘河子,无奈也只能催促着自知赶紧离开。谁曾想就在出门的当儿,这自知从怀里摸出了个纸包儿硬是塞给了兄弟青山。还未待青山回过神来一转身就一溜烟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自知一走,青山这不看不打紧,纸包一拆开平日里和颜悦色的青山先生,内心的火气不由自主的就窜上头来。这不是摆明了打脸呢么!青山二话没说连雨具也没来得及打开就追了出去。原来这自知因为到了年龄按照政府规定办理了离休手续,老人家一辈子兢兢业业的当差办事,也算是为国尽了一份子力。

  国家自然不会亏待了老人家,因早已超龄,自然少不了一笔额外的补偿金,谁曾想这自知老汉心里有愧,竟一分不少的送给了兄弟青山。这还不算,竟然连同领取退休工资的折子也一起送了过来。这不是摆明了闹生分,来打脸么!青山怎么可能接受,为这,俩兄弟冒着连绵细雨在甘河子岸边狠狠的吵了一架。人老了都显得格外矫情,俩人都怄着气,这一闹腾已是有好几年不曾往来了,逢年过节的虽心里彼此都想着对方,却总是谁也不愿低头认个错,总是派了晚辈们当替罪羊你来我往的走动着。

  青山一路思索着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老哥哥成自知门前,正好腊月里公社里分的煤球还有剩余,不妨让老哥哥派人拉了回去以备不时之需。不想熟悉的大门上竟扣了一把大锁。

  先生一进村就看到四面八方的打谷场上都有人影在晃动,想着自知哥哥也毕竟在麦场上忙碌着。俩人一般的年纪,再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自知老汉了。外表看着慈眉善目,实质上却是一位闲不住,又倔又犟的驴脾气模样。

  先生自有先生的名望。方圆几十里没有不认识青山先生的。这不,还呆坐在树底下歇息的几个孙媳妇儿一眼就瞅见了沿着麦场斜坡往这边走来的青山先生。连忙起身相迎。

  自知老汉一转身,正好同那老伙计打了个照面...... ”~【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