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事儿,秦晓丝和何姨娘本就是听说了的。
所以显然,今儿秦晓丝是刻意要拦着灵霏:“这院儿如今瞧着倒是你说了算了?同我姨娘都不曾知会一声,便要到处抛头露面,我若是今日不让你去,你又如何?”
有时灵霏是当真想不明白,分明就是嫡亲的姐妹,怎地秦晓丝就是处处都看自己不顺眼呢?
可今儿是个大日子,灵霏并不想和秦晓丝多起什么争执。
便只是后退一步,轻叹一口气:“是祖父要带我去,妹妹还是莫要拦着我的路了。否则若是叫祖父知道了,怕是要不高兴!”
听闻这话,秦晓丝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便转了一圈儿,而后才道:“怎地咱们府中这么多人,偏就是你讨了祖父的欢心呢?那梁家本都说了不必去送葬,如今却还要祖父拉着面子带着你去,三姐姐,我可越来越讨厌你了!”
灵霏怕的不是旁人的讨厌,比起秦月悦那般在背地里做坏事的,灵霏大约更喜欢秦晓丝这般将喜恶都挂在脸上的。
想到此,灵霏也略微抬眸,仔细地盯着秦晓丝的脸:“妹妹的脸瞧着是大好了。可这几日姨娘却总说不舒服,妹妹有这挡在我跟前儿说讨厌我的功夫,到不如多关心姨娘才是。”
她的提醒,只能仅止于此了。
秦晓丝却是后退一步,眼珠子复又转了转:“若是姐姐今儿不想惹事,倒是也容易。不如将我也带在身边,让我一同给祖父尽孝,我便保证不为难姐姐就是。”
如若换做往日,灵霏未必会答应秦晓丝。
可今日……
本就是去送葬的,也为了叫疼爱自己的梁夫人安心,她以为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灵霏颔首,算是默认了:“我在门口等你,你换了衣裳跟来便是。”
灵霏踏出房门的时候,外头已然飘起了小雪。阴沉沉的天色,仿佛也在为了梁夫人的早逝而哀悼,暗无天日的模样,竟像是永远也到不了白天的永夜一般。
灵霏今日是一身素衣白缟,秦晓丝到也还算是识大体地没有穿的太花哨。
本以为这街上便是冷冷清清地了,却没想到,出了府门,灵霏就听到了碌碌的马车声。
祖父秦岳端坐在车辇之中,一身黑衣尽显肃穆。他的模样像是在闭目养神,却早已将外间的一切听得分明清楚:“世人皆有一颗通透的心,谁人好谁人不好,便都是放在心里的。梁夫人在这泉州城,是有相识有人缘的。外头的马车生,皆数都是为她而去,她这一生虽然短暂,却也并非昙花一现罢了。”
不知为何,灵霏觉得,祖父说这话,倒像是在安慰自己。
小心翼翼地将车帘掀开了一个角,果真发觉虽说是在年节之中,可这些马车却都皆数缟素又低调地朝着梁府的方向而去。平日里常见到的几位官宦人家都在路上,甚至还有威震泉州的容将军家,平日瞧着和梁家关系单薄,此刻却也是在往梁家而去了。
灵霏正瞧着外头,便听得秦晓丝的声音里,竟是带了不合时宜的兴奋:“呀……那不是容家的马车吗?不知今日是否会遇着小将军!”
她口中的小将军名叫容泽,是容家嫡长子,也是自小同他们一起在定州长大的。
虽说秦远山不过区区六品的官衔还够不到和容家能有什么过深的结交,不过容泽和她们姐妹几个的关系倒是不错。
只是这话万不该在秦岳的跟前儿说的。
果真,秦岳听了这话,便皱了眉。
虽是仍旧闭着眼,可声音之中却带着十分的严厉:“小小年纪,便学的和外男过往甚密了不成?平日里你爹爹难不成没教过你们规矩吗?”
此言一出,吓得秦晓丝缩了缩脖子,看了灵霏一眼,便低了头:“祖父……我知错了。”
虽说秦岳不再说些什么,可这马车里的气氛一时之间却也是变得十分冰冷。
好在这一路上走的时间倒是不长,待到马车停在了梁府门口的时候,秦岳才睁开眼睛,已然恢复了严肃的模样,似是没有再同秦晓丝计较什么。
车帘一掀开,便有风裹挟着雪花往里飘。
灵霏虽说穿得厚,却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缩了脖子跟着秦岳下马车。
便听到了一个明媚张扬的声音,正朝着他们这里而来,便是在这寒寒冬日之中,也仿佛一缕穿透乌云的阳光一般:“秦家妹妹们也来了吗?当真是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不见了。
灵霏抬眸瞧着朝着这里挥手走来的容泽,仿佛是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个头都蹿了不少呢!
哪怕他今日也是一身缟素的样子,却也仍旧是这泉州城之中最明媚的少年啊!
虽说他是朝着这边走来,可不管是灵霏还是秦晓丝,都碍于秦岳的意思而没有和他如同往常一般热络地打招呼。
容泽却也不计较这些,守着规矩对着秦岳做了个揖:“这位想必便是人们口中所言的‘崇宁先生’秦祖父了?小辈容泽在这里见过秦家祖父!年节过后要去祖父先生的学堂之中,还望祖父先生莫要嫌弃晚辈迂腐才是。”
到底是大家出来的公子哥儿,一应的礼数做的叫秦岳挑不出半分毛病来。
甚至严肃的秦岳嘴角都不由地勾了一抹笑,点头示意他起身的眸色里也温和许多:“这便是荣将军家的嫡长子了?是大气,意气风发的少年啊!看到你,方才觉得我们是当真老了!”
果然……容泽这样的男儿,世间又怎会有不喜他之人呢?
哪怕是自己这位处处挑剔的祖父,在容泽的面前,也只剩下了夸赞和认可。
容泽虽在眼前,可灵霏更在意的,却是另一人——
早在下了马车的时候,灵霏就瞧见了正站在梁府门口待客的梁一沉。
今日他穿着一身白布麻衣,在灵霏的印象中,他很少穿这种浅色,可却并没有如同想象中地将他俊逸的面容衬托更甚,反而让他看起来如同这天上的雪花一般地苍白。
他低着头,一改从前那般浪-荡公子的模样,乌青的眼圈仿佛昭示着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而通红的眼眶之中虽在此刻不曾有泪水,却也让灵霏知道,他对自己的母亲爱的深切,怕早就在夜深无人之时,忍不住地流出泪水了!
因着梁侯爷也在他的旁边,所以他不管做事还是说话都仿佛被压了一头。可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能吸引旁人的目光,叫进门之人都忍不住地要和他多说两句。
他也只是略微点头,干涸的嘴唇总是微微抿着。
旁人未必知道他心头的苦楚,可灵霏也失去了自己的母亲,虽不敢说感同身受,却多少明白几分。
等着这边秦岳和容泽寒暄几句过后,灵霏便径直地走向了梁一沉。
梁一沉也早就看到灵霏来了,眼神倒是终于露出了几分和方才的颓败不尽相同的光亮来:“有心了。”
只三个字,却说得沙哑而苦涩,叫灵霏的心里头也不是个滋味儿。
秦岳自知自家不过六品府邸,也没有上前去巴结梁侯爷,只是同他打了个照面自报家门,而后才走向了梁一沉:“今日来,是为了多谢你与你母亲之前的倾囊相助。虽不能替你分担些痛苦,却也盼着你早日节哀。”
灵霏有些意外的是,秦岳会主动和梁一沉说这些。
梁一沉在泉州的风评并不好,而秦岳又总是最守着规矩的先生。
瞧着秦岳如此,梁一沉也是低了头,喉头之中都仿佛带着哽咽一般地痛苦:“多谢秦家祖父和妹妹。今日的恩情……一沉铭记于心!”
秦岳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便抬步朝着梁府之中而去。
灵霏跟在秦岳的身后,似是听到秦岳一声叹息:“这孩子……将自己负得太重,往后且还有苦头要吃呢!”
她第一次听到秦岳如此评价一个人,抬眸疑虑地瞧着秦岳,却对上了秦岳的沉沉双眸。
本以为秦岳不会再多说什么,又听秦岳坚定道:“但是这孩子也不一般。吃得苦中苦,方为那人上人。他吃得住苦,便做得成人上人。三丫头,你切记,日后不管梁一沉如何,你都要牢记他从前对你的相助。若他无需,你便不要上前给人添麻烦,明白吗?”
灵霏似是懵懂地明白秦岳的意思:便是说如今瞧着他们关系很近,可日后若梁一沉飞黄腾达了,自是不屑和她这种小家子的庶女相结相识。到那时候,远离他些,是为着两个人都好。
秦岳这话说的是不错,可不知为何,灵霏是从心里头认定了,梁一沉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会因着人的身份高地,就对她有什么偏见想法。
哪怕日后,他成为了人上人,也该是在最通透的人上人。
想到此处,灵霏便不由自主地回头。
瞧着梁一沉对着来人一点点地弓了腰,心里头就知道他再也不会是从前的那个肆无忌惮又张狂轻浮的少年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