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孟晴说些什么,灵霏便转了头,眼巴巴地瞧着秦远山:“若说女儿是要讨好祖父,女儿的确无话可说。”
她将一只手放在胸口,一副委屈又倔强的模样:“女儿很崇拜祖父,也的确想讨好祖父,还望爹爹成全!”
瞧着灵霏这懂事又小心的样子,秦远山就觉得自己的心里不是个滋味。
他一向自诩是官宦人家的规矩,虽说灵霏是庶女,却也觉得自己作为父亲的并不能亏待任何孩子,哪怕是庶女。
于是便定了心,转头看向了孟晴:“不过是一颗戒指罢了,既然三丫头有此孝心,你将戒指拿出来就是了。何况那祖母绿也是芳云的东西,送给父亲,想来他也心里高兴。”
秦远山虽没有旁的意思,可在孟晴的耳朵里听起来,竟就像是秦远山在说芳云比她好一般。
可她了解秦远山的脾性,知道这事儿是定下来的。
眼珠子便只能转了转——
可还未等孟晴说些什么,便瞧着外头有小厮匆匆而来:“老爷夫人,出事儿了!”
那小厮面色着急,脚下的步子也走的不大稳当,叫秦远山看了,自然是来气的:“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平日里的规矩,你们都忘了不成?!”
那小厮虽说是被训斥了,却是也顾不得那么多。
只是指了指门外:“老爷,外头有人来闹事!”
秦远山的眉,便狠狠地皱在了一起:“我乃堂堂朝廷六品官员,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来我府门口造次?!”
那小厮也是喘了几口气,方才道:“是几个外头庄子里的人,说是咱们府中有人给他们放了羊羔利,逼死了人。如今他们一家子都在外头哭喊,老爷还是快些去看看!”
“羊羔利”三个字一出,灵霏明显便感觉得到,孟晴的身体抖动了一下。
秦远山却愤然抬步就要往外走,一边还狠狠地拂了袖子:“不可能!我府中之人怎会有放羊羔利的?!我要出去瞧瞧,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是要往我这府中来作恶!”
他都出了门,孟晴和灵霏自然是要跟在后头的。
如今不过是大年初三的时候,外头且还冷着。
可还未走到大门口,灵霏便听到了外头的嘈杂之声。
而后就是女人的哭喊声:“这可怎么办啊——苍天啊!你们这些黑了良心丧了人性的,你们还我夫君的命来!如今可怎么办啊!”
扯上了性命?
连灵霏都没有想到,这事儿会闹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便也是匆匆随了秦远山出门,果真瞧着了一家三口子穿着粗布麻衣的女眷,披麻戴孝的正跪在他们的门口。
她们膝盖跟前儿还放了个草席,上头躺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男人。男人的脖颈之间被勒出了紫黑的痕迹,瞧着十分煞人,也叫人一眼就能看出,这男人约莫是上吊而亡。
秦远山出了门见到这光景,连脚步都有些不稳了。
心里头,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信这事儿与秦府有关的。
也是厉言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来堂堂朝廷六品官员的门口造次?”
那个在最前头的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女子第一个抬起头来,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
虽说也是哭成了个泪人儿,却完全不害怕似的,上前抬眸直视秦远山的双眼,条理清晰道:“我们是下头小普庄的农户,家中姓赵!在一月前,我夫君在你们府中借了羊羔利。本说好的是三分利,半年内还了便是。后来我家的觉得利息有些高,找了你们那管事的来说要退了,他却说东西已然给了我家夫君,若是要退,便要将利息一并拿回!”
说着,她的表情也越发痛苦和憎恨了起来:“我家的自然不能同意!他便说若是我们拿不出利息,便要将我家的投入大牢之中!”
她愤愤地抹了一把眼泪,回头看了一眼她身后那一老一小同她一起披麻戴孝的女子:“我这一家上有老下有小,我丈夫害怕若真是投入大狱之中了,便是还要连累我们替他还账,便干脆对那人说以命相抵!等我们进门之时,他便已经殒了性命了!难不成,这便是你们六品官府人家的做派吗?!”
她这一连串的话,说的秦远山都愣在了当场。
而周围看热闹的,也早有开始指指点点之人。
秦远山何时丢过这般的脸面?
自然也是对那妇人横眉道:“你可莫要胡说!我们是清流官宦人家,断不可能做那等在外头放羊羔利的腌臜事!你空口无凭地在这里污蔑,莫要以为当着这诸人的面儿,我就不敢拿你如何!”
两方争锋相对之间,那妇人却并不落下风。
她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从身后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个布包裹出来递给了秦远山:“若我们当真空口无凭,自不敢来你这六品官员的门口闹这事儿。”
她挺直了胸膛,毫无畏惧:“我记得,是你们府中一位姓‘宁’的管事来家里催收的。叫什么不知道,却知道他的右脸靠着下巴的地方,有一条细长的疤痕。还有说话的口音到像是从北边来的,不似咱们这里的人。若你府中有此人,可敢叫他出来,当面与我们几个孤儿寡母的对峙?”
灵霏依稀记得,府中的确有一位宁管事的。
是大夫人孟晴的远房亲戚,一直在府中替孟晴打理庄子,口音和样貌,倒是都与那妇人描述的一致。
灵霏都记得,秦远山自然记得。
回头看了一眼孟晴,秦远山的某种便阴沉了起来。
那妇人瞧着,更是趁热打铁地指了指被秦远山接过去的布包裹:“那里头装着的是当初放羊羔利下来的契文,上头还有你们秦府的印鉴。若非如此,我又怎敢青天白日里地找上门来?”
竟还有契文?
灵霏伸长了脖子,果真瞧着秦远山的手有些颤抖着将那布包裹打开,里头放着几张纸和一块浅蓝海蓝宝的坠子。
纸上明确地写着,何年何月何日,秦府管事宁先给这小普庄的庄户赵铁汉借了一百两银子,以物抵银子,将这海蓝宝的坠子借给赵铁汉去当铺抵押,抵押的钱财允准赵铁汉使用半年,半年后收取三分利。下头一个红红的印章,也的确是秦府内院财库的。
如今是人证物证具在,问题的确出在秦府!
然而让秦远山更加意外和生气的是,他手中摩挲着那枚海蓝宝的坠子,竟是觉得似曾相识。
“呀——”
还是灵霏在他的身后低呼一声:“这……这不是我姨娘留下来的坠子吗?!”
秦远山这才想起,这海蓝宝的坠子的确曾是柳姨娘之物。
于是他转头,恶狠狠地看向了身后缩着脖子的孟晴,将那布包裹狠狠地扔向了孟晴:“所以今日,你不想让三丫头取了那祖母绿的戒指,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是不是?!”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尚且不曾反应过来,孟晴并没有接住那布包裹。
“铛——”地一声,包裹里的海蓝宝坠子便掉落在地,碎裂成块,叫灵霏的心里都随着那破碎的坠子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孟晴瞧着那碎落一地的坠子,后退一步,有些害怕地低着头,不住摇头:“不……不是我!老爷,这事儿与我无关啊!”
“哼!”
秦远山却是冷哼一声,一步步地朝着孟晴走了去:“你的意思是,你没有用柳姨娘的遗物,在外头放羊羔利是吗?!”
“是,我没有!”
孟晴此刻知道说谎会让事情更糟,可却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秦远山点头,而后朝着孟晴伸手:“那你就将那祖母绿的戒指拿出来。若是放在我跟前儿我看到了,便相信你没有用柳姨娘的遗物拿去放羊羔利就是!”
秦远山这伸手的动作,将孟晴吓得整个人又退了一步。
眼瞧着她抬眸是说不出任何话,只剩了哀求一般的可怜委屈,灵霏却是上前一步,轻轻地扯了扯秦远山的衣袂,而后对秦远山小声道:“爹爹——如今还是先解决了眼前的事情!母亲的事情,咱们回府关门再说,可好?”
方才是怒火攻心,此刻灵霏的话,却像是一盆凉水一般让秦远山从激怒之中清醒了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主动伸手牵了灵霏已经被冻得有些冰冷的手:“你说得对。”
而后才转头,对那妇人道:“这事儿若是我们府中所为,我定当查清楚,还你们一个公道。如今你在我府门口闹,还不如直言你想要什么便是!”
那妇人倒是没想到秦远山如此爽快,也是愣了愣,才大大方方道:“自然是将那契文损毁,而后赔偿一笔就是了。我家这孤儿寡母的,我多的不要,就五百两,瞧着你到底是官府,总不能拿不出来不是?”
五百两对秦远山来说,不算多,却也不算少:虽说家中是官宦,可区区六品罢了,如今这家大业大的也不过是在吃着从前的老本。
但显然,若不给钱,这事儿便没完。【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