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秦凝玉送出了门,灵霏的心里头当真生出许多不舍。
更多的,又是难过:秦凝玉不过是从这难过的大宅院里,去了另一个难过的大宅院。
她往后,也大抵要经历这一遭。
整个秦府热闹了半日,宾客们离席之后,便又恢复了冷清。
许是因着秦晓丝受罚,何姨娘也受了秦远山的敲打,反倒对灵霏的态度稍稍好了些。
晚间瞧着灵霏没有吃饭,还亲自去小厨房端了鸡汤来,笑眯眯地放在了灵霏的跟前儿:“从前倒是没瞧着,你和大姑娘的关系这么好呢?她在你爹爹跟前三言两语两句,倒是处处都向着你呢!”
灵霏何尝不知,秦远山在书房那一下子就想通了的样子,大抵也是想到了秦凝玉所说的话。
终究是嫁出去的女儿,在秦远山的心里,反倒比在闺阁的时候还重要许多。
灵霏瞧着何姨娘脸上刻意堆出来的笑,心里头自然直达搜她今日这般献殷勤是为何:“姨娘是想叫我去劝了爹爹,免了四妹妹的罚跪?”
此话一出,何姨娘眼中的笑,是越发浓郁了几分:“咱们三姑娘就是聪明,同你姨娘一般呢!你四妹妹从一早便在书房,跪倒现在水米未进了。你爹爹也不叫我去瞧瞧,说到底那也是你血亲的妹妹,又是因着你的事儿才跪到现在。她知道错了,年纪又小,你且去劝劝你爹爹,叫她胡来可好?”
灵霏倒是不知,她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有分量了?
可终究是日后要在何姨娘名下过日子的,她也不好就这么拂了何姨娘的面子。
自是起身应了,就要往摘书院去,却发觉何姨娘的脸上长了几颗有些明显的红疹。
何姨娘对自己的容貌最是在意,自然一下就察觉了灵霏的眼神,倒是有些尴尬地转了头去:“这两日想来是进的油大了,长了几颗油疹,我分明是敷了粉的,瞧着可还明显?”
其实不大明显,但灵霏的心里想起这些日子在小厨房的燕窝里闻到的药味,总是不安。
便点了头:“是有些明显。想来是这几日姨娘进补太过,不如将燕窝阿胶一类都停一停,说不定能好上不少。”
虽说何姨娘对她不好,可容貌是大事,灵霏却到底还是提醒了何姨娘。
却没成想,何姨娘只是轻轻碰了碰脸上的红疹,不以为然:“小丫头知道什么?我却也没有听说谁家吃燕窝能吃出油疹来的。那可是我老家里带来的燕窝,唯有咱们院儿才有的好东西呢!”
说罢,她还轻轻推了一把:“行了,你快些去摘书院。这都已然日落了,若是再晚些,你四妹妹的膝盖当真就受不住回来的路了。”
到底,灵霏还是不再多说什么就往摘书院走,却也没等她到摘书院,便瞧着秦晓丝已经一瘸一拐地被秦远山放出来了。
便是那一日的敲打起了作用,自秦晓丝从摘书院跪了出来之后,她们母女两个在院子里倒是消停不少。
自然了,这也有年节来临和老祖父秦岳要回来的缘故。
秦岳是这朝中的文豪大家,被世人称为“崇宁先生”。
据说先皇曾三顾茅庐地想请他出仕,将官位给到了太傅之职,然而秦岳似乎对做官并不感兴趣,却十分喜欢教书育人。
他育有两子一女,女儿在早年间因病去世。据说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嫡子秦远山,反而常年来一直都居住在庶长子秦文斌处。
如今的秦远山颇有要攀升仕途的意思,所以就算是为了顾全天下孝悌之道,也必须要将秦岳接到自己的身边将养着。
当然了,秦远山还有另外的一层意思在其中:他的儿子们也都准备要开始科考了,能请崇宁先生回来给他们教书,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因着要讨好秦岳,秦府之中的所有人自然是不遗余力的。
终于赶在年节前头的这腊月二十八,将秦岳给请了回来。
秦府之中早就让人里三遍外三遍地打扫干净了,早在一年前便将秦远山书房旁边新起了一个院子。虽说不算大,里头却是十分精致。
请了泉州城最有名的园林景致的修葺匠人来打造,从入了这“暮斋院”开始,便是一步一景,精雕细琢。秦远山甚至毫不吝惜地将自己这些年收藏的珍奇古玩字画都搬了出来,给暮斋院做了装饰。
可要灵霏说啊,钱是没少花,暮斋院里却实在是弄得太过匠气也太过刻意了。
为着秦岳的要求,秦远山又在前院之中起了一个学堂唤作“崇宁书斋”:秦岳说,若是想让他回来,那必得给他准备一个学堂,叫这泉州城之中想要学习的青年子弟都来学习,方才不负他这一辈子教书育人的苦劳。
一大早,灵霏就被喊起来了。何姨娘就给她准备了一身显眼的正红桃花烟云裙,这倒是她来了这院子以来,头一次得了何姨娘给准备的新衣裳。
配着一件熊皮攒花的小氅,若真是将这一身穿了起来,怕是连嫡女秦月悦的风头都要盖过去的。
等灵霏到了前门口迎接秦岳的时候,何姨娘却发觉,灵霏穿着的仍是旧日里的那件轻粉色狐毛团绒的小袄。
于是趁着秦岳还没来,何姨娘便走到了灵霏的跟前儿皱了眉头:“给你准备的新衣裳怎么不穿?今日是迎接你祖父的大日子,你便是要这般失礼吗?”
灵霏抬眸,一副无辜而又委屈的模样瞧着何姨娘:“姨娘给女儿准备了那样好的衣衫,女儿是感激的。可女儿尚且还在病中,那衣裳穿着实在是太冷了!再说那一身又是珍珠桃花,又是熊皮攒花,女儿实在是觉得太过华贵了,不合规矩!”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秦远山能听到。
他也是回了头,皱眉看着何姨娘:“行了,三丫头还病着呢!再说了一个庶女,的确不该穿的太过显眼。我瞧着四丫头穿的就有些过了,一会儿父亲来了可要对他再恭敬些才是!”
何姨娘被训斥一番,只得低了头,咬着后槽牙有些后悔:她本是想让灵霏穿得不规矩些,好突出她们院子的规矩和清新,却没成想这小小丫头竟是不入套,害的她被训斥,当真气闷!
但眼瞧着护送秦岳的车队就已经到了城门口了,不仅仅是秦家人,城中的许多人也出来看热闹了。
孟晴和秦远山立刻迎上前去,灵霏跟在队伍的最后,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阿霏妹妹?”
这声音是……
她悄悄转头,发觉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身材笔挺,眸色沉沉的十五六的少年。
她愣了愣,这才反应些,这还是她自母亲死后,第一次见着梁一沉的脸呢!虽说他身材壮硕,甚至有些憨态可掬,可模样倒是生的不错。比起在郊外看到的脏兮兮的模样,可是俊秀阳光不少。
瞧着前头大家都在忙着迎接秦岳,灵霏则是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好久没见梁哥哥了,梁夫人还好吗?”
提到梁夫人,梁一沉的眸色就越发黯淡:“母亲不大好了。我这一次来就是想同你说,很抱歉我们最近都没有去医馆了。母亲念着你,叫我趁着今日人多来瞧瞧你。”
梁夫人可真温柔啊!
灵霏对梁一沉微微福了个礼:“请梁哥哥叫夫人放心,等年节忙完,我定然会去府中探望她!”
梁一沉点头,嘴角似是勾了勾:“知道你的心思,不过瞧着你家里这般,却也不要勉强才是。”
灵霏点头,竟是觉得一对陌生的母子,竟都比家里人叫她暖心。
梁一沉也不再多说什么,指了指前头,便悄声退了出去。
灵霏瞧着他指的地方,这才发觉秦岳的马车已经到了府门口。
孟晴和秦远山的脸上一个笑的比一个谄媚。
就在这千呼万盼之中,马车里的秦岳,终于掀开了车帘,缓缓地走了出来——
秦岳今年已经是六十五岁了,可看上去却精神矍铄。只有两鬓的头发是有些花白的,一丝不苟地挽了个文人髻,簪着并不名贵的桃木簪子,却十分有书香气。
他未曾留须,皮肤偏黑,脸上的沟壑仿佛证明着他这些年历尽沧桑。
一双犹如潭水一般的眸子深不见底,威势滔滔,让人不敢直视。
秦远山亲自上前将他扶下了马车,他却是不苟言笑,只略微对秦远山点了头,便径直朝着府中而去,看都没有看一眼灵霏他们这一群孙子辈的晚辈。
灵霏本能地感觉到,这位祖父大人似乎并不喜欢他们,甚至可以说并不喜欢这个秦府。
他一人一辆马车,身后却跟随了整整三辆车,瞧着十分沉重,不知那三辆车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灵霏好奇地探出头去,却忽而感觉到身后的大力一推——
她整个人都向前栽倒了过去,而后便听得身后的秦晓丝大喊道:“三姐姐你做什么啊!?那是祖父的马车,你不可以过去!”
该死的丫头!
灵霏心道不好,可人已经被推了出来,且惊动了正在进门的秦岳。【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