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晚会正式开始,四周的灯光全部暗下,只剩舞台上随时调整的几束追光映衬着布满繁星的帷幕。
“……每个节目都要经过三轮的打分,一是评委的现场打分,二是一百名内场观众的支持率,三是同步启动的网络投票,在经过三轮分数的核算后,将选出一二三等奖以及部分优秀奖,针对不同的等次,不仅会颁发相应的奖金和证书,教务系统将会保留节目策划学生的毕设加分记录。”
在主持人宣读完今晚的评比制度后,场内立即掀起热烈的欢呼声,带有竞争性质的晚会,都是自带亲友团的,加油声越大,也好显得人气够高。
颜绯从后台出来,耳机里是宁晗有条不紊的汇报:
“朱守承,五十四岁,和您一样是陵城桐县人,家庭成员并不复杂,和妻子育有一儿一女,儿子朱昼在家啃老,不务正业,女儿朱小婉这两年在学业上很努力,近段时间正在争取留校保研。”
“朱守承是建筑工人出身,从业经历不多,十九年前曾参与沃尔雨林休闲山庄修建工程,因内部原因,休闲山庄的工期只完成了四分之一就停摆不动了,他也没再就业,最近能查到就业记录就是宏业建造承包的S大新礼堂的规建。”
“还有,”宁晗语速缓了片刻,“当年沃尔雨林的商业开发权是掌握在谢家手里。”
这个答案似乎并没能让颜绯感到意外,她沉抑的目
光漾出一丝明了。
难怪秦韵之前会问她有没有去过天河谷,因为沃尔雨林的北面就是大雾弥漫的三不管地区——天河谷腹地。
在保留下来的记忆中,颜绯对于天河谷的印象不深,但沃尔雨林那一场接着一场永不停歇的雨,是她努力了很久,才从吝啬的云层后面偷出一点阳光去驱散的。
现在,她好像又要听见噼里啪啦的雨声了。
颜绯足够聪明,是以,在细数着短短几个月的经历,她隐约明白,自己的病情为什么会复发得这么频繁了。
因为她拼命塑封好的记忆,早在遇到谢知的那一刻起,就如同一个摆放在砧板上的洋葱,先是被摘取了最外面的薄衣,然后用温柔,用怀抱,用吻,用爱,褪去了她所有的外壳。
可是啊,众所周知,洋葱的心是空的,它唯一能逞强示威的就是这层层外皮,一旦没了这些虚张声势的外皮,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究竟应该去扮演谁了。
是那个饿得皮包骨,也要冒着大雨带着同伴穿过泥泞的山道逃命的孩子吗?
但她害得同伴被幽禁看管,烧死在漫山遍野的大火中。
是那个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扒拉着窗子去安慰刚结识的新朋友的孩子吗?
但她害得新朋友被远送南非,至今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是那个穿着漂亮的花裙子,和父母在偌大剧院里无忧无虑地长大的孩子吗?
但她害得他们双双出车祸,在准备
和平离婚的路上。
……
即使那么用力地去拆分去抹煞去洗涤,可这些其实都是她。
只不过,经过内外的压制,有的沉寂在黑暗的叹息里,有的淹没在湿冷的树丛里,有的遗忘在狰狞的血泊里。
很早以前,她就亲手把自己充满不祥厄运的人生狠狠打碎,然后利用催眠治疗,从中挑拣出美好的部分组成一段还算圆满的童年,日复一日,就在她已经适应这样的人生的时候,谢知出现了。
他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想要把她从自欺欺人的外壳里拯救出来的人。
颜绯想,这么精明算计的人,怎么会去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在明知道她如此荒唐可悲的童年的时候,还是不管不顾地要拼凑出一个真实完整的她。
甚至不惜对抗亲人。
值得么?
额前的碎发擦过光洁的肌肤,把投映在脸上的灯影割裂出点点斑驳,颜绯忍着心口剧烈收缩的疼痛,在音乐声中拾级而上。
她的右手搭在左手小拇指上,轻轻旋转尾戒,一条细不可见的锋利丝线随着漫不经心的动作而若隐若现。
“事关谢家,您还要继续查吗?”
短短几秒,宁晗似乎能察觉到颜绯的情绪在飞快变化。
忆起谢知的交代,宁晗谨慎地表态:“您放心,三爷让我对您的要求绝对服从,所以即使是谢家,我也可以帮您一查到底。”
“不必了。”
颜绯在一节台阶上停住,环视着座无虚席的场
馆,泅着水汽的眼角吊起半尾妖冶水色。
“来都来了,还是直接问当事人吧。”
S大十分注重家校情谊,早已准备了专门的席位给前来观看的家长,放眼望去,大多数的学生家长都被安排坐在靠左边的那片区域,相互之间也有认识的,低声交流说话,聊股市,聊家庭,聊工作,聊着聊着就会聊到各自的孩子,或炫耀,或抱怨,或恨铁不成钢,气氛一派和谐。
这才是真正的,健康正常的家庭。
颜绯从他们身边走过,低垂的眼眉透出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自嘲委屈。
和其他家长不同的是,来得最早的朱守承反而随着人流胡乱挤在了一群学生之中,年轻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朱守承则显得坐立不安,他频频往出入口看去,一直到节目开场了,也没再看到可疑的人影,总算舒了一口气。
他可以笃定自己刚才是被跟踪了,就在来的路上。
虽然那辆车一直和自己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但他还是能分得清那种感觉的。
毕竟……十多年前,他就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要不是运气够好,找了个替死鬼,现在恐怕还在外面飘着。
大概人活得久了,胆子就会越来越小了,以前为了赚票大的,顶着多大的风险也能水里来火里去,现在只不过被一辆车跟踪居然这么胆战心惊了。
看场内外的情况都正常,朱守承彻底放松下来,为了不显得格格不入
,他干脆靠着椅背,也津津有味地看起表演来。
舞台上的表演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悠扬大气的交响乐作为暖场,各个社团推送的节目被主持人舌灿莲花的串词巧妙地衔接在一起,在掌声和欢笑声中一一呈现。
不得不说,朱小婉策划的《故人塚》基本还原了故事主线,表演也可圈可点,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取得全场迄今为止最漂亮的分数。
下了场,古典乐团的表演者们拥抱在一起,甚至开始讨论拿了奖金后该怎么庆祝了。
补妆结束前往候场区等待的音乐剧社,和刚收获观众肯定的古典乐团在内场走廊上狭路相逢,音乐剧的社员们不甘示弱,一个个龇牙咧嘴地怒瞪着他们,不想在这时候输了气势。
谁知对方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依然欢天喜地地说着话,眉开眼笑地扬长而去。
“社长!你看他们那嘚瑟样儿!”
经过颜绯的点拨,徐昊现在很沉得住气,面对社员们的愤愤不平,他并没有跟着激动,而是出言开解:“都冷静一点,绯绯已经掌握了证据,还帮我们抓到了内贼,我们只要好好地完成表演,别让绯绯失望就行了。”
提到内贼,有人感慨:“唉,没想到张朝会是这种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起来,我以前还看颜绯不顺眼呢,总觉得她不和大家来往,一定不好相处,原来性格挺好的,我们只是请她客串,居然
会愿意帮我们这么大的忙。”女生脸红红的,大概是为自己过去错误的认知而感到羞愧。
几人说着话,在候场区入座,与陆叙和杜良的位置只隔着一条阶梯。
陆叙竖起耳朵听了好半天,嘀咕道:“老三这小媳妇儿还真会来事,以前要赚外快就低调不惹事,现在成了老三的人,就高调揽人心,年纪不大,做人的本事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用手肘捅了捅一旁戴着墨镜补觉的杜良:“老杜,别睡了,听没听见我说话?”
杜良翻翻白眼,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你才发现颜绯不简单?老实说,她要是平平无奇一张白纸,老三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陆叙皱眉:“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你想多了。”
……
“这位家长,您应该坐在那边。”戴着袖章的巡逻生经过朱守承的座位,帽檐下的唇角被明灭不定的光晕描摹出菲薄的形状。
“没事没事,这里挺好。”朱守承摆摆手,拘谨地缩了缩脖子。
巡逻生没有强求,笑了笑,过了一会儿,还给他端来了一个新鲜的果盘:“这些都是为节目表演者的家属准备的,在外面的自助区,您要是还需要,可以出门自取。”
“谢谢。”朱守承先是有些犹豫,等看到其他家长也确实都有吃有喝,便接过来,放在摊开的小桌板上。
场内开了空调,他觉得热,脱下的大衣搁在膝盖上,撩起衬衫袖口,内
侧卷起的布料上有一颗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金属弹片。
朱守承挠了挠那一处的皮肤,根本没有察觉就这么会儿功夫,由傅景时假扮的巡逻生已经在自己身上装了窃听追踪器。
他拿了一块西瓜,咬了一口,还没尝出味道,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朱守承在黑暗中扭头看去。
偶然打来的一线灯光,像雨夜里划破沉重天幕的闪电,虽然只短暂停留,却亮灼滚烫。
女孩扎着蓬松柔软的丸子头,肤色白得发光,一双美丽的凤眼泛着娇俏的笑意,她猫着腰指了指里面的一个空座:“叔叔您好,我可以坐进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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