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浓郁的香气在白湛湛的晨曦里萦绕,深色的窗帘将白日与黑夜隔离开来。
“喵——”
一夜好梦的花猫被香气叫醒,湿润的小鼻子往前蹭了蹭,扭着肥胖的身子,呲溜一下从顾子恒怀中跳下,翘起的尾巴悠然摇晃,踮着脚尖擦过踢脚线走着,将窗帘轻轻掀动。
狡猾的光线逮着机会,探头探脑地顺着桌脚朝上方游走,不一会儿就堆积在桌面,好似一层薄薄的积雪。
雪层之下,是顾子恒许久不曾触碰的过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家庭,突然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二年级时,老师在班级里诵读优秀的作文,孩童稚嫩的文笔描绘了一个温馨美好的家庭,换来其他小朋友们羡慕的眼光。
只有顾子恒清楚,这是他编的。
他的家庭其实并不温馨,也不美好,他的父亲沉迷于打造商业帝国,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面对背叛,他的母亲却并不见伤心,反而每天打扮得光鲜亮丽,在各种各样的人群里周旋,为父亲的事业添砖加瓦。
商业联姻的夫妻,一旦达成共识,即使住在一个屋檐下,也可以王不见王,两人配合默契,各有所爱。
不过,如果有需要,他们又可以瞬间变成人人眼中的模范夫妻,谁见了都会称一句,门当户对,珠联璧合。
顾子恒如今回忆起来,只剩下一声没什么温度的反问:“你们连婚姻都是逢场作戏,有没有我这个儿子,有什么区别?”
没有爱,再般配也是笑话,更何况,他还不是他们亲生的,这个“家庭”从各段关系来说,都是不成立的。
“阿恒,我和你母亲很早就签了协议,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二十年前就会结束这段婚姻。”这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儿子,就算没有血缘关系,顾雍也不希望他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顾子恒面无表情:“现在结束也不迟,离婚协议我都帮你们拟好了,东城现在最缺的就是话题,你们当年轰动全城的世纪婚礼,也该有个结尾了。”
“阿恒!”儿子的自作主张让顾雍大感不悦,他老眼一沉,拍案怒斥,“这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你们什么时候让我真正做过一次主?”顾子恒反唇相讥,峻冷的目光深处是从未示人的脆弱。
他们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布置任务,规定时间,将他当成机器一样去塑造。
顾子恒很早就学会了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睡觉,还学会了没日没夜地把生命耗费在并不热爱的事情上,只因为父亲的期望,母亲的渴盼。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越来越严苛的要求,越来越难以攀登的目标。
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躺在冰冷的床上,裹着厚厚的被褥,看到头顶的星星一颗两颗,闪烁着微弱的光,可能过不了多久,他也要变成它们中的一颗。
慈祥可亲的外婆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她带他去了桐县,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那里的空气都写着自由两个字,他不再需要完成写不完的作业,上不完的辅导班,应付不过来的聚会,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少年,在田野苍劲的风中,吸一口稻谷的清香,偶尔踩了一块牛粪,就有人夸张地嘲笑他。
是颜绯。
一个总喜欢缠着他,问他为什么不爱笑的女孩,甜得像一颗糖,笑起来眼是弯的,牙是漏的。
那样的邂逅是深刻又浪漫的,以至于顾子恒人生中唯一一次有了自己想做的事,他想快乐地笑一笑。
对于儿子的尖锐发问,顾雍没有回答,岁月的沧桑缀在他褶皱的眼角,到底是多吃了几十年的风霜,比起顾子恒的喜形于色,顾雍更显沉稳:“我只是提醒你,你还是顾家人,还是我顾雍的儿子,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顾家,我们时隔六年再回来,东城已经不是从前的东城了,想再创辉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
“阿恒,要把心思放在更重要的地方,不说六年前,就算是六年后的今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也远远不够和谢知对抗,别为了一时意气失了先机。”
花猫在房间里玩了一圈,又跳回他的怀里,顾子恒抚摸它身上柔软的毛发,似笑非笑:“谢知许了您什么好处?让您这么长他人志气?”
“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朋友,必要的时候,可以暂时合作,一致对外。”
“对外?你们打算对付谁?”
“这个你不用管,你抓紧时间把东城的烂摊子收拾好就行了。”想起和谢知的短暂碰面,顾雍感慨道,“谢知和你年纪相仿,人家就比你清醒,年轻人前途远大,为了一个女人赌上这些年的努力,我都替你丢脸。”
顾子恒长眸骤然冷凝:“当初您不是这么说的!”
他的手掌蓦地收紧,怀里的花猫被抓得疼了,一反温顺,龇着牙惊悚地高叫起来,腾地跳离了危险。
“父亲,您还没有到老年痴呆的时候,您好好想想,是不是您让我去接近她的!”
让他去接近阳光,去接近温暖,接近文字中描绘的温馨美好,却在没有过问他的意愿下,毫无征兆地剥夺他去拥有那些阳光与温暖的权利,这就是他所谓的父爱。
顾子恒气怒难平地逼近镜头:“从小到大,你们让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完成了,唯独这件事,为什么要我半途而废?!”
顾雍打断他:“多说无益,我明天回去,到时候再谈。”
“曲家现在还是东城地产的最大控股,曲忠凡那个老谋深算的东西,宁愿握着股权进棺材也不会放权给底下人的,你得拿出你在法庭上的本事来,明着不行,就来暗的。”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没完没了地讨论下去,顾雍接过保镖递来的药片,就着还在冒热气的开水吃下,还要再给些建议,眼前的屏幕倏然黑了。
顾子恒切断了通话。
“长大了,脾气也大了。”氤氲升腾,滚烫的开水把药片融化成苦涩,在舌尖上晕开,顾雍又送了一口开水,把难以下咽的苦冲淡了些。
“顾董,顾少难得有喜欢的女人,您不如成全了他,也可以缓和您与他之间的关系。”肤色黧黑的保镖把父子俩的剑拔弩张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恩杰,你不懂。”不知想到了什么,顾雍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透出几分自豪的光亮,“我的这个儿子是有反骨的,你越是逼着他,压着他,他才越能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当年那场大火,老天爷从那么多个孩子里单单选了这一个留给我,我不能让他沦为平庸,要做,就做人上人。”
“顾先生。”宁晗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在酒店,用房卡开了门。
她和宁漾都是顾子恒的人,宁漾去了加州,她则留在东城随叫随到。
见屋里阴暗,宁晗在入门的墙壁上摩挲着,啪嗒一下开了灯。
顾子恒闭了闭眼,适应突如其来的明亮:“什么事?”
“曲霖瀚死了,在薛家的盛澜酒庄死的,曲忠凡心脏病发,送进ICU,东城地产的股东大会在两小时后举行。”宁晗不由赞叹,“和您想的一样,所有的环节都对上了。”
“曲忠凡能撑到现在也不容易,听说他最满意的还是他的女婿,可惜那个男人命不好,早些年就被人折磨得不成人样了,现在连唯一的孙子都死了,曲家大权是保不住了,顾家抛出的橄榄枝,他不接也得接。”
顾子恒不悲不喜地说着话,还给猫换了猫粮。
宁晗点点头:“那我和曲霖瀚的婚事也作废了?”
“看你自己,你要是这时候嫁过去,曲忠凡的病能好一半。”
“我都听顾先生的安排。”
顾子恒笑了笑:“你比宁漾听话。”
“都是吃过亏的,不听话一点,会活不下去。”宁晗脸上的表情和她这个人一样,木讷寡淡,倒是对顾子恒手里这只黏人的猫有些好奇,“顾先生什么时候养的猫?”
“停车场捡的,不怕生,挺有趣的。”顾子恒在花猫的脑袋上揉了两下,想起颜绯那牙尖嘴利的样子,俊美的脸上带了罕见的笑。
看时间差不多了,他拿起外套准备出门。
见宁晗没有跟上来,顾子恒回头看着她:“怎么不走了?”
宁晗一板一眼地说:“您应该多笑笑的,您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颜小姐,您打架的样子真好看!”
加州时间晚上八点半,笔直萧条的公路上,一场以少对多的打斗正如火如荼地进行,肖地踢腿挥拳干翻了一个,还能抽空对颜绯夸上两句,嘻嘻哈哈的轻松模样,让对手感到很没面子。
“别废话,抓紧搞定。”大概是没想到她和肖地这么能打,颜绯注意到对方队伍里有人躲到一边打电话找外援,立即捡起一颗石头丢了过去,正好击中那人的手腕。
“嘭!”手机砸落在地,那人叽里呱啦骂了几句,凶神恶煞地朝她扑过来。
“颜小姐小心!”
肖地想要过来帮忙,却被另一人拖住,幸好颜绯身子灵活,反应也快,柔软的一个下腰,躲过对方的攻击,起身时还精准地朝他薄弱的鼠蹊部踢了一脚。
“啊!”男人顿时疼得冷汗直冒!
“咳咳!”肖地解决完一个,瞥到这画面,下意识地捂住下半身,心想颜小姐真的是人美心又狠,这一脚下去,是要断子绝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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