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姐？”电话里只有细细的水流声，半天没等到颜绯的回应，宋晋扶着楼梯往下走，有些担心地催问，“你还在听吗？”
“嗯，继续说。”颜绯将裙摆往前拢着，避免被身后的水喷溅到，因为是悄悄溜出来的，外套还遗落在座位上，礼服外裸露的肌肤在沁凉的夜色中激起一层寒意。
她长睫轻垂，晚风卷来街灯，映在精致妩媚的面具上，金属的冷冽折射出璀璨闪烁的光亮，像某种暗藏的情绪，山雨欲来。
宋晋推门进了酒窖，从架子上拿下酒瓶，一边挑拣一边把查到的事情简单归纳了一下：“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美国的卖家只是出了钱，让他们以野外探险队的名义进入乔木林调查，真实目的则是为了确认你的居住环境和家庭背景，除此之外没有提其他的要求。”
“不过，他们才只是第一批来探路的，虽然无功而返，但很可能还有下一批。”
盛澜酒庄每到下半夜的生意都是最好的。
这是因为唐城历史悠久，孕育出不少古老厚重的豪门世家，先人们的苦心经营，让后人们得以衣食无忧，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传统沿袭至今，到了这一辈大多都是青黄不接的，也就养出了不少纨绔子弟。
不学无术的年轻人们不关心家里头的生意，只喜欢花天酒地，在宋晋的提议下，也曾是纨绔一族的薛慕辰就把这群人当做了重点对象，玩了几回之后就和他们玩成了“至交兄弟”。
听说薛慕辰有个酒庄，这群兄弟就三不五时地来捧场。
这不，今儿曲家的一个小少爷过生日，大手一挥，格外阔绰地包了通宵场，可把薛慕辰给乐坏了，平时抠门得很，今晚难得让宋晋下来挑几瓶好酒送上去。
比起宋晋的严肃，颜绯还算乐观，侧过身，静静地和水面之下容色美艳的女孩隔水相望，云淡风轻地回道：“探路就探路，我们又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她伸出手指往水中戳出一个小漩涡：“我家的剧院是正经合格的自建房，那些人还能把它撬了不成？要真那么有本事，直接让老天爷打个响雷下来劈了它得了。”
宋晋就知道这丫头的嘴啊，不开口还好，一说话就能把人怼死。
斟酌了一下，宋晋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绯姐，现在剧院的住址已经不安全了，恒哥的意思是，要不要考虑搬迁？”
颜绯秀美的眉梢尖锐地一挑：“不可能。”
剧院和东郊山陪伴了她十多年，她与它们的羁绊久远到快要分不清究竟是它们潜移默化在影响着她，还是她在用尽心力去支撑它们的存在。
这种绵长的羁绊，不是单靠搬迁就能维系下去的，不是那里的一草一木，不是那里的一砖一瓦，不是那里的山水人情，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除非我死，谁也不能动我的东西。”颜绯眼底清清泠泠的，月色和天色在瞳仁里明暗交叠。
“可……”或许是颜绯过于敏感的反应让宋晋于心不忍，临到嘴边的劝诫，终究还是吞了回去。
“宋总！薛总找您！”正在这时，眉清目秀的小酒保敲门提醒，看进来的眼神很是暧昧，“薛总很着急哦。”
不知怎的，宋晋总觉得这个酒保自打见到他和薛慕辰抱在一起倒在沙发上的画面后，没事就爱用这种暧昧的视线打量他，说的话也奇奇怪怪的。
“知道了，让他们先喝着，我等会就上去。”
酒保笑眯眯：“好嘞，快点哦，薛总看起来等不及了。”
“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宋晋捂着听筒打发完小酒保，半开的门外，隐约可以听见上面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局了。
别的不说，这群小年轻的精力还真够旺盛的，在他下来之前就已经喝了一轮了，通宵放纵的激情只增不减。
他把挑好的酒瓶放在置物篮里，刚想继续和颜绯聊，手机里有个插播电话进来，移到身前看了一眼，是薛慕辰打来的。
估计是见他半天不上去，等得不耐烦了，响了两声就给挂了。
宋晋叹了口气：“绯姐，我这里有点忙，你要再有什么事给我留个微信，我忙完回电。”
“忙去。”左右就这么点事，也没什么新鲜消息了，颜绯看着时间，拍卖会应该已经开始了，她再坐下去，谢知就该找过来了。
快挂电话时，她注意到街对面那家咖啡厅坐着的人站了起来，忽然没头没尾地叫了一声：“宋晋。”
“哎？”颜绯平时都是叫他小晋子的，蓦然连名带姓地叫，宋晋心都跳得快了。
“还有一件事忘了问你。”颜绯凤眼眯起危险的弧度，盯着那道加紧脚步往酒店靠近的身影，“小晋子，男人在什么情况下最容易把持不住？”
“啥？！”宋晋猛地脚下打滑，差点把一筐好酒给砸了出去，心有余悸地在台阶上坐下，哭笑不得，“绯姐，你和谢知都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完了，恒哥是彻底没希望了。
“别废话，回答我。”
颜绯烦躁地一拍水面，从喷池边跳下来，快速穿上摆在一旁的高跟鞋，整理了一下脸上的面具，跟在宁漾身后进入酒店。
她是想着冷眼旁观，瞧瞧谢知面对斩不断的觊觎究竟准备如何应对，可转念想到谢知万一真的着了道，那股子压抑着的愠怒就止不住地冒上来！
“这个不好说啊……”宋晋故弄玄虚地抛出几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要么是情到深处自然浓，要么是天时地利人和之下的意乱情迷，当然，三爷这么有定力的，我觉得他化被动为主动的可能性更大。”
“他敢！”颜绯一想到谢知和其他女人颠鸾倒凤，眸底倏然划过锐利的冷光，直把门童吓得一哆嗦。
宋晋被吼得一愣：“你倒是把情况说清楚啊，怎么了这是？”
“出事了！宋总！快上去！”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小酒保去而复返，脸色惨白一片。
“又怎么了？”宋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酒保受了不小的刺激，没走两步就软了双腿，扶着墙立着，脸部肌肉止不住地颤抖，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曲、曲家少爷他……他、死了。”
“啪——”
“哗啦啦——”
宋晋心神大震，手机砸落的瞬间，提在臂上的酒筐也掉了下去，才挑好的三瓶红酒到底免不了这一遭，在地面上碎裂开来，红色鲜艳的液体在碎片间流淌，那个“死”字就这么明晃晃地在眼前炸开。
酒庄里死了个客人。
这生意，怕是要凉了。
“小晋子？”颜绯听见那头像是有东西砸碎了，眉间轻蹙，“出什么事了？”
“绯姐……”
宋晋咬着牙，佯装轻松地把酒庄的突发事故瞒下，给了颜绯一个无比认真的答案：“这世上的男人各有不同，有的遵从欲望，有的服从意志，而三爷就是后者。”
“他如果真的爱你，任何时候都会尊重你，绝对不会把持不住的。”
“同样，他也会克制欲望，再多的诱惑，也不会对你之外的人多情。”
“男人的爱不见得会轰轰烈烈地说出来，要用心去感受。”
宋晋看向远远奔来的薛慕辰，在心里和顾子恒说了声对不住，最后郑重其事地点拨颜绯：“绯姐，你应该学着相信他，就像他明明那么神通广大，也从来没有像那些闯入者一样，来乔木林里探听你的秘密，他一直在等着你，等着你一点一点主动坦诚。”
“因为，他相信你。”
认识这么多年，宋晋很少会和颜绯说这些话，这些听起来近乎鸡汤的话，放在此时，居然能恰如其分地点中颜绯的内心拧得死死的结点上。
事态紧急，宋晋一说完就迅速挂断了电话，留下颜绯怔怔地立在会场外的走廊上。
身边一对对容貌登对的男女有说有笑地相携入场，偶尔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大概以为她被男伴冷落了，才会这么可怜无助。
有好心的男士想上前问话，角落里一对双胞胎模样的保镖相继甩来满是警告的眼刀，男士摸了摸鼻子，悻悻然作罢，还因此惹怒了女伴，女伴转身要走，男士只能赔着笑追上去安抚。
四周是那么嘈嚷，脚步来去，每个人都有明确的方向，唯有颜绯，被不期然戳中了心事，手足无措地僵立在原地，咬着唇陷入了混乱的思量。
原来是这样吗？
她对谢知的不够信任，才会那么轻易地被外人可笑的行为激怒吗？
她在怕什么呢？
怕谢知真的会被莺莺燕燕们的雕虫小技钓走？
因为她不肯付出的信任，谢知可以轻易地从别的女人那里千倍百倍地拿到手？
不愿付出，只有索取，这样自私又矛盾的她……可真他妈糟糕啊。
许久，久到里间的音乐响起，舞池里变换的灯光从门缝里延伸出来，颜绯感到眼前有暗影落下，头顶响起男人带笑的嗓音：“偷跑的小公主，可以邀请你共度晚宴么？”
颜绯茫然抬头，望进他熟悉的眼睛：“谢知。”
谢知没有像往常一样揉她头发或者捏她的脸，绅士有礼地把一件女士白色小西装披在她肩上，抽回手的时候，甚至还往后迈开一步。
“拍卖会流程单一，的确容易沉闷，今晚除了看中的那副缠绕画，只有一件小玩意儿还算能逗你开心，看你这么久不回来，我就给你带出来了。”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语气如常，话却比平时多了些。
来来往往的人中，没有人发现他的瞳色正在一寸寸变得黑深，身体里攀爬上来的热意席卷着每一个感官，以至于女孩窈窕的身影近在眼前，甘甜的馨香萦绕在鼻间，如同强烈的催化剂，令他按在盒面上的手指都有些紧绷。
“谢知。”颜绯细细软软地又叫了一声。
“嗯？”低哑的，性感的一记单音，让她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颜绯满脑子还想着自己的不信任，对谢知而言太不公平了，满腹的委屈和愧疚让她红了眼眶，上前一步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却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谢知，你可以……等等我吗？”
等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变得健健康康，完完整整地去爱你。
“嗯……”
一再避免和她接触，她却主动送上一身娇软，谢知强忍着体内汹涌蓬勃的燥热，不由苦笑。
理智告诉他应该将她推开，身体已然做出反应，他收紧双臂，将她圈得更紧。
尽管做好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准备，宁漾的手段竟比他预想的还要下流肮脏。
谢知眼底掠过浓稠的暗色，抱起颜绯时仍无比温柔，薄唇极致克制地印上她的眉间，烙下灼热的爱意：“娇娇，很抱歉，我可能……等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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