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唐城后,颜绯就抓紧时间继续新演员的集训工作,新人们没什么基本功,需要一点一点地抓,好在每个人的悟性都还不错,尤其是夏若叶,对台词的理解能力远超过颜绯的想象,稍加指导后,在舞台镜头前的表现就相当令人惊艳。
这天下午是片段发挥,后期会制作成个人小传当做物料。
夏若叶这个女主角自然是压轴上场。
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夏若叶好似从那潭死水里活过来了,不再没日没夜地往极端想法里折腾,而是把全部的热情投入到了这部专门为她书写的独幕剧里。
此时的舞台开了大灯,把地面炙烤成明亮的白色,女人却好似冻得厉害,一边走一边裹紧身上厚重的黑色棉袄,她的声音被太阳烧糊了,眼里弥漫着无边的凄苦,嘴里念念有词。
突然,她的神色变得慌张,脚步跌撞地朝前奔去——
“孤独的拾荒者啊,你快停下!你为何从不回头看看那撒了一地的麦穗?那是你的性命,从你的背囊里掉落!”
她高喊着往前追,想要抓住前面匆匆逃离的身影。
“听啊!它在挣扎!在咆哮!在和不公叫板!在和明天对峙!”
她的声音弱了下来,变成了自言自语:“可谁理会过它呢?”
“大家只惦记你背了一生的行囊里一定有数不尽的珠宝金银,他们妒忌你的财富,嫉恨你走过的路,他们不知道你是拾荒者,他们叫你——强盗。”
“强盗是你的座右铭,你盗猎了他们不敢奢望的欲念。”
跑动着,怒吼着,镜头追随她的脚步,她却始终追不上前面那道消散的幻象——每一个曾经属于她的男人都是以这样的方式消失的。
孤独衍生出欲念,欲念折合成孤独,反复折磨产生的幻境,终于在她接受完心理治疗后被彻底击破了。
情绪渲染到位,夏若叶慢慢蹲下来,长长的外套垂在地上。
浩瀚的荒原,黑与白交融,全景只有这两种最纯然的颜色。
颜绯小脸绷紧,凝视着镜头里被无限缩小的夏若叶,提起一口气微微紧张地等待着。
《流年》最重要的的一段即将呈现。
台前幕后的每一个人也像是被带入了流年的一生,期盼着她能挣脱枷锁,摆脱桎梏。
然后,夏若叶擦干了泪水,对着镜头展露微笑,说出全剧的最后一段台词,说给大地听,说给太阳听,说给过去的自己听:
“你只是一个拾荒者,欲念会拖垮你的身躯,耗费你的生命,那就继续做你的拾荒者,背起行囊啊,从这里到天涯,还有麦穗和故乡。”
镜头拉远,慢慢移到看不见的远方,那里是茫茫的一片白,只等着谁来再次书写描画。
到此,整部剧传达的主题清晰深刻,人只有真正放过自己,放弃虚妄,走出孤独,才能明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宝贵。
今天的片段练习精彩至极,夏若叶也感到很快乐,打颤的双腿犹如注入了全新的肌肉,竟然能在舞台上坚持站立了这么久。
时隔多年,她重新站上舞台,却是以另一种身份,这无疑是一种收获,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夏若叶操纵着轮椅沿着舞台侧方的斜面下来,都不用尉迟湛帮忙,就能绕开地上堆积的道具设备,顺利来到颜绯面前邀功。
“导演,怎么样?”她的眼睛里有细细碎碎的光亮,是充满生机的光亮。
颜绯没有错过夏若叶身上悄然发生的变化,笑道:“好像知道真相后,并没有影响你的心情?”
其实,夏若叶的潜力爆发不是偶然,往往是在她放下一些事后,才会更心无旁骛地去揣摩台词和剧情的深度含义。
得知李涵是自己的生父后,原以为她怎么也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消化,没想到仅仅一个晚上就看开了,倒是颜绯小瞧了她。
“不能说没影响,应该说是让我打开了心结。我从小就不明白,为什么都是一个妈生的,夏家会这么偏心眼,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因为我不是夏家的孩子,寄人篱下的孩子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根本不必指望他们把我当亲生的。”
夏若叶接过颜绯拧开的水,按着颜绯教的方法含了一口在嘴里,润着干涩的口腔,等到水变得温凉才慢慢吞咽下去。
她接连喝了三四口,垂眼望着地面上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叹了口气:“至于夏南雁,他的确给过我很多温暖,但我知道他病了之后,也一度是害怕他的,后面又认识了陆叙,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怎样的状态,就更认清楚我对夏南雁只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罢了。”
“他心术不正,早晚是要受罚的,会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夏若叶话锋一转,看向颜绯:“对了,我还欠你一句谢谢。”
“嗯?”颜绯随口反问,低头在微信聊天页面里编辑回复。
这次闭关足有十一天,某个想当她爸爸的男人只能被迫和她谈起了网恋,连电话都打得少,主要是颜绯一忙起来,手机都是静音的,基本接不到电话。
“我是想谢谢你帮我找了心理医生,虽然是剧情需要,不过也真的对我帮助很大。”夏若叶心有戚戚道,“讳疾忌医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和谷医生谈过几次后,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真挺傻逼的,只可惜他不在国内,要是他有时间来中国,我想当面和他道个谢。”
讳疾忌医么?
颜绯心神一顿,目光讪讪然飘往桌上的保温杯,那里面泡着满满一杯调经补血的中药,每天都由肖地送到她的公寓门口。
作为网恋的补偿,她只好乖巧听话地喝了一周,没想到效果惊人,等推迟的例假再次造访时,居然疼得不是那么厉害了。
唔,讳疾忌医确实很愚蠢。
“不必了,谷医生很难请的,等《流年》播出后,你的分账合同里,我会扣除垫付的治疗费的。”
就在颜绯回国后的第二天,才得知G因为担心她的状态,走了点门路,帮她提前挂到了谷医生的线上治疗专家号。
然而,线上治疗只能治标不治本,更何况颜绯早就安排好行程,是打算下个月专门去一趟加州接受封闭治疗的,想了想,就忍痛把名额转给了只有早期心理障碍症状的夏若叶,正好还能参考夏若叶接受心理治疗期的部分对话,录制成画面旁白,用于话剧的制作。
“一箭双雕,你的算盘从来都是打得噼啪响。”G调侃的话里并没有在责怪颜绯的自作主张,颜绯却觉得不能白收这个人情。
谷医生的身价极高,就算只是线上治疗,费用估计也不低,她虽然用不上,但怎么也得赚回来还给G。
夏若叶大翻白眼:“你就不能不谈钱吗?谈钱会伤感情的好不好?”
“不好意思,我只和愿意跟我谈钱的人谈感情。”
谢知的电话适时打了过来,颜绯凤眼弯弯地抱着手机,去和人谈感情去了。
“谢谢。”夏若叶坐在轮椅上,对着颜绯远去的背影诚挚地道了谢。
而后,她表情轻松地扬起声量:“黑木头,送我回房间啦,饿死了饿死了!”
不远处的尉迟湛急忙应道:“小姐,请您稍等五分钟,我马上就好了。”
夏若叶不再催促,她靠在轮椅上,望着这个常年陪伴着自己,从未有过一刻离弃的男人。
他还在认真地搬运各类器械,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身上的短袖被汗液浸湿,黝黑的皮肤充满力量,害怕她久等,每次进出都要往她这边看一眼,憨憨地笑出一口白牙。
“也谢谢你呢,尉迟湛。”夏若叶说给晚霞听,说给影子听,说给从前那个骄纵蛮横的自己听。
剧院的走廊南北通透,风和日阳都能在这里穿梭,颜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趴在栏杆上和谢知打电话。
男人低醇的声线被山风吹得依稀,显得格外温柔:“忙完了,小陀螺?”
“赚点养家糊口的小钱,比不上您。”颜绯大大方方地延续了钱的话题。
谢知轻笑:“后生可畏。”
颜绯扁着嘴抱怨:“你嘲笑我?”
“没有。”谢知嗓音温然,掩不住的笑意滚动在颜绯耳边。
颜绯俏脸一红,行,她在他这里打嘴炮就没赢过。
“有没有不舒服?”谢知记挂着颜绯还在生理期,细心叮嘱,“少吹风,穿暖和些。”
“知道了。”颜绯下意识按住被风吹得胡乱摆动的头发,心下一阵发虚,赶紧背过身,把沁凉的风挡在身后,抬眼便是临山的那端,被浓墨重彩染成的红云。
已近傍晚,余晖豪迈万千地提起笔,动作潇洒地在天边画出大片的红,颜料倒得多了,不小心溢出了画卷,泼洒出的晚霞便半笼罩着人间,竖起耳朵倾听了世人的许多秘密。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谢知,等会看微信。”
颜绯说完,率先挂了电话,拿起手机拍了一张晚霞照片发送给他。
那边过了几秒,回了一句缱绻深情的语音:嗯,我也是。
啊这……这男人未免解读得太快了!
颜绯哎呀一声,有种小心藏匿着的少女心思被人一眼看穿的窘迫和羞涩,好半天才别别扭扭地发了一个搞怪的表情包,单方面结束了这场透着甜腻的对话。
她唇边挂着笑,心情愉悦地转过身,正要下山回公寓休息,眼神忽地一变,俯瞰山林里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女生脸上的笑容倏而变淡,眼底生出几分冷意。【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