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悄无声息地挂上树梢,转眼已经是八月下旬,日头虽然一天天弱了下去,暑气却还不依不饶地残留在街头巷尾,唯有高爽的山间最适合修身养性。
大乔木林里的秋天比外面要来得迟一些,越往里走,草木反而越是茂盛,好似画家豪气执笔渲染出的绿色画卷,满目葱翠将这座尖顶圆底的剧院掩盖得愈发神秘。
颜绯从公寓里搬了一些日用品上来,在周水歌原先的房间里暂时住下,打算在开学之前,将演员集训工作带上正轨。
考虑到夏若叶没有舞台表演经验,颜绯这次给自己也设置了一大挑战——最终进入特训营的六名演员都是非常纯正的新人。
这些年来,颜绯在选角上一直都偏向打磨尚未附着匠气的璞玉,因此演员招募的范围是面向全网的,只要勇于报名,任何有话剧梦想的人都有机会站上舞台。
后来山山宗主这个名头打响了,G认为这么下去容易鱼龙混杂,不好控制,就提议分批筛选,逐渐形成了一套独有的招募流程,在确保演员专业性的同时,更注重他们的品行兼修。
迄今为止,从颜绯的话剧里出去的演员大多数都是行得正坐得端的,像陈烈然那种花心大萝卜毕竟是少数,更何况他也仅限于花心。
这也是她从来没有后悔选择这条路的原因。
话剧艺术拥有不可估量的力量,是她自幼年到成年最真切的体会,如果这浩瀚世间,有人也需要这份力量,她愿意为此尽一点绵力,直至老弱年迈,再无余力。
没有一个老戏骨,只让清一色的新人挑起大梁,可以说春节档的这部《流年》独幕剧会是山山宗主的一大转型作品。颜绯也计划摒弃过往华丽的拍摄手法,会以特写镜头、长镜头转换以及旁白入画的方式展示女主角流年的一生缩影。
在剧里,流年是一个处处留情的女人,她有六个情人,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与每个情人交往的十年间,都能完美地计算出时间差,让情人们无法知道对方的存在,只以为自己才是她的唯一。
光看故事前面的内容,会觉得它庸俗,毫无话剧该有的张力,颜绯在这个剧本的前期篇幅里花了大量的笔墨去洒狗血,也为结局社会性反转做了铺垫。
没有足够的专业判断能力的人,往往会对此产生误解。
果不其然,今天的剧本评估招商会上,就有一名资方代表对《流年》剧本提出了质疑。
“现在雷同作品太多了,想要独树一帜的确很困难,创作遭遇瓶颈或者无法推陈出新,我们都能理解。但是,任何一个有追求有目标的编剧,都不会只拿这样一份不及格的答卷来招商,更别提是一个已经有所建树的知名编剧,不爱惜羽毛的下场就是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他语辞激动,说完就把剧本重重摔在桌上,发出“啪”地一声响,像是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流年》会跻身在S级招商商品行列:“我们是第一次尝试参与网播话剧的投资,希望能得到充分的尊重,而不是净拿些残次品来糊弄我们!”
这个资方代表是生面孔,而且非常年轻,一番慷慨陈词说得全场安静,最后一句里的“残次品”三个字就跟加了特效一样,化作三座大山砸了下来,直把昏昏欲睡的颜绯砸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噔”,椅子挪动的声音响起,几个和颜绯有过合作的资方代表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飘向某个角落。
光线较暗的一处,颜绯刚靠在椅子上打了个盹儿,为了赶上第一轮招商,她连熬了三个大夜,总算给《流年》设定了一个精彩绝伦的结局,她对这个结局相当满意,也就没想过会有人看都还没看完,就当众说她的剧本是残次品。
颜绯推了推粗框眼镜,熬夜后遗症让她的嗓音不复娇软,沙沙哑哑的听上去就跟磨刀似的渗人:“你听过‘解离症’吗?”
“你是编剧?”那人皱着眉头,大概没料到刚被自己贬得一文不值的剧本编剧居然会在现场。
颜绯按着发酸的后腰,歪头笑了笑:“通俗来讲就是人格分裂症。”
她走到桌旁,把丢在地上的剧本捡起来,重新放回桌面上:“如果你能多花一分钟翻一下结局的话,就会知道那六个情人都是流年人格里分化出来的幻想人物,他们的行为习惯、性格特征,都是流年在成长过程中遇到过的类似群体的写照。”
“流年是家庭里最边缘的一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没人在乎过她,长期被漠视被遗忘,让她的心理自动生成了保护机制,慢慢幻想出一个又一个爱她到死的人。”
那个资方代表听入了神,见颜绯不再往下说,催促道:“后来呢?流年有恢复健康吗?”
颜绯把剧本推到他身前,扬眉一笑:“我只负责给一个开放式结局,其余交给观众。”
“原来如此。”代表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一反原先的态度,还郑重地道了歉。
颜绯无意给人难堪,招商会本来就是对你提供的商品指手画脚的地方,她要不是把剧本送过来之后,困得走不动,想在这里蹭顿午饭,还没有机会见识这个场面。
剧本招商的负责人站在不远处,拼命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在这时候和人起冲突,颜绯为了钱哪有什么气是不能忍的,压了压宽大的渔夫帽,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要走,没想到这个年轻气盛的资方代表还追着颜绯跑了出来:“等等!”
电梯缓慢地变换着数字,颜绯和他站在走廊上等着,锃亮的电梯门里映出两人的身影,资方代表热络地和她示好:“这位小姐,你也在山野团队工作吗?山山宗主这次创作的剧本你有参与吗?不然为什么可以如数家珍?”
这人前后态度反差太大,让颜绯隐隐觉得有点古怪。
“我是山野团队的编外人员,这次招商是来充数的,就打个暑假临时工,不参与剧本撰写,熟读剧本是必备的技能,不然别人问起话,我们答不上来就会影响招商价格,我也是要被扣工资的。”
和以前一样,遇上这种场合,颜绯总有一套完美的谎言搪塞糊弄过去,他们提到的山野团队就是山山宗主领导下的一个小而精的工作室队伍,各组别分散在全国各地,随时线上开会,因为一年只产一到两部精品话剧,工作时间都集中在寒暑假,颜绯只做统筹和接纳,真正曝光的机会不高,倒也不怕有人真能认出她来。
“哈哈,你真幽默。”看颜绯否认得坦坦荡荡,男人神情变得更加热情起来,“这位小姐,冒昧问一句,山野团队的薪资待遇如何?”
颜绯满身的困顿一哄而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想挖我?”
“能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资方代表对她一点就通很赞赏,拿出一张名片,“星辉传媒董路之,希望能有合作的机会。”
“为什么觉得我有合作的价值?”颜绯没有接他的名片,垂下的浓卷睫毛遮盖住凤眼里的玩味。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你有没有这个价值,是由我来挖掘的。”董路之把声音压低,话里带着几分暗示,“今天太仓促了,我们另外再约个时间,找个更合适的地方好好谈谈。放心,我们星辉是大公司,别的不说,就薪资待遇方面,山野那个小团队是绝对给不了你的。”
颜绯险些笑出声来,挖人挖到她这个当老板的头上,对方还一副需要她感恩戴德的态度,她这一趟过来还真是充满惊喜。
出于礼貌,颜绯最后还是把人家的名片收下了,上了车就拍照发给宋晋:“小晋子,查一下这个人。”
宋晋回了个“ok”表情,颜绯就把这事暂时搁置到一边,全副身心都投入在新演员的集训上。
走完合同,六个新演员被一辆七座车送到山脚下,又蒙住眼睛,被牵引着带到了山上剧院,还没进门就没收全部通讯工具和电子设备,再由尉迟湛安排他们入住。
集训是一个枯燥乏味,甚至孤独的过程,但这六名演员没有上镜的经验,全凭着一腔热情来参与试镜,没想到被幸运地选中来密训,又是这样一个严格的环境,足以激发他们内心的澎湃。一边忐忑,一边兴奋地在集体宿舍里度过了三天,期间只有一个又高又黑的男人给他们送饭送菜,并提醒他们抓紧时间熟记台词。
夏若叶自从伤好之后,整个人都自信快乐多了,在调整好身体状态后,即将和六个演员一起参与集训。
关于这点,尉迟湛就特别佩服颜绯,他只记得颜绯和夏若叶长谈了一夜,第二天的夏若叶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还会对他笑呢,他受宠若惊到干起活来都格外卖力。
然而,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颜绯那一晚只是把夏南雁的录音放出来,并把自己专门为夏若叶量身打造的剧本故事,细致地讲述给她听罢了。
“没有人有义务爱你一辈子,除了你自己。”颜绯最后这么告诉夏若叶。
不是什么秘诀,无非就是将心比心。
自此,所有的工作都进展得很顺利,直到集训的第二天清晨,某论坛爆出了一个战斗山山宗主剧本抄袭的帖子,很快被吃瓜群众搬运到了微博,闻讯而来的媒体竞相转发,各大门户网像是早有准备,马不停蹄地跟上节奏。
颜绯嘴里还叼着一个热腾腾的烧麦,就被宋晋连环夺命call吓得差点一口噎死在去往集训室的路上。
“绯姐,你被锤了。”宋晋紧张到声音都有些变调,“《流年》剧本涉嫌抄袭一个十八线写手的小说,有对比盘和时间线,锤得很死!”
颜绯眼瞳蓦然一缩,安静片刻,继续慢慢地吃完烧麦,半晌才点点头:“知道了。”
与此同时,意大利,罗马,费米齐诺机场。
谢知一身黑色长款风衣,内搭白色立领衬衫,一条藻蓝色领带打着精致的方结,长途差旅并未减少他身上清隽的气质,墨镜下的黑眸沉静,不见一丝疲色。
童洛明紧跟在他身边,拿着平板简述接下来的几个行程,跟在身后的肖地没来由地骂了一声:“哇!居然敢动我们家宗主,这群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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